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作者:风之克罗地亚      更新:2023-06-18 17:56      字数:4633
  青年的话说得心平气和,没有半点火气,宽容优雅得如同在和这小辈品茶论道,一点也不像对方半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听到这句话后,小辈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算是知道,自己今日运气好,没碰上这位大能发怒的时候。之前他们几人互相推诿,谁都不愿同老祖通报这个问题,就怕最后性命不保。无可奈何之下,他才承担了这个任务。尽管他们明知老祖能为通天眼线遍布,但老祖自己获得消息,与他们当晚辈的前来告知一声,就有这截然不同的意味。如果陈家老祖真的发起怒来,就是天地震怒雷霆之威,他这条性命都不够赔的。小辈刚刚松了一口气,他刚想行礼告辞,就听青年公子猛然间话音转折,询问般“嗯”了一声。只这一声,就让小辈刚刚落回肚子里的那颗心,又重新跳到了嗓子眼里。他闭嘴不呼吸,只为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尚余那枚棋子,好像曾经杀了我太上陈家分家的一个小修士?”虽然陈家老祖的语气是疑惑的,可那分明只是告知,而非疑问。自然,修为到青年公子的境界,绝不会遗忘任何事情。如有可能,他甚至能从小到大将他经历的每一件事回想得清清楚楚。只是陈家老祖修为高人也格外忙碌,平日里都在静心修炼,绝不会将一名小小的太上派弟子放在眼中。现在仔细一想,陈家老祖才揣摩出一丝意味来。究竟那只是偶然巧合,抑或天道安排如此,都值得他仔细琢磨在说话。而陈家老祖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就是别有用心。他很想看看,眼前这名吓得脸色发白表情惨淡的小辈,会给予他怎样的回答。若是有条有理处事不惊,那就是值得他培养的青年俊杰,也值得陈家老祖在他身下压些赌注。小辈已然被这一声反问惊呆了。他手心里全是冷汗,满是完了要死的念头,藤蔓般捉住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并不松开。原本他以为今日之事已经顺利过关,谁想最后竟生出此等波澜,大概是他天命注定如此吧。“是,正是此人。他名叫楚衍,刚入太上派不到一年,就出了很大分头。我太上分家小辈陈世杰,正是被他废去修为,从此不能再修行。”“而陈世杰倒也性格刚烈,他明白自己前途暗淡之后,索性一咬牙转世重修了。老祖说楚衍杀了陈世杰,仔细理顺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什么转世重修啦,全是小辈为了掩饰惨烈结果的谎话。就是陈世杰一朝跌落泥泞心有不甘,索性自杀了,神魂转世轮回,当然也可以被称为转世重修。恍恍惚惚间,小辈连自己回答了什么东西都听不大清,仿佛连脑子也跟着混沌了。好在小辈在来此处前,他早把该说的话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而这准备也当真派上用场,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顺畅。可他处处紧张之时,哪怕回答得再好再完美,还是心有余悸不愿细想。小辈索性继续躬身不抬头,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审判结果。他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偷觑那人的反应。好在老祖赞许般一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是了,就是如此。”青年公子很暗淡地叹了口气,“陈世杰对吧,我模模糊糊记得,他算是我太上分家中比较出众的小辈。本来这次灵山大典,太上派内席位之一合该是他的。”“可惜了,他刚一出头,就被尚余借助楚衍之手打压得死死的,前途性命尽毁,当真可怜。”虽然青年公子嘴上说着可怜,他脸上可没露出什么惋惜的神色,仍是平静如水不生波澜。低垂着眼睛只用余光看人的小辈,见到此等情景也免不得心中咯噔一声,越发明白老祖是真生气了。青年公子越是愤怒,他的态度反倒心平气和,极易令不熟悉的人心生误会,以为这人十分好欺负。修为地位到了陈家老祖这等地步,他已经不需再掩饰什么心绪。大能大多顺意而为活得肆自,也没有谁敢阻拦他们惹得他们不快。没想到事情竟然严重到这般地步,竟让老祖发怒了。小辈察言观色,敏锐地又讨巧地问:“既是如此,可要我替老祖办妥这件事?”他食指在脖颈间一划,似能听到刺啦一声血液迸发的声音,不言而喻的血腥可怕。“楚衍就在太上派内潜心修炼,你又能奈何得了他?”青年公子斜了他一眼,明显不大满意,“若想如此,你就需动用太上分家的力量,没准会被尚余那小狐狸连根拔起,得不偿失。”小辈仔细一揣摩,仍然觉得他没有体会错老祖的意思。老祖是怪他说出的方法不聪明陈家老祖并不是心存良善以德报怨的人,恰恰相反,他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已然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不只外人不敢和陈家老祖作对,整个陈家也对他视若神明无有丝毫不公。身为家族首领袒护家族小辈,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陈世杰因楚衍而死,也意味着楚衍在陈家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又哪有不报仇的道理?其实区区一个筑基小辈是生是死,这种事情无关紧要。整个陈家在乎的,是尚余借着这件事狠狠羞辱了陈家一次。这等仇怨由来已久越结越深,根本没有化解的时候。小辈仔细一想,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再三推敲过后,这结论还是完美无缺,正是陈家老祖心中所想。于是他低弯的脊背重新挺直起来,每字每句都说得格外傲然,“上次陈世杰收买修士追杀楚衍时,还是留有余地。他早该讲这件事禀告给家族,能有机会打压尚余的势力,陈家也会竭尽全力。”眼看陈家老祖赞赏地一点头,小辈就似获得无穷勇气一般,继续大着胆子说,“既然如此,当初就不如在云中城挂一张一万灵石的悬赏,谁能杀楚衍一次,这灵石就全都给他……”陈家老祖没那么大耐心,他一挥手就打断了小辈的话,字字柔软却意味坚硬,“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而且你当尚余真是个傻子?”“他好不容易花费力气找了这么个有用的棋子,又对楚衍不理不管,明摆着是借我陈家的手磨炼一下他。若是有用就留下,若是无用就干脆抛弃,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一个尚余,好一手万全准备。这布局谋划我早已看清,现在两相验证之下全不出错,我才越发佩服尚余的脑子。”青年公子自顾自地说,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也许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他只要有个听众就好,身份为何根本无关紧要。小辈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鼻观眼眼观心一句话不说,与之前截然不同。偏偏陈家老祖还不放过他,流光潋滟的桃花眼冲他一瞥,扬眉就问:“说话啊,你莫非成了个哑巴?”之前还是和颜悦色,眨眼间就换了一副脸孔,看得人胆颤心惊不由不害怕。好在小辈对此已然有了准备,他轻轻一点头,直截了当地说:“老祖所言甚是,我之前有欠考量,还是老祖考虑得缜密。”“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的斤两。”陈家老祖一挥手,明显有些不快,“我斗不过尚余,他白手起家我是陈家公子,起点本来也不一样。”“虽然在外人看来,我身份尊贵还要高出他一筹,我心中却清楚明白得很。”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回响沉闷如同暴雷。青年公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似十分无聊,“好在天底下,本来也没有几件公平的事情。谁让我投胎好出身好,因此就占据上风呢?任凭尚余咬碎牙,结果仍已注定。”说道开心的地方,青年公子就骤然一笑。他笑得肆意又开心,毫无遮掩之意,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仿佛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一般。“算算时候,我陈家也要花些心思显示一下威能。一个分家小辈是死是活,其实没有多重要,但在外人眼中,就是我陈家已经服软落败。”漫不经心又字字刚硬的话音,仿佛是冰水中淬出的一般,竟然小辈无缘无故打了个寒颤。尽管他十分好奇,老祖究竟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事情。但他没有那个胆量询问,也知道自己此等举动太过出格,仍是一言不发保持静默。“年轻人就是无趣,总是诚惶诚恐地对待我,好像我是会吃人的妖兽。”陈家老祖说了一句,反倒自己噗嗤一声笑了。明明是不好笑的话,小辈也跟着真心实意地笑了,有些格外的讨好之意。好在青年公子不在意这件事,他忽然自袖中抛出一枚玉简,直接扔到了小辈手中,“依照我的吩咐行事就好,出了差错我也不怪你。”“我陈家平静了这么久,若不显示点威风让外人瞧瞧,他们都以为陈家好欺负。”小辈犹豫不定地拾起那枚玉简,刚一阅读完其中内容,他整个人就不顾上太多深吸了一口气。实在太可怕又太缜密,这计划他自己看得都觉得心惊不已。老祖毕竟是老祖,自有底气自有谋划,与他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小辈全然不一样。小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就准备告辞离去。谁知他刚一拧身,就听身后悠悠荡荡传来一句话,“怎么,你就不好奇其中缘故么?”“晚辈没资格。”小辈回身抬头,第一次凝视着青年公子的眼睛,“老祖的决定不会出错,绝对不会出错。”“而且老祖以有心算无心,必定会胜过尚余,我坚信这一点。”他第一次自称我而非晚辈,已然是心中有了底气,开始显露出一些别样的底色。眼下就是一个绝妙机会,能让老祖高看自己一眼。只要得到老祖的扶持,他在陈家的地位就会跟着扶摇直上……弯弯绕绕的心思太多,青年公子全都看在眼中,又是厌倦地一皱眉。又来了,又是如此,竟没有一个例外之人么?之前这小辈太怯懦,他觉得十分无趣。等到那人显露出野心与胆量之后,青年公子反倒觉得太刻意,立时索然无味起来。他心思转变之快,自己都跟着有些诧异。难怪在陈家晚辈看来,自己喜怒不定十分难讨好。讨好?想到这两字,青年公子唇边的笑意反倒浓重些。是了,他不再是过去不得志郁郁寡欢的小修士。被众人欺辱被他人打压,他已然脱胎换骨截然不同,甚至能让整个家族都随他意志运转。明明应该开心些,青年公子却觉得有些落寞。他始终无法忘记,在那个雪夜,容光皎然璀璨如光的青年,冲着落魄自己遥遥伸出了一只手。极温暖又极坚定,自然能让他整颗心都为之开化。明明出身并非多高贵,那人却有一股蓬勃向上的劲头,向上生长澎湃似海。一眼就足以让人忘却一切,说是生死相许也可,痴心难忘亦可,那人一向有这等奇异魔力。可惜那人离去之后,世界在他眼中也失去了以往的色彩。若非有野心仇恨为驱动力,他整个人怕是都被心魔缠身,郁郁寡欢早早陨落。忽如其来的回忆并不能温暖他的心,不过一眨眼间,陈家老祖又是当初那个深沉如海亦如深渊的他,让人揣测不出心意想法为何。青年公子一挥手,就是送客的意思,“行了,你退下吧。照我的吩咐做,也替尚余分担些忧愁,他若是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感激我才是。”老祖真是心眼太坏,明摆着说假话还让自己附和。小辈腹诽了一句,纵然他已经走得远了,还是不敢多想无有表情。等到彻底离开那处小千世界后,小辈才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那是会心的笑是了然的笑,众人皆醉我独醒。若是那位太上派大能知道此事,尚余怕会一颗心都快气炸了,又哪谈得上感激老祖?整个上界怕是都未想到,老祖竟有如此谋划。计划得逞之后,怕会让所有修士都为之震惊。一想到自己竟有这等荣幸,亲自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小辈都是好一阵感慨激动。让越发握紧了那枚玉简,温热通透地熨帖着掌心。固然十分温暖体贴,他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莫名觉得有点可怕。毕竟是那样至关紧要的事情啊,他一个局外人稍稍知道点细枝末节,都是惊慌又惶恐。更不用提被层层算计,无有出路的楚衍了。可惜那名叫楚衍的太上派修士,刚刚崭露头角就遭遇不测。那人若是知道他前方有何艰难险阻,怕是都没了抵抗的心思,乖乖认命就是。远在太上派的楚衍,心有灵犀般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又来了,又是那种心神不宁的预感。仿佛某种至关紧要的东西即将失去,而他无力挽回无法挽回。越是攥紧指间沙,砂砾越是流淌而下。直到最后松开手时,根本什么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