第46节
作者:乌云登珠      更新:2023-06-17 18:01      字数:6338
  “那胆子小的姑娘应该此时如何表现?”秦嫣没怎么做过普通小姑娘,问他们请教一下。关客鹭道:“自然是哭哭啼啼,嚷嚷走不动了。”秦嫣点头:“下次我记住了,再遇上如此困境,一定从头哭到尾。”两人被她的装傻充愣给乐到了,都笑了起来。柯白岑本来就是比较从容镇定的人,小关变化最大。他跟大家生死场上混了这一场,虽然失去了师叔,倒是整个人显得阔朗了许多。本来只是个内向胆怯、武功平平的小道士。如今身上背着驻云门的掌门剑,说话也声气大了不少。没一会儿,翟容和陈蓥回到了他们的身边。柯白岑和小关都关切地问:“可有什么发现?”翟容点头说:“那壁画前面一段是八个小篆字‘天疏潭影,般若红莲’。”在这种地方出现小篆,大家并不意外,古楼兰是与汉代交好的国家,很多建筑形制、文字、器皿、风俗,都是向汉人学习而来的。翟容说:“因呼吸不够,又要避开那些细丝,壁画我们只探看到两张。一张上面画了许多远古凶兽,里面还立着十分高大的人形;一张则似乎是一个躺着的人,旁边有人在他的身上作着什么。”他道,“我觉得我们如今不能忙着先查看壁画,而是应该设法先将那些细丝的位置记录下来,否则,那些图桑军卒挂在细丝上的痕迹都会被流水冲走,我们就难以深入了。”陈蓥是一起下水的,也点头道:“这些细丝,若不是正好被那些图桑军卒的尸身残物所暴露,我们若不知情,撞上去,只怕也要被切割成碎块。”柯白岑道:“也好,那我们将这些细丝的位置先探查明白。”他和关客鹭领了任务,下水去探查细丝位置了,因前面五六根方才已经确认了方位。他们在水下游动很快。然后层层推进。待到气息不足的时候,翟容他们又下水,将他们新认出的几根细丝方位记着,很快又深入了不少距离。这一回他们推得深入了一些,发现了一张藏在水底的石刻地图。翟容和陈蓥两人非常兴奋,说那张地图是根据这条通道画的。那图绘明,这条幽蓝水道的确是一条出去的河道,通往蒲昌海。翟容说:“而且,那地图上画着,这条通道至蒲昌海需要十几里路,但是每隔半里地会有一个换气之处。也就是说,我们沿着这条水道可以出去了!”年轻人听说都激动起来了:小石头虽然会过来救他们,可是有莫贺咄可汗镇守在城头,一切都要战事平定之后,唐军才能上城解救他们。若是能够尽早出城,就能亲手为死在夕照城的各位兄弟和前辈复仇!江湖弟子,最讲究的就是嫉恶如仇,血债血还,听说有这么一个通道可以提前出城,都热血沸腾起来。翟容说:“只是那些细丝碍事,越往前走,珠兰的光就照不到了。到时候看不清那些细丝,恐怕就麻烦了。”他的担心,众人也发现了,随着探路越来越深入,尚未到达第一个透气口,珠兰水岸的光芒就越来越暗淡了,在一片漆黑的水底,如何还能找到那些细丝的踪迹?而按照地图显示,半里才有的一个透气口。这张图经过了数百年的时间,这里河道水位是否变化了?是否还能用?且不去说它。若是对这些细丝完全寻不到规律,小心翼翼一点点避让着过去,他们武功再好,也憋不过那么长的水底距离啊?四个人坐在那张已经画了三十多道细丝位置的通道图前,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他们已经无法再继续往前探路了。这……到底是不是一条通道?他们还能不能提前出夕照城?看着众人犯愁,西域的小地头蛇秦嫣只能再次暴露一把自己的“渊博”。她道:“应该是通道,而且应当是传说中的‘楼兰圣道’。”“楼兰圣道?”几位中原弟子不曾听说过这种西域秘辛。翟容说:“是,若若对于西域了解比我们都多,若若你讲。”火把忽摇中,秦嫣盘腿而坐,向四个男人说起了蒲昌海的往事。秦嫣将长清哥哥关于楼兰圣道的事情说出来,是她自己也对这条道路很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因为在关于楼兰天运族,有很多古怪的秘密。明月珠兰并非是西域广为人知的奇花,貌似只有翟家主的那位神秘娘子知道,并且能够找到花源,还带回了无遥阁种植。这样奇特的植物,秦嫣前几年执行任务,不曾听说过。而且,长清哥哥也不清楚这五十年一开花的奥秘。不知道翟家嫂子对于珠兰的了解,与长清哥哥那些祖上传下来的隐晦故事,拼凑起来,会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发现?第64章 蒲昌“这座夕照大城, 与楼兰故城,是古楼兰国不同时期的国都。”秦嫣道,“楼兰国相传为汉代月氏族后人所建立, 在大月氏族大多迁往西面之后, 渐渐成了在蒲昌海的一支孤旅。这支人始终没有离开蒲昌海,是因为他们是被称为天运族的巫师一族。据说, 他们有一部天书藏在楼兰圣道里,他们需要世代守护着。圣道五十年一开, 具体哪一段日子, 只有那些天运族人能将时间算清楚。后来, 西域遇到大型瘟疫,面临衰败。正逢五十年,他们开启了楼兰圣道, 取出族中密供的天书,让族众一名子弟阅读。这位子弟便获得了扭转西域命运的能力,不仅是楼兰,附近七八个小国也都能够重新续命。这些事情, 在那些小游牧国家里,也都有相应的传说。”“是什么样的能力?”陈蓥问道。“并没有记载。”秦嫣道,“这样神秘的事情, 楼兰国肯定不会外传,而且当时三绝西域道,无人知道西域是如何扛过这次危机的。”翟容道:“你继续说。”“两百年后,新任的楼兰国国主手握这部天书, 不知做了什么,触怒了天神。天神降下雷电,坠下火球,击打在夕照大城的王族宫殿上,将留在这里的楼兰王族都炸为焦土。楼兰圣道就在这次天怒中遗失了。”柯白岑道:“这听着神神叨叨的,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事情?”秦嫣对这个故事也不是太信,长清哥哥说的时候也不太当真,被柯白岑一抢白,怯怯然闭了嘴。翟容对他打断秦嫣的话不满,道:“你自己成日装神仙,所以如今没什么能骗到你了。听若若说话。”“其实也没什么了,楼兰余下的天运族人在天怒中衰落灭国之后,剩余的天运族人只好离开了这里,不知道迁徙到何处去了。”故事里提供的有效讯息并不多,翟容在头脑中归纳了一下,说道:“我们是从那座密室反向而来。所谓的‘天书’,会不会就是放在那座深紫色的密室之中?我们是因为地震天裂才会从莽荒大山的上面进去的,如果山体没有破坏,这条楼兰圣道,就是通往那里的路。”被他如此一说,众人都觉得无趣了。众人回忆石室里的情形,里面的建筑仿了汉代风,有石筑楼阙牌坊,四壁是楼兰彩绘。贴金描朱的,是像一个藏宝之地。中间那座高台,就像供奉圣物的地方。本来,探秘还能够激发一些他们年轻人的血性。如今这个宝藏已经数十年前就被哄抢走了,那还有什么可以探秘的?“就算那里是供奉天书所在,想来那天书也遗失了。”陈蓥遗憾道,“否则倒很想一看。”外貌最似神仙的柯白岑最不信这些乱力怪神,听着翟容的推测觉得很有道理,道:“哪有如此神奇的书?”关客鹭比较有想象力:“那万马王这般的人,会不会也是看过天书的?”“地震时是六十年前……万马王是十二年前去的江南道……”翟容开玩笑似的估算了一下时日,对关客鹭道,“有道理啊!”关客鹭笑了起来,大家都笑了起来。隐隐有些不以为然。秦嫣说:“大约是吧?这个故事至少说明,这条被明月珠兰水岸控制着的‘楼兰圣道’,还是藏着许多秘密的。”天书之事没有人多在意,一来太过荒诞,二来就算有,也大概是在那石室中,已经不知散失到何处去了。他们更关心是否去破解那“楼兰圣道”。翟容道:“其实我们也不用多想,珠兰水岸下的石图上刻着,每半里会有一个出气口。潜水半里,对你我来说,也不算是多艰难的事情,我们不如去那出气口看看,若有收获当然最好,若没有,也能及时退回。”这个建议很实用,大家纷纷同意了。柯白岑补充道:“半里之长如果是平常河流不算什么。我看过,珠兰水岸的亮光,连小半里都照不满,如何到那图上的出气口?”秦嫣是女孩子,当然胆小一些,她在想,那出水口不知道什么模样,别万一有危险。陈蓥也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翟容道:“既然是通道,这些细丝一定是有规律的。我们继续再多探查几根,将其组合起来,看看有什么可琢磨出来的。”“也好。”秦嫣坐在岩石面上,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下水。每一次下水,都会有更多的收获。他们回到岸上之时,在小关的道袍上,用秦嫣带来的朱砂色将自己所探查到的细丝位置和岩洞位置都绘画出来。秦嫣则根据他们的述说,还有自身对西域地形的熟悉,将他们探测出来的地图不断做着细节上的补充。随着他们对这条水道的逐步探索深入,他们发现了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河道上方的珠兰水岸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们本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明暗交界之处,用弯刀刻画了记号。如今那点记号正在被黑暗一点点吞没。五十年一开的明月珠兰,正在收敛光彩、停止自燃,它们即将恢复自己长久的休眠期。大家的时间已经不太够了。又轮到翟容上岸,他坐在那张已经越画越多的通道图前,陷入了苦苦的思索。浑身的潮湿衣衫也顾不得处理一下,散开的额发垂在他的发际,犹自滴水。翟容看着这些通道,目光停留在里面画有细丝的那些石道,根据楼兰圣道的传说去考虑。道:“天运族……天书……”翟容在头脑中将河书洛图,幻字方章,伏羲六十四,一个个推演出去,问:“大陈,你看看,这些细丝是否很像某种棋谱?”陈蓥已经陷入放弃状态,道:“这棋谱之事,老柯师从的青阳殿最是重视,等他上来再看。”翟容觉得时间紧迫,不能都等着柯白岑来做,道:“如果是有棋谱之意,那么步步推演,你觉得能否推算出后半段通道?”陈蓥想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翟容默默推了一番,摇头道:“似乎也不是棋局,纵横数目对不上。”等到柯白岑带着关客鹭走上来,陈蓥和翟容将自己方才的想法说给了柯白岑听。柯白岑也觉得可以琢磨,低头审看着那些朱砂色绘就的复杂图样。“老柯,你看,我算出来纵横总是乱了几画。”翟容给他看,方才柯关二人在水中时,他已做好了繁芜的计算,将算不通的地方,点给柯白岑看。柯白岑在他的算图上看着,许久道:“乱的是这几画……若是补全这几道……难道是十七道棋局的‘遗拾局’?”柯白岑的师门青阳殿,注重手谈之学,于棋道上的认知,要比其余人广博。陈蓥道:“棋盘不是以纵横十九道为规制吗?如何会变成十七道?”柯白岑道:“如今的棋局的确是十九道,但是秦汉年的古棋谱都是十七道。家师给我们参研过一本《玄黄十七遗拾道》的古书,里面的运棋、走步都是十七道。”翟容说:“十七道……”方才他一直在参详着,眸子里闪现光芒:“十七道就通了。”他迅速拿着石块,蘸了朱砂将自己方才的思考,画给柯白岑看。关客鹭道:“那我们将这棋谱算出来,不就清楚那些细丝的排列方式了?”翟容说:“棋子黑白为阴阳,细丝以上下位阴阳,应该可以参详出来。”柯白岑道:“十七道棋盘比十九道棋盘变化少一些,但也需要做缜密的计算。好在我们已经探查出不少路线了,应该可以摸出是遗拾道的第几运。”四人都是中原武道的高足弟子,无论武功书法、棋道都有些涉猎。当下,他们再也不下水了,柯白岑将那些细丝的演算分为四部,让众人开始计算推演。小半个时辰后,陈蓥、关客鹭和翟容都算好了棋步。柯白岑又统筹了一番,四个人一起画出了推演出来的细线排布方式。众人看着明显已经越来越暗淡的明月珠兰水岸,柯白岑道:“小关和我再去试一次。”“实在不行,要及时撤回来。”秦嫣和大陈、翟容他们等在岸边。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却觉得很久。从那张水底地图来看,似乎这所谓楼兰圣道,只是通往那座石缝密室的通道。但是,通往石缝密室的通道,分明夕照城内也有,石越湖就是从那里出去的。为何又要费尽心机,做出这样的通道呢?也许,真正的天书,根本不在那密室之中,而是在水底。这些年轻人,如果坐在洞中也是可以脱困的。他们如今执着于解开楼兰圣道的秘密,自有他们的道理。中原武道,溯源已有数千年。在这长久的岁月中,涌现了无数旷世奇才、武道至尊。可是,人只百年,生生灭灭,这是上天造人不可违背的规律。再有天赋的武学大师,总归会在五六十岁的年纪逐渐走上下坡路,成为一代没落的巨星。这是无情岁月最冷酷的公平。可是,西域却出现了巨尊尼这样,显然功力在百年以上的怪物。他们凌驾于生死,凌驾于军队,只要他们愿意,挥挥手,十几个百年历史的门派,便如烟云一般消散。只要他们乐意,也许就能更迭皇朝,改变人世。他们的出现,使得整个江湖,所有王国,都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被动中。中原汉人自前代汉朝破国之后,历经两晋、南朝北朝,此后又是隋唐之乱。整个天下,水深火热的岁月实在太久太深了。人心思定,天下都盼着太平。这样一个万万人翘首以盼平安治世的时代,怎么能够容许有巨尊尼这样,超越一切的人,任他们纵横寰宇,所向披靡?五名年轻人听了秦嫣关于“天运族”天书的故事,虽然因其太荒诞,不愿意多去深究,但是,巨尊尼的出现,不就证明了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本来就在上演着荒诞而神秘的事情吗?眼前这条“楼兰圣道”,显然与这一切,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的关系。身为江湖年轻一代的高手们,如果身处危洞,而只求自己逃生,那么他们就不配自命为“侠少”。侠者,需向绝境,才能证明自己的天地豪情。所以他们选择不是坐守其成,等人救命。而是主动出击,不放过击败巨尊尼的任何线索。又过了数柱香的时间,秦嫣听到一片水声哗啦啦从他们身边响起,火把一照,是关客鹭和柯白岑从水底钻了出来。他们按照先前推演的结果探洞归来。关客鹭一抹脸上的水珠,兴奋道:“我们推演的细丝排布是对的,我和老翟到了那出气洞。”翟容和陈蓥都凑过去:“那是什么样的?可通向外界?”“是五尺见方的一个小穹顶,”柯白岑从水里伸出手,“来,拉我一把。”陈蓥将他浑身湿透地拉出来。柯白岑坐在地上道:“那小穹顶不高,也就三尺来高,不过,我和小关看到许多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大家被他勾引得恨不能立时就钻入水道,看个究竟。柯白岑也不是卖关子,实在有些东西他也说不清楚,比划着道:“穹顶镶嵌着夜明珠,不过我们摸着也不是珍珠,有些软软的,跟皮囊似的,里面不知道盛了什么水,绿莹莹的能照亮不小一圈。还有那些洞壁上,排列着许多如铁似银的方块,特别坚硬。我和小关猜测,那些无形无质的细线,说不定就是这些方块重铁拉成的丝。”关客鹭说:“都是一些看不懂材质的东西,夹叠在那个穹顶的缝隙里。有硬有软,都特别古怪。”翟容说:“那真是有宝物啊,这些细线的材质就很令人费解,如果做成弓矢,会不会特别锋利?还有你们说的珠子,夜战的军队配上一颗,那就可以出奇兵了。”他做了白鹘卫之后,一直与些前玄甲军的军人混在一起,就想到了这个。陈蓥道:“我们去看看,按照水中的地图所绘,半里就该有一个这样的透气洞,不知后面的穹顶,可有这样的东西?”翟容说:“走,一起去看看。”柯白岑道:“我们已经借着那明珠的光。看过出去的那条路了,应该是第一段的细丝排布完全一样的。只要找准前面几根,然后剩下就能避开。”五个人一起看着水底,此刻珠兰水岸的幽蓝光芒甚至已经无法透过石梁,他们所在的暗洞仅靠手中的火把照明。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没有珠兰的照明,前面几根细丝的位置无法找准,后面的就无法避让。成百上千的刚刃横七竖八立在黑暗的水底,哪怕唐国派了军队过来,也是会造成不少伤亡的。“我们一起过去,”秦嫣道。翟容马上道:“好,珠兰快要灭了,只走这一次。”侠少们伸出手叠放在一起:仙雅俊朗的柯白岑、善良敦厚的关客鹭、热情可亲的陈蓥,还有翟容,四人互相对视一眼,柯白岑道:“如此设计复杂的道路,还有那些质地神秘的细丝,我们一定要查清楚。”翟容将秦嫣的手一并握进去,五人一起轻喝:“走。”他们松开手,逐一重新跃入了河道中。“那些推算图可都记得了?”翟容不放心,留在河岸上还在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