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蜀七      更新:2023-06-19 05:21      字数:4938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冲脱脱笑道:“路上听人说您在这儿,我们就过来了。”实在是不能继续赶路了。这么多人,还有财物,虽说没把牛羊带上,但除了活物以外,能带的都没放过。带着这么多东西,自然赶不了远路。脱脱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打算和考量,但人家很淳朴的告诉他:“没别的,就是舍不得钱。”脱脱只能宽慰道:“既到了这儿,就安心过日子。”布和还是有自己担心的地方,他有些忧虑道:“都是汉人呢!”汉人和他们的关系早几年还是不错的,随着世态越发糟糕,他们的关系也就越发糟糕,汉人觉得蒙古人会害他们,蒙古人也觉得汉人会害他们。脱脱问他:“那你可有什么法子?”布和掰着手指数:“我只有两个女儿待嫁,两个儿子未娶。”他说:“我这就找媒婆去!”这是布和的智慧。姻亲是打进一个新环境的最好办法,他很快就找好了女婿,女婿是不缺的,遍地都是嗷嗷叫着想娶媳妇的年轻男人。不过布和就给剩下的两个儿子找不到媳妇----于是他又干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在问过脱脱以后,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塞进了两户寡妇家。两个寡妇都不是新寡了,守了至少有十年,世道还没乱就开始守,也没有子女,因为是寡妇,父母兄弟也不能时时走动,一年到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有时候周围的邻居都不记得里头的人上回出来是什么时候了。在所有人都还在看热闹的时候,布和就已经站稳脚跟了。两个姑娘嫁给了本地的大户----这个大户指的是族中人多。两个儿子娶了寡妇,寡妇的娘家也与他们走动起来。布和还在城外靠山的地方租了地,买了牛和羊,很快跟周围的住户熟悉起来,买来的母羊和母牛刚下完崽,正是有奶的时候,布和就一桶一桶的卖。有了住所,有了“亲朋”,有了活干,他们的心也就定了。----林渊看着下人们送上来的奶制品,鼻尖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臊味,未经处理的生奶都有一股味。林渊冲下人说道:“你去问问布和,他家会不会做奶豆腐。”如果能做出来,行军的时候士兵们又能多一样补充能量的方便食物。这些个琐碎的事下头的人也不会报给他,真报给他了,他能被烦死,但不报给他,他又要一直想着。林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第98章 098军营里的火光还没有熄灭, 士兵们围在篝火前聊天,他们穿着新发的棉衣----都是一个色, 大小也差不多, 用腰带稍微紧一紧, 瘦些的也能穿, 他们手里捧着水杯, 里头倒着热水, 还有不少脱了鞋子在火边烤脚。当兵的无令不能出军营,别说他们, 就是上头的百夫长, 千夫长, 偷偷跑出去也是要砍头的,管得严, 执行军法的人谁的面子都不给, 也因为这个,军营周边的老百姓倒不用过得那么提心吊胆。当兵的在军营里待上一个月, 才能出去走动两天, 就这两天时间还得把行程报告清楚。但军营里倒也有不少娱乐活动----比如林渊叫人弄了篮球和蹴鞠,还有些简单的健身器材,类似于公园健身场所里的器材, 训练结束以后,当兵的也能给自己找点事干。赵老四捧着水杯,从脚下熄灭的火堆余烬里扒拉出一个红薯,吹了两口就剥了皮开吃。旁边的人笑他:“你还藏了一个, 急什么?又不是明天就没得吃,明天有肉汤喝呢,不比单吃这个好?”赵老四三两口吃完一个红薯,并没觉得太饱,他是逃难来的,媳妇孩子都死在了路上,他无处可去,在高邮又没有亲戚,明知当兵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也还是咬牙投了军。“这么好的东西,明日还有?”赵老四舔了舔自己的牙,还想从牙上舔点红薯下来。同袍笑他:“这是什么好东西?现如今外头种它种得最多。”“这玩意长得快,长得多。”同袍以前也是种地的,提起这个也来了精神,凑过去与赵老四详谈起来,“一天一个样!”“就那么一点,能收这么多。”同袍皮肤黝黑,笑起来连牙豁子都露了出来。赵老四说:“我更喜欢吃红薯。”身边的人都说:“我也喜欢吃红薯,土豆没红薯甜,也没那么香。”“那红薯和土豆,只有咱们这儿能种吗?”赵老四小声问。同袍:“这两样东西不怎么挑地,哪怕是下等地也能种,收的也比别的多。”赵老四瞪大了眼睛:“那……那我逃过来的时候,一路也没看着有人种啊。”随着林渊这边红薯土豆产量的激增,一直居高不下的粮价缓缓回落,但林渊一直托着红薯和土豆的价格,他要让人们觉得种这两样有的挣,人们都是逐利的,或许饿肚子的时候觉得种红薯和土豆是好事,但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当然就想挣得多一点。现在他手里除了几个大城能做到收支平衡,自产自销以外,别的小城还得靠他给粮食。红薯和土豆也就没有流出去,毕竟自家人还吃不够。也不是没人不想要种子,各方势力来打听的并不少。粮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中之重,当兵的要有饭吃才会听话,也要有饭吃才有力气上战场。但距离上次林渊砍头立威还没过去三年,商人们蠢蠢欲动,却没几个真敢上手的,都盯着别人,想看看别人时候动。有时候暴力威慑确实能带来相对长久的安稳。“三日后要抽些人去镇子上,这回怎么抽?”当兵的还在闲谈,赵老四是新来的,听不懂,他茫然的看着同袍。同袍解释道:“就是带着吃的和穿的,给那些穷山僻壤里的人送过去。”赵老四吓了一跳:“管他们干啥,那不是……”不是吃饱了撑了吗?同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兵?”赵老四疑惑道:“将军的兵?”同袍们发出哄笑:“是南菩萨的兵!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那南菩萨有颗天生的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这才叫咱们去救那些受苦的人。”赵老四更疑惑了。这些当兵的竟然也真心爱戴那个南菩萨?世上的道理,不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赵老四也见过好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反倒是自私自利,刻薄残暴的人过得更好。“没有南菩萨,我早就死了。”同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当时又瘦又瘸,进了军营多亏了同袍们照顾我,这才养了回来,就我以前那样,谁会浪费粮食来管我?”众人吵吵闹闹,不知谁先起了话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以前,好好的闲谈时光迅速转变成了忆苦大会。翌日清晨点兵的时候,赵老四也在下次去镇子的人选中。同班的战友在训练结束后都向赵老四表达了羡慕之情。“难得出去一次,不要愁眉苦脸的,虽然路上苦了一点,但挺有趣的。”赵老四奇怪:“有趣?”同袍勾肩搭背地说:“比闷在军营里好啊,还能比赛打猎,猎的猎物都归自己,没猎物就啃干粮,白天赶路,晚上一闭眼就能睡着,累是累,但难得能累的那么快活。”赵老四却说:“我不想出去,我就想待在军营里。”军营多好啊,有厚实保暖的衣裳,一年至少有两套,每天都能吃饱,就算没有肉,红薯和土豆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一人有一张床,虽然很小,但躺下一个大男人没什么难度,翻身也不算难,他在家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张床。他害怕这次出去了,如果走到半路被丢下了怎么办?如果走丢了怎么办?他不认识路,说不定就在路上饿死了。赵老四睡不着,他害怕半夜被拖走,他哪儿都不愿意去。到了列队集合的时候,清点人数的士官才发现少了人,军营里军纪森严,迟到早退这种事是绝没有的,而且实行的还是小班连坐制,轻易不会有人有胆量犯错。“赵老四?这是哪个班的?班长呢?!叫班长过来!”班长也很无语:“昨天睡前倒是听他说过他不想去,但我也没想到他真有胆子临阵脱逃。”这么大个活人,总不可能真的瞬间从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都说了以后这种事能不点新兵就别点。”新兵都有这个毛病,他们一开始会欢天喜地的待在军营,然后打死都不愿意踏出军营一步,只有跟里头的人熟识了,清楚里头的运作了,才会变得平稳下来。这里倒是没有逃兵----可不愿意出军营的兵,从某种程度来说和逃兵没什么两样。赵老四最后是在床底下被找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去的,就连出都出不来,只能把床卸了,赵老四不敢动,趴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费粮食,我不出去,别赶我走……”这么大一个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班长只能对清点的士官说:“他这样子估计是去不了了。”士官叹了口气:“要我说啊,就不该给新来的机会。”赵老四如愿以偿,并没有跟着队伍出去,他更喜欢小小的宿舍,以及每天相同的训练。顶替赵老四过去也是同批进来的新兵,名叫冯狗剩,因为表现的不错,人看着也不算瘦弱,比起赵老四胆子更大,所以就挑中了他,冯狗剩背着行囊,每个当兵的背上都背着这东西,里面有他们自己要吃的干粮,还有些必需品。这些背包都是女人们缝制的,用最结实的粗布制成,容量很大,有两条肩带,下面还有根布条,可以在腰上系起来,比以前省力多了。冯狗剩也赶过路,但从不是这样赶路,那时候赶路,肚子是瘪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到了目的地以后能不能找到活干,现在他肚子是饱的,虽然累,但身体是有劲的,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整队休息的时候打量周围的农田。“这都荒了好几年了。”冯狗剩看着荒芜的土地,心疼的不行。旁人叹气道:“守着地吃不饱呢。”农户种着地,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抛弃土地背井离乡,说出去真像一个笑话。冯狗剩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父母一年四季都忙着耕种,像是任劳任怨的耕牛,从没有休息的日子,收获的时候,他们守着金黄的麦田,风一吹,麦穗在耳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他们家的粮仓永远只有那么点粮食。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地里那么多粮食,却还是吃不饱肚子。冯狗剩弯下腰,捏了一把土,捏了点放进嘴里,他冲旁边的人说:“这地好,是肥地。”“你还有尝土的本事呢?”“老庄稼把式才会?”冯狗剩腼腆地笑了笑:“不一定准,就会一点。”“对了,这儿既然有这么多田,怎么没看到村子?”冯狗剩站起来,奇怪的朝远处眺望。有人回:“这儿原本的人要么逃了,要么死了,原先叫什么村也没几个人记得。”“不过以后估计会好起来。”冯狗剩问:“怎么?那些人还会回来?”“那估计是不会了,但南菩萨肯定会让人过来。”“是啊,南菩萨在,肯定就有人来。”“南菩萨就是心眼太好了。”“多亏有南菩萨啊……”第99章 099和高邮不同, 平江的所有政策都是林渊慢慢潜移默化改过来的,他现在习惯叫一堆人过来议事, 然后选择合自己心意的意见采纳, 这样会表现的不那么像独裁, 但实际上还是独裁, 只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罢了。林渊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头的人不会听下头人的意见。下头的人眼光容易局限在一亩三分地上, 有大局观的人是少数, 人人都有一张嘴,都有自己的道理, 都有想争取的权利。真正想有成绩, 就得所有人往一处想, 劲往一处使,各司其职, 不多问不多想, 事情办得才快,才漂亮。林渊知道自己正走在一跳极危险的路上, 一旦他行差踏错, 为他的错误买单的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这样一条路,他也必须坚定的认为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近来林渊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他想得越多,心思越多,给人的感觉也会发生变化。宋石昭日日跟林渊相对,他的感觉是最敏锐的, 用宋石昭的话来说,林渊是“内敛”了。“以前您像一把刀,虽然锋利,却也易碎。”宋石昭一边给林渊斟茶,一边说,“如今您有了刀鞘。”洗去了浮躁,林渊变得越发沉稳了。林渊认真看了眼宋石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打量过人了,宋石昭有这么老吗?“这些年多亏了先生。”林渊认真道。宋石昭最近也变了,脾气变好了,林渊感觉的出来,去年宋石昭还不像今年这么和蔼,那时候他大约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了,恨不得把林渊身边冒出头的新人全部撕碎,只留他一个得用的。但宋石昭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林渊接过宋石昭递过来的茶,君臣坐在窗边对饮,窗台下摆着四方桌,上头放着棋盘,林渊近来迷上了围棋,偶尔下一下。宋石昭放下黑子,头也不抬地说:“北边已经安定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别的,这几年都翻不出什么风浪,南边不行,几方势力虎视眈眈。”林渊点头,落下白子,两方博弈,有来有回。宋石昭笑道:“大人的棋艺越发精湛了,假以时日,恐难寻敌手。”林渊笑出了声:“这马屁拍的漂亮。”宋石昭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