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我说你啊      更新:2023-06-18 21:03      字数:4388
  数月不见,这人在自己面前倒是恭敬许多。又蠢又作的书生气,也丢了个差不多。寻常人看到这一幕,估计也就罢休,饶过他了。孽鸩不肯。他目光飘向那把杀鸡刀上,语气生冷:“杀鸡焉用牛刀,宋先生这是在怪本宗不识人才?”一片沉默。孽鸩不禁低头看宋迟的脸。放往常,这人应该早跳起来反驳他了。今日倒是忍得住。宋迟不紧不慢回答道:“您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听假话?”“自然是真话。”“那好,臣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叫牛刀。”宋迟把那把刀取来,放在孽鸩面前。国师府养的牛是拉磨用的,自然没备着什么宰牛刀。孽鸩知道是自己看错了,但骑虎难下,不得不冷峻着脸,继续问道:“若是假话呢?”“臣心中常常埋怨宗上不赏识臣,然而臣确实腹中空空,无诗无书,所出之见,皆是短见;所明之理,皆是歪理。”这一番话听起来像是孽鸩猜对了,但细细品味,即是假话,这分明是在说他自己才华横溢有远见,腹有诗书气自华,而且对孽鸩的赏识毫不在意。“宋迟!”“臣在。”孽鸩突然发作:“你既然自诩有才,那便跟本宗来。”“遵命。”“范秦,你退下,待本宗与宋迟议事完毕,再进屋。”“宗上……”“退下!”“是。”孽鸩将宋迟推进自己卧房内一个小隔间,再关闭房门。“宗上,您离臣那么近,不妥。”宋迟好不容易将那夜的梦忘了个七七八八,孽鸩凑近一点,一下子全记起来了。美人如玉气如虹,纤细腰肢离他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房间逼仄狭小,又关了门,呼吸被人调动起来,再难平复。宋迟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圣人遗风。若换了旁人,一夜酥梦后再面对梦中人,又是这样气氛恰恰好的时候,别说是想入非非,直接霸王硬上弓,就地回温梦境,也是可能的。孽鸩不觉得。他只对宋迟突然矫情的要求感到一丝烦躁,往旁边坐了坐。“你可知,本宗把你找来,是为何事?”宋迟莞尔笑道:“臣对兵法的理解不如向晏,拳脚剑术不如干月,行医救命不如霍岚,断案审讯不如谭明,律法条文的背诵不如程厝,本教经典的背诵不如亓非,打理内务不如冬茶,甚至还不如商同良有援兵可搬。”“原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孽鸩冷哼道:“本宗还道你是聪明得找不着北了,自诩在这硕大的国师府,无人能及呢。”“清楚自身能力与所长,也是聪明的一种。”“呵,那你这聪明人给本宗说说,本宗是为了什么找你?”宋迟今日没顾得上取那把被自己冷落有些时日的羽扇,说话时盯着孽鸩眼睛,倒显得诚心诚意又谦虚不少。“臣虽有那么多不及他人的地方,也算是有一技之长,不然宗上早将臣轰了出去。”“别废话。”“臣所长,在于融诸教臣优点于一身。”孽鸩冷笑三声:“你这话让亓非几个听了,不怕把他们大牙给笑掉?”宋迟不知不觉离他又近如咫尺,和善的笑容透露些许暖意,竟与白明的形象越来越像:“亓大人看人很准,不会笑话宋某的。”孽鸩:“刚夸你一句,你又自负起来,谁说亓非不会笑你?”心中暗暗记下,一定要叮嘱亓非,别在宋迟面前将赞扬的话复述一遍。这人哪里缺人赏识,分明是赏识太多,都溢出了。宋迟“哧哧”笑了几声,不语,毫无拆穿小国师的念头。孽鸩眉头拧成疙瘩,抬腿在对方鞋面上重重踩了一脚:“你笑什么?”“臣笑自己自不量力,揣测错了麻衣大人的心思。”孽鸩“哼”声落下:“过会儿再与你算账,你先回答本宗前一个问题。”宋迟慢悠悠开口:“宗上愁的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孽鸩一惊,知道他能猜个大概,却没想两件事都猜到的,一时间忘却方才的打闹,抬头追问道:“哪两件?”第50章 50宋迟晃了晃自己两根中间的手指头,说完一件事放下一根:“本季的神礼,东北的教兵。”他说是教兵而不是战事,确实猜得准。孽鸩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此时精神头上来,继续追问道:“接着说。”宋迟笑盈盈道:“这两事看着都难办,实则是一件事,即宗上您,当下无力吸附所有手中有实权的重臣,包括远在东北的和殊。数十万教兵不能握于手中,征收神礼没有稳定有力的军队使用,自然容易出现底下人偷瞒漏交的情况。”“依你之见,本宗应该先掌控教兵?”“以您的年纪与资历,怕是难。”“这还要你说?”孽鸩抬腿,又想踩脚以示自己的不满,却在抬起来的一瞬间,被宋迟搁在桌下的一只手抓住:“还来啊?”温热的掌心贴着绸缎料子下的光滑脚腕,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恍惚,想起了数月前那晚荒唐的梦境。孽鸩奋力抽出自己的脚,这次不需要宋迟多说,坐得离他远远的。宋迟哑言片刻,找话似的,不再同他玩闹,认真分析起来:“其实不止这两件,您眼下是事事都难,但万事又是牵连如蛛丝的,您不若先……”身穿粗麻短打,口吐天下大事,足不出户,知四海变化,一言未发,料主公心事。孽鸩望着滔滔不绝的宋迟,躁动的心安静下来。这模样的茬精,简直处处在散发着“我是人才快来勾搭”的味道。待宋迟讲完一段,想停下取杯茶水润润嗓子时,只见那不久前还对他冷笑连连的小国师,靠在椅子上,目光低垂,对他问道:“宋迟,你说,本宗能信你吗?”见解固然独到,一个才来国师府不久的西越府书生,谁敢信任?即使所说不错,此人与向晏牵连过深,而孽鸩,起码眼下是不敢放心让向晏大肆扩展权势的。能成为开国皇帝的人,少年时哪能没点后手和底牌?宋迟一愣。他不知孽鸩为何突然发问,这问题,若自己存心隐瞒心思,其实根本没有意义。宋迟沉默了会儿,才答道:“臣方才所说,全是为了宗上。”“现在可以信你,以后呢?”宋迟比孽鸩高一大头,后者需要仰视,才能看到他眼底的犹疑与徘徊。“本宗不为难你,可……”“咚咚咚。”几声叩门声后,范秦在门外通传道:“宗上,大祭祀求见。”林夙?孽鸩止了方才欲脱口的话,与宋迟对视一眼,吩咐范秦道:“本宗这便出去见他,你先代本宗好好招待大祭祀。”“是。”孽鸩打开门,回头看宋迟:“还不走?”宋迟回过神来,摇摇头道:“臣在想,大祭祀为何此时找上门来。”孽鸩不屑地说道:“还自负说是聪明人……说了一大通,连这点都看不透。别是个纸上谈兵的……”宋迟“扑哧”笑了:“那宗上来说说,臣平日可不爱接虚名,也不曾自诩是聪明人。”孽鸩回想,好像还真挑不到现形,只能咳嗽两声,岔开话题:“林夙找本宗,肯定是为了给谁治病。”宋迟对此的确不甚了解,恭恭敬敬拜谢孽鸩“赐教”后,才问道:“难道大祭祀府上没有像样的教医吗?”孽鸩受他一大礼,面露羞红之色:“有是有。寻常病也就算了,一些邪门症状,还是霍岚搞得多。”“原来如此。”“你说你,与其他人都关系不错,怎么偏偏放过了霍岚?”宋迟闻言,又是一愣,随即笑道:“谢宗上平日关心。”“谁关心你?这是本宗聪明,从你话里听出来的。”“臣也想与霍大人相交,一直没什么机会罢了。”“那你今日肯定会见到他。”孽鸩走出密室,吩咐一个府婢去请霍岚到前厅,自己带着宋迟,亲见林夙。踏进前厅,除却谭明与公输克,其他文武教臣都到了个差不多。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大祭祀,这面子都是大。孽鸩笑着迎上去:“祭祀大人是有急事来寻本宗?”林夙人至中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既然有求于人,还难免落人把柄,直接将话挑开说:“臣有一朋友,近来犯了疫病,还请宗上派魔医为她诊治,为方便求诊,臣近日即搬入国师府。”宋迟颇感讶异地看了孽鸩一眼:小国师竟然猜准了。手下有一恶行与能力都大名鼎鼎的大夫,确实受益无穷。能将这么一能人吸附在自己身边,可知其看人的本事了。这一想,宋迟不免回忆起初见时对方对自己的刁难,怕也是另有隐情。孽鸩心头一桩纠结已久的事,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自然高兴地攥住大祭祀的手:“大人若愿意,那国师府自然上下欢喜。”他并不担心霍岚治不好那人,包裹里剩余的山寨版暮色沉沉还多着呢。至于大祭祀口中的疫病,孽鸩先把商同良这个爱出门溜达的叫了过来:“听闻最近玉宛有疫病发作?”商同良懵道:“没听说啊。”林夙只能解释道:“并不是玉宛,而是附近一个叫珙县的小地方。珙县?孽鸩与商同良同时回忆起当日薅羊毛得来的螃蟹,当真是好味道。商同良舔舔嘴唇,问道:“这地方如今怎么了?”“臣得知此事后,已经派府里大夫前去帮忙医治,可惜无济于事。”林夙长叹一声:“若朝廷方面不肯尽心,教廷又能做多少?”这话听上去,对朝廷的处置颇为不满。宁愿放弃自己安全舒适的府邸,也不肯求助兄长,看来传言说林氏两兄弟关系紧张,不是虚言。孽鸩道:“既然如此,本宗便跟宋长书去瞅瞅。”林夙嘴唇蠕动两下,终究没出声反对。倒是宋迟主动拆台道:“宗上,您身子骨难受风寒,当真要去?”孽鸩回顶道:“本宗不怕什么疫病,难道你怕了?”“臣担心自个英年早逝,耽误了侍奉宗上的时日。”能把贪生怕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脸不红气不喘,只有宋迟了。孽鸩无言中嗔怪了他一眼,似是在责备他在林夙面前拆台。倒没有如平日般继续与他争论,包裹中药剂的存在太逆天,不能泄露。再说,贪生怕死,自古以来是人之常情。要么说宋迟善于诡辩呢,说什么都言之凿凿情真切切,把别人的脑回路拖去他的节奏中,即使孽鸩,此时也不免在心里承认他才干,并为之设身处地着想又开脱。虽不比顾平堇金口玉言,国师说出的话,不会轻易反悔。待林夙陪伴女眷进入后院,孽鸩即命商同良、宋迟两人收拾一番,陪自己前去珙县。“清风过山岗……青龙越天门……”路上颠簸,孽鸩皱眉探出车帘,看向悠哉骑马随行的宋迟:“姓宋的,你唱歌要命知不知道?”就一个商同良在,孽鸩懒得装模作样维持风度了。聒噪的歌声一直响在耳朵里,简直逼他冲出去拿针线缝住那人的嘴。“这个命,可是一倾天下,为其可赴黄泉的命?”“混蛋!嘴巴闭紧!”“宗上。”宋某人安分数月,一朝得闲,又不规矩起来了,他一边驾着马,一边将头凑近车帘,笑道,“臣现在可不是什么混蛋,您在林大人面前,亲点臣为长书,可还记得?”长书一职,是日常伴国师与君主身边,代替其回复信件的。本国长书位置不高,但职务与前生古代的内阁官员有些类似。孽鸩白了他一眼:“难为你挂念了一路。”宋迟笑嘻嘻道:“臣总是个凡人,凡人便需要吃饭穿衣,能升职,何乐而不为?”“本宗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你你你,要对本宗的头发做什么?”宋迟俯身,抬手在他发间摸索,呼吸平缓,轻轻捏起一片微小的树叶。却是刚刚经过树林,不小心落到对方头上的。孽鸩一肚子回顶的话忽咽了下去,不由自主敛声屏气,耳朵后红了一片,瞪大眼睛看着宋迟。对方道:“宗上的头发打理的不错。”很顺,很滑,像腰际的软肉。若手边有块砖或者一部诺基亚,孽鸩直接就抡过去砸他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