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离和江心刚两式意志之刀斩过全海梦之后，那原本还状若疯癫的全海梦，却陷入了平静无言。

  但正是这份无言，佐证了结局。

  江家父子的刀势，是精气神三合荟萃而成。

  斩出这极尽升华的一刀之后，他们之虚弱程度，也已然到了极限。

  别说全海梦，就算是一名大将，都能够轻取他们的头颅。

  但已然恨意攀升的全海梦，却无动于衷。

  那已然说明，到底是谁的意志，占据了上风。

  在三人交错的寂静之中，那弥漫高句丽天地之间的迷雾，在翻涌。

  那神国周天之数的基点之处，人间行走之身，不再挥洒伟力。

  与之交战的万面神孽之上痛苦不堪的无数狰狞人面，也露出了愉悦之色。

  遮蔽整个高句丽的迷雾，束缚所有在高句丽之上身死之人灵光，这两大神迹，本就全是全海梦一人之力。

  如今神迹消退，自然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全海梦的意志在溃散，祂已然无法用超凡的意志，来驾驭超凡的伟力。

  “本座，本座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击垮自己的意志。”

  被穿身而过，立于原地的全海梦，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双手，祂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意志，居然会这么容易就被两刀斩碎。

  原来，祂以为坚不可摧的意志，其实早就摇摇欲坠。

  “神祇啊，到底还是空中楼阁。”

  江离收刀，回身望向那位神祇，心中也是不由的一叹。

  全海梦，在成就神祇之前，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凡人。

  是祂的信众，给祂镀上了金身。

  而全海梦，也以此为信念，以为天道教信徒而战，来塑造自己的神祇信念。

  甚至于，这强大的信念，让祂将整个高句丽都化作了神祇领域，彼之神国。

  神国之内，人间行走肩负伟力，约束整个高句丽之地的灵光，迷雾遮蔽高句丽万里山河。

  彼时全海梦的意志，不能说不璀璨，伟力不能说不类神圣。

  可这一切，却并不是归于直身。

  当赋予祂一切的信徒不再需要祂的时候，祂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祂为信众而战，而信众，已经不需要通过神祇为之而战来博取什么了。

  当愿望可以被实现，而无需假托神祇之时，神祇便不过是人弃之敝履的木胎泥塑。

  这世上，从来不是信徒离不开神祇，是神祇离不开信众。

  高句丽之上的邪神之乱，看似是邪神之乱，但邪神，不过是信众的代表。

  江离斩向全海梦的意志之刀并不致命。

  那份高句丽王的罪己诏，那笼络信众，虚无缥缈的戴罪立功，才是关键。

  “神国牧守，神孽为兵，这是你身为神祇却对信众的权力下放。

  只可惜，以利动人，终究会被他人以利策反。

  能够让人坚守的，本就是信念。”

  江离叹道：“全海梦，你天道教的八字纲领，本就太过缥缈，根本没有深刻到足以改天换地的地步。

  这也就导致了今日的逆转。

  身为你教众坚守的信念，却可以被王室的妥协来解决，这根本就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底线，说到底，不过是小打小闹。

  那便从一开始，就已然注定了结局。

  何况你身为教主，还自绝于本可以被你席卷为洪流的高句丽万民，让你教徒的信念，愈发不稳。

  而我只不过是抓住了这一切的脉络，让你的败亡来的更加迅速罢了。”

  江离的心中，确实颇为复杂。

  全海梦这场席卷整个高句丽的叛乱，其实本是有可能真正功成的。

  但可惜，到底是被时代所局限，他悟不出屠龙术，看不透问题的本质。

  矛盾的解决，从来不在外部之因素。

  高句丽王室，才是祂必须解决的矛盾，但祂却将矛头，指向了因高句丽王室不兴，而衍生的权贵与倭寇之上。

  而后，又被那位帝后迷惑，选择了一条背离人道，绝灭人性，看似将伟力归于己身，以降神而破局的道路。

  一个独夫能不能破局，可以。

  但想要改造高句丽，改变那惶惶人心，绝无可能。

  最可悲的是，全海梦的败亡，偏偏与祂所存的最后一丝人性有关。

  遮蔽高句丽乱象的迷雾，约束高句丽身死之人的真灵，如果收拢这两份伟力，全海梦还有鱼死网破的机会。

  但直到最后，全海梦也依旧没有选择这一办法。

  “到底还是没有成为他们所希望的，能够拯救高句丽的那位，烨烨生辉之神祇。”

  全海梦已然听不进去江离所说的话。

  祂的意志散布周天之数，那每一处基点之上，都有着往昔曾与祂一并并肩作战，想要实现心中抱负的教徒们。

  但出奇的，此刻的全海梦，却并没有再动怒。

  看着这些亲手将祂送入坟墓的教徒们，祂反倒开始遗憾。

  遗憾自己没有成为当初那些天道教教徒们，所希望的样子。

  “老妖婆。”

  全海梦突然开始唾弃那位江离至今尚未谋面的大庆实际上的主人。

  祂喃喃自语道：“若是没有接过那老妖婆的橄榄枝，没有相信这所谓的神祇之法，我高句丽，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

  江离直面这位穷途末路的神祇，肯定的说道：“哪怕给你高句丽足够的时间，哪怕让你去那高句丽的王都，去推行新术之路。

  你也改变不了高句丽。

  新术新术，到底只是术，你想改变高句丽，却只有术而无道，这就根本不可能彻底成功。

  你和东洋一样，看不到新术之后的东西，又无法根据己身，推演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或许会有短暂之辉煌，但就像东洋，终究不过是云海彼端的先驱一样。

  高句丽，照样也无法真正的如你所想，自强自立。

  到时候，无非仍是一枚棋子罢了。”

  “你....”

  如果说，方才全海梦是不想听江离所说。

  那祂现在，就是听不懂江离在说些什么。

  所幸，江离也没想过要祂听懂。

  他之所以说出这些话，只是因为经此一役，他才更加坚信。

  唯有大庆京都之中，那一间小小的风语文章编辑部之内，所探寻的道路，才真正能够改变大庆，改变九州。

  因为他们所要做的，是让九州万万子民，共同探索，共同决定要走的道路，而不是像全海梦一样，自顾自的做出决定，从民心所向，变成如今的众叛亲离。

  风语文章要做的，是在让他们拥有选择的权力，让他们的智慧觉醒，让他们自行抉择。

  “下雨了。”

  江心刚忽的抬起头来，望向天穹之上。

  那已然被震散的劫云，化作无数的雨滴，砸落大地。

  而因为全海梦的神祇伟力开始消散，弥漫整个高句丽的浓郁迷雾，也在翻涌之中，随之散去。

  雨滴落下，真正的无所阻挡。

  高句丽，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样一场大雨了。

  大雨倾盆，似乎要冲刷尽高句丽大地各处，久久不曾散去的血腥之气。

  “就算血腥气被冲刷干净，又能如何呢。”

  江离叹了口气：“逝去的，终究回不来了。”

  全海梦固然难逃一死。

  但成就祂一身伟力而死去的高句丽八道百万生民，却也不可能再复生了。

  在全海梦的意志散去之后，他们也将再入轮回。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与其在身死之后，依旧被拘束于神孽之身，受尽折磨。

  就这样痛痛快快的入灭，反倒是种解脱。

  “一切罪孽，悉加我身。”

  全海梦也被雨水打在脸上，祂好似忽然被惊醒一般，跪倒在地，轻声道：“但君身为大庆使者，我可否祈求一件事？”

  “你说。”

  江离不置可否，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炼制神孽，拘束魂灵，是本座为主谋。

  本座也知晓，哪怕是从犯，但毕竟亦是他们挥动屠刀。

  可，天道教近十万信众，终究有阳奉阴违，不愿与本座同流合污者。”

  全海梦目光清明，越是接近入灭，人性反倒愈发回归：“他们不懂，但本座知晓。

  高句丽王的话，就是放屁。

  日后，他们必遭一一清算。

  那些炼制神孽之人，也就罢了。

  可那些能在本座入邪道之时还坚守自身心念，包庇一方百姓者，不说擢升，总得保他们安然无恙。”

  “这些话，你说与我有什么用？”

  江离饶有兴趣的反问。

  “因为在本座死后，唯一能在这片大陆之上，护佑他们的，只有你了。”

  全海梦长叹出声，面色悲凉。

  “罢了。”

  江离看着全海梦，还是摇了摇头：”就算高句丽王不做，那些炼制神孽，走上御人之道的人，我也会把他们挂在城池之上。

  一切，就交给民众来决定吧。

  谁若当真做过与民为善的事情，想必那些民众，也会让他们活下来。

  至于那高句丽王愿不愿意听我的，给他们一条活路，我就不知道了。”

  “如此最好。”

  全海梦听到江离承诺，这才释然道：“高句丽王，本座是清楚的。

  能做大庆的狗，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荣幸。

  身为大庆使者，他会听你们的话的。”

  “是非成败转头空。”

  说完这一切，全海梦便闭口不言，望着雨幕尽头，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眼角闪烁着光芒。

  而随着天穹雷劫的散去，全海梦的束手，江离忽的觉着，自己身躯忽的一轻。

  那是加持于他身躯之上的雷阵之力在消散。

  雷劫散去之后，四象雷阵，已然是无根之源了。

  那位手持雌雄双股剑的邓姓雷将缓步走到江离身躯，已然近乎虚幻的身子微微一躬，沉声道：“遥奉天尊之宝，我等除魔功毕。

  可在离去之前，有些话还是要说与小兄弟听。”

  “嗯？”

  江离看着愈发灵动的雷将，心头一动：“雷将请但说无妨。”

  “小兄弟手中雷刀，乃是一大禁忌。

  真正的触碰到了天地意志的逆鳞，那是代掌天地之权柄，绝不可容。”

  邓姓雷将看向江离手中的紫雷刀，缓声道：“百炼之劫也就罢了。

  一旦真正超凡，踏入千炼，天地必然暴动。

  彼时降世的，可就不止四尊雷将了。

  一十二元辰之数，乃是二十四诸天之数的雷将降世，都不无可能。

  到时候，小兄弟可未必还能找到一尊乱世妖魔。

  故而，来日渡劫，需要慎之又慎。”

  一十二元辰之处，二十四周天之术的雷将降世？

  江离有些咂舌。

  四位不过有着百炼修为的雷将，布下四象雷阵，就能够在特定情况下拥有劫境战力。

  千炼之劫，至少十二位千炼修为的雷将，就算是万劫不磨的御灵宗师，都要棘手吧。

  “多谢邓雷将提点。”

  江离拱手道：“诸位除魔有功，在下感激不尽。”

  “分内之事。”

  邓姓雷将摇了摇头，身躯在闪动之间，悄然破碎。

  再看其余方位的雷将，也是如祂一般，消失无踪。

  到底只是天地之间的道蕴借助天地之力显化而出。

  没有了足够的天地之力，就算是远古神圣的意志，也无法长存世间啊。

  “老爹，这高句丽之事，总算告了一段落了。”

  江离收起已然晋升到百炼宝兵之境的紫雷刀，看向江心刚：“我们，回家吧。”

  大雨倾盆，江离却毫不在意。

  历经高句丽种种，他终于能够接老爹回家了。

  江心刚也露出了一抹笑容，正要走向江离，却忽的眉头一皱。

  “天，怎么黑了。”

  方才还是夕阳，哪怕是大雨倾盆，也总归有些光亮。

  可不知什么时候，全州城外，阴影密布。

  江离也是发觉不对，猛地抬头。

  而后，少年的神情便猛地一动。

  就连直面全海梦之时，他都没有如此的惊诧。

  “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