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作者:风之克罗地亚      更新:2023-06-18 17:54      字数:4256
  与其等李逸鸣挑起话题,倒不如尚殿主自己直接把想说的话扔出来,没准还能听见那口枯井中隐有回响。少年殿主侧了侧身子,倚着栏杆眼波就望了过来,“我所说的出息徒孙究竟是谁,你应当一清二楚啊。”“他筑基之时,你和他见过一面。我从他身上,嗅到了你气息。”白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眉睁眼目光有了实处,说出的每个字眼都带着十二分不快,“原来是你,使出那等手段。”“什么手段,卑劣手段么?”少年殿主一笑,艳丽面孔越发美得惊人,“我给徒孙一点帮助,说起来还算是天大机缘,可不能让李真君如此恼怒。”“他与我都是心甘情愿,你一个外人,本来也没有插话的余地。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太上派门内之事,李真君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吧?”这句话让白衣人周身波动不止的空气重新归为寂静,他没合眼,一张清逸面孔还是波澜不惊,尚殿主却看出了无奈的意味。是了,就是如此。能看到李逸鸣如此为难的模样,就不枉费自己花尽心思,抢先将楚衍收入门内。第65章尚殿主越想越开心,干脆靠着栏杆大笑特笑。他笑到眼中有了泪花,才抹抹眼角揉揉脸,稍稍收敛些。在尚殿主放肆大笑的这段时间里,白衣人垂着长眼睫平静无波,真如一座枯井般空寂无趣,一点生气都没有。“反正,我徒孙可比你徒弟本事强。”尚殿主自鸣得意地炫耀一句,又偷觑李逸鸣反应。“也许。”光是空口无凭地吹嘘,尚殿主还觉得不过瘾。他要将切实证据砸在李逸鸣脸上,看这人是否还能无趣地波澜不惊。少年殿主轻轻一弹指,灵山之下偌大一片场地就尽数显现在空中。他稍一凝神再一伸指,就找到了目标。虚空之中显现的,正是楚衍的对手浑身震颤,眼睛睁得极大面色也惨白,最后无奈认输的一幕。“我徒孙一道杀气就能震慑对手,让其乖乖认输。”尚殿主轻快地一拍掌,言语之中很是得意,“而你徒弟么,就有些艰难了。”水波一荡,正是段光远神情肃然地面对一名散修,看情况是僵持已久不分胜负。“未必。”白衣修士话音刚落,情况就有了变化。只一道玄光闪过,其余旁观者都看不出情况如何,却是已分胜负。段光远手握长剑横在修士颈间,对方迫不得已,只能低头认输。“好吧,也不差。”尚殿主心不甘情不愿地称赞一句,还是勉勉强强十分不快。旋即他又想到另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先前的小小不快很快被他抛诸脑后,“灵山大典到了最后,肯定是他们俩碰到一块。你猜猜看,我徒孙能赢,还是你徒弟会胜?”如此问题,在旁人看来早有结果。楚衍筑基一层,段光远筑基七层,根本没有可比性。只要段光远不像之前宁康那样疏忽大意,妄想用他的短处碾压楚衍的优势,胜利还不是手到擒来?少年殿主从不是那种没底气还非要装相的人,他向来聪明又狡黠,若非十拿九稳,断不会如此开口问。他心中盘算万千弯弯绕绕,全被掩盖下来。尚殿主抬眉微笑间,都透着漫不经心地好奇,“不如你我赌一次,就赌谁能拔得头筹。”“不赌。”白衣人眉尾一扬,终于舍得分给尚殿主一个眼神,“结果如何,你不是早知道么。”他语气之笃定,仿佛拥有预见未来的才能一般,出口成真断不能改。尚殿主一摊手,很是无赖,“我不知道啊,对于结果,我也仅有六成把握。如果楚衍真是那人就好,不是那人,我就白费一番心思。”“若他不是那人,你又把无辜之人牵扯进去。”尚殿主轻巧地一点头,并不觉得羞愧,“也是无可奈何啊,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如果楚衍牵连不深,诸多遭遇对他而言,就是一场天大造化,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少年忽地站起身,他衣摆下云纹晃动水汽氤氲,大海波涛汹涌澎湃,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拔高一截,“李逸鸣,别假装清高了。从你做了决定开始,事情再没有回转余地。”白云如絮在他们身旁穿梭,尚殿主俯身向下,直视着那双金色眼瞳。看似锐利又无情的一双眼睛,其中却有微不可查的歉疚与忧郁,根本化不开。明明修的是无情道,偏偏情丝未断不得解脱。尚殿主一看,都觉得这人太可怜。他压迫般又凑近些,字字说得冰冷又果决,“你我是棋手,他们是棋子,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谁都没有后悔的余地。”又是一弹指,整片水幕再也不是喧闹纷扰的灵山之下,而是仅剩两个人的背影。楚衍晃晃悠悠地走在上山的路上,时而俯身拾起树叶,时而踮脚嗅嗅花香。小少年看上去和寻常凡间富家子弟根本没区别,安闲自在的模样像是在春游,而非参加一场事关重大的试炼。与他不同,段光远的背挺而直,似一把出鞘长剑。他沉着冷静地走在山路上,步伐坚定分外冷肃,任是谁也无法阻拦他孤傲笔直地向前走。看似全然不像的两个人,却有一种微妙而不易察觉的相似之处,一望之下,两个背影竟能重叠为一。啪地一声,尚殿主手指缓缓收拢,那两人背影也被他捏得粉碎。“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人只能留一个,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那时我们三人约定的清清楚楚,你现在后悔,也是徒劳无用。”“我没有后悔。”李逸鸣说得刚硬如铁,“你多虑了。”尚殿主俯身向下,他单手撑着下巴撂在桌上,一眨不眨凝望着白衣修士,“我虽然不信,但也无关紧要。有你无你并无多大区别,总之,我非要做成这件事不可。”少年殿主步步紧逼,惊天气势如浪潮倾天翻滚席卷而来。而白衣人就似波涛之巅的一片孤舟,身单影只又太脆弱,随时都有可能被巨浪拍得粉碎。然而那艘小船虽然吱呀作响,却坚挺而固执地存活下来。到了最后,甚至与波涛浪潮合而为一,不分你我交融聚合。不管过了多久,他始终敌不过李逸鸣。少年殿主颓然地向后一步,双方僵持的难堪局面瞬间消失。又是山峰之巅云霞缥缈,恍然出尘如在梦中,仿佛刚才一瞬间只是错觉罢了。每次都是这样,又是自己先退缩。他一向望着那人背影紧跟在后方,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无法接近。尚殿主眉尾一垂,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既然你不愿与我叙旧,今日会面就此结束。”“好走不送。”白衣人应对得飞快,他甚至不愿站起身来。原本少年殿主踏着云霞离开了,听到这句话,他忽一折身,冷厉目光就望了过来,“不管你有什么心思,我都不许你出手干涉灵山大典。”“我不是你,言而有信向来践诺。”尽管李逸鸣还是语声淡淡,少年模样的修士竟因此稍瑟缩一下,似是被这句话刺痛一般。踌躇犹豫也只是短暂的,尚殿主再一抬头,还是平静无波的大能风范,“如此就好,得你一句承诺,我就能安心。”他驾着霞光远去,不一会身影就消失不见。碧蓝天边染上一道金光,灿然而然地铺成一片云海,绮丽又壮美。白衣修士没抬眼也不在意。他忽然指尖凝气,缓慢又郑重地写着两个字。横竖撇捺,再横竖撇捺。每一笔,李逸鸣都用了十成十的谨慎与小心,稍有不满意的地方,就皱眉抹去重新开始。他笔锋凌厉自有风骨,纵然是虚空凝聚的字,也自有沉然气魄。灵山之顶聚拢的白云,竟因这未完成的半个字而消失了,露出了山巅这座小小亭子。就连苍穹游移不定的浮云,也被这两字惊扰得静止,突兀而沉寂地静止。传闻中凡人能笔落惊风雨,上界大能仅仅写了半个字,亦有惊天动地的威能。不少前来观战的元婴修士,骇然莫名地齐齐望向山顶。他们神识被阻隔,根本看不清楚山顶,仍能觉察到那股令人震颤的威势。神识无用,那就索性用肉眼探查。即便他们竭力仰起头,灵山之顶还是太高又太远,仰头背身弯成一张弓,也看不清何事发生。可元婴以下的修士,仅仅是不大在意地瞥了一眼天边,又重新关心起场上的战况来。天边云霞瞬息万变,谁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看。他们修为层次与神识都太低,既无法察觉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不知自己错过了何等重要的信息。李逸鸣根本不在意被惊动的众人,他继续不急不缓地书写另外一个字。三点再加两撇一竖,最后两横竖勾收尾。最后一划,他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无形的空气中似有莫大阻力一般,迫使他停指悬腕,哪怕指尖再颤抖,都也无法继续。原来竟是天意如此么,他再也无法呼唤那人的名字,梦中见不到那人的面容。就连聊以安慰写写他的名字,也不能做到。白衣修士一垂眼,长睫跟着颤抖片刻。他看似自由自在寿元悠久,谁见了都忍不住惊呼再跪拜,唯独在这点败下阵来。相思难解,如此大概就是最狠厉的折磨。李逸鸣缓慢地摇了摇头,他一伸手,将那灵气凝结的两个字握在掌心。等他再一松开时,掌心什么都没有。凝固不前的云霞又流动向前,灵山之巅的层层白雾也轻柔缓慢地覆笼而来,似悠长绵远的梦境。齐齐望向天边的元婴修士,也跟着收回目光。可在山路之上的楚衍,仍然眼神凌厉地看向天边。他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冷锐,甚至带着那么几分森然杀意。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根本无法抵抗。楚衍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只知道痴痴恨恨地望向天边,无缘由也没办法。段光远与他擦肩而过,少年嗤笑一声,问得直截了当,“无缘无故,你看天干嘛?难道还能看出一朵花来?”楚衍收回目光,秀美面容上毫无表情。他投向段光远的目光还是冷厉的,似是神魂中某种不可名状的可怖之物被点亮了唤醒了,倾天洪水翻涌而来,无从抵抗也无力抵抗。段光远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所有骄傲与勇气都在这目光下节节败退,差距太大,竟然毫无办法。好在秀美少年一眨眼,那双澄澈眼睛又恢复如初,楚衍唇边还带着笑意,“原来是段道友啊。”这声招呼有些轻慢,也称不上尊重,却让骄傲的段光远也跟着舒了一口气。他旋即就想起之前自己不堪表现来,二话不说就从楚衍身边挤过,差点把他带翻了。等段光远一走,楚衍还想继续抬头看天。他着了魔般,只想长长久久地看下去。好似天边不仅有高深道法,还有无尽机缘。一声无可奈何地呼唤,终于让楚衍回神了,“别看了,你也不怕脖子酸?”楚衍一皱眉,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他也觉得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很,简直像中了邪。“兴许元婴修士还能从中体悟到什么天机道法,但你修为太浅,根本毫无用途。除了脖子酸眼睛疼,你再看整整一晚,还是什么都得不到。”青衣魔修又轻快利落地命令楚衍,“转身回神继续爬山,有这个时间,你倒不如抓紧提升修为。也免得谁都低看你一眼,本尊也不开心。”少年正闷头向前,听了这话又不经意般说了一句,“旁人观感如何,我全不在意。只要魔尊大人瞧得起我,一切就好。”简苍不为所动,他连眼皮都没颤一下,“油嘴滑舌,你又在哄我。”眼看楚衍嘴唇张合又要说话,简苍又催他一句,“快点回去继续修炼,谁知明天你会碰上怎样的对手,你居然还不紧不慢?”少年一腔热情全被打消了,他蔫头耷脑继续爬山,活像一只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