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他的愤怒无需掩藏。

  可到了这个时候，方益堂连脸都不要了，连同袍都可以舍弃了，又怎么会在意江离的怒吼。

  生死之间，哪里还来得及考虑这小小少年身后的两座大山能否将他压死。

  “更何况，没有了我方益堂护持，这小子能否活着回到大庆，还是另一回事呢。

  到时候，此处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方益堂心中有了决意，任谁也无法更改。

  而新术巨舰，作为集众之道，必须要上行下效，才能够完美御使出其伟力之所在。

  身为管带，在战时所下的命令，除非是那一十二艘巨舰共尊的姚指挥使亲至，否则谁也无法更改。

  除此之外，就算是李鸿儒与朝堂二主都无法直接操控战舰！

  济夷号，在方益堂的意志下，催动出了比之前往高句丽之时还要恐怖的速度，向着大庆的方向驶去。

  根本不去管那高晟号舰主的怒骂与商船之上，近万人绝望的目光。

  “方益堂...”

  广义号之上，林翔没有转身。

  但对御灵师来说，灵光的波动所能获知的信息，还要在眼见耳听之上。

  所以，林翔清楚的知晓了所发生的一切。

  本愿放下南海水师与大庆水师之间的芥蒂，联手对敌的他，却被方益堂转瞬之间抛弃。

  可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的怒火。

  或者说，他如今根本就没有时间生气。

  在他的面前，是即将出膛的炮弹。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高晟号与东岛中人。

  在济夷号离去之后，能够为海面之上的高晟号遮蔽炮火的，就只有他了。

  是的，哪怕到了此刻，林翔依旧没有弃商船而溃逃的打算。

  “高晟号！”

  林翔将一切抛之脑后，不去想方益堂之事，哪怕只有他一人，他也要守护身后种种。

  同样的心意已决，林翔的念头，却在这坚持之中，开始蜕变。

  只是他自己，却无从察觉，只是高呼道：“扬帆，扬帆！

  跟着济夷号，一起回到故土之地！”

  此刻大海呼啸，风不平，浪不静。

  但林翔的声音，却压过了海风扑面，巨浪滔天！

  “林将军。”

  江离心头一颤，眼神震动。

  生死之前，谁能不色变？

  可于那高晟号之上的万民而言，此刻的林翔，就是唯一的依仗。

  所以他不能慌，不能乱，还要许下诺言。

  “生于海，死于海，九州大地之上的悍卒归宿若是马革裹尸。

  巨舰之上的儿郎，就应当葬身海底。”

  广义号上，林翔面生死而慨然大笑。

  “炮声响时，诸君扬帆而去！

  广义号坠落之前，便是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开火！”

  极夜号上，河源妖一重重的放下自己的双手，四门炮台轰然射出炮弹。

  而广义号之上本就口径逊色的三门炮台，也在林翔的灵光计算之下，将炮弹从通红的炮膛之中推出。

  精准的拦截了其中的三颗足以炸毁一片海域，使其中无有生者的极夜号炮弹。

  让其在半路之上，便宣泄出了其无边伟力，爆裂威能，搅动天穹风云，让云去雾散，但那火海却于空中爆燃，久久不熄。

  但剩下的那颗炮弹，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拦截了。

  “拦截不了，那就硬抗！”

  林翔近乎是在凭借本能做出抉择，直接催动了广义号，却不是退去，而是用舰身，迎上了那枚炮弹！

  “轰！！！！”

  这一轮海上交战，终于出现了炮弹击中巨舰的情况。

  那堪比万劫不磨大宗师出力，可夷平一城之力的炮弹，在以亿万石钢铁熔炼而出的巨舰之上炸开。

  刹那之间，无尽的火海与烟雾，就将广义号巨舰笼罩。

  高晟号上的百姓们皆是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任由高晟号商船之主调转船身，极速离去，也不肯偏转视线，想要知道最终的结果。

  江离，也同样如此。

  “林将军。”

  江离死死地盯着那片火海。

  “只是区区一枚炮弹而已，又怎么能让你殒命！”

  在万众瞩目之下，炮弹带来的浓雾逐渐散去。

  广义号巨舰，依旧屹立在原地。

  只是舰体之上，满是坑洞，显得惨败不堪。

  能够将这如山一般的巨舰轰击成这般模样，非得是五岳横击一般不可。

  由此可以想象，广义号巨舰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而甲板之上，更是一片人仰马翻。

  身为巨舰之主的林翔，七窍都在渗血。

  但好在，广义号到底没有解体。

  炮弹来临之时，在林翔的号召之下，船舱之中，数以千计的御灵师们，皆是咬紧牙关，催动着自己的灵光。

  这万千灵光，以林翔的灵光念头为核心，构筑成网络，死死地联结着巨舰之间的钢铁部件，不让它们在这沛然巨力之下，偏离分毫。

  兴许是林翔的念头蜕变，也或许是万众一心的加持。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炮，广义号接下了。

  而在接下这一炮之后，广义号巨舰的钢铁便开始自行修补漏洞，那破败的惨状，很快就不复存在。

  作为新术如今最高的产物，每一艘新术巨舰之上，都有预留的大量无有灵性之钢铁。

  在船身受到创伤之时，便会有御灵师将消失的钢铁而空余出的灵光，来契约新的钢铁，修补船身。

  故而，新术巨舰，只要不是被一击击沉，船身解体，便会在御灵师的操纵之下，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原貌。

  当初东岛之上，江心刚集合众人之力，却也无法凿穿船底，便是如此。

  “当真是英雄。”

  极夜号上，河源妖一一脸赞叹的看着对面的广义号，耳边听到的，还有那传递遥远距离而来的欢呼之声。

  “若是那方益堂，也是这般的硬骨头，想要在大庆水师来之前，将他们拿下，那便是痴人说梦。

  到时候，众志成城之下，说不定还能给我方舰队带来些损失。

  只可惜，英雄不常有。

  那方益堂，才做出了一个常人该做的选择。”

  海风萧瑟，这位极夜号的管带，却有些意兴阑珊。

  那故纸堆中，高高在上的九州王朝，是他们假想了几千年的敌手。

  但如今，时机终于成熟，甫一交手，却不过如此。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棉花之上，自然会让他为之失望。

  “罢了罢了，能够拿下这艘巨舰，再将那高晟号之上的人悉数轰杀，也足以震慑到那姗姗来迟的大庆水师了。

  两军交战，气势为上。

  若在那大庆水师来临之时，奉上巨舰沉没，极夜横空之景，足以将其气势，大大折损，则我军必可大获全胜。”

  河源妖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轻吐一口气。

  “而一十二艘巨舰之钢铁，足以让我东洋实力再度飞跃，甚至飞跃不至一倍。

  毕竟即便是我东洋舰队，也有数艘，没有赶上新术的再一次蜕变。

  速射炮与船速极速相合的完美造物，也只有我极夜号做到了罢了，想要再造一艘极夜号，钢材也确实是无以为继了。

  这九州之力，供给出来的无量钢铁，放在他们的手中，简直是浪费。

  只有在我东洋的手中，他们才能够真正的绽放出钢铁的伟力。

  彼时的东洋舰队，将足以成为大庆与云海彼端之外的第三方势力！

  二十年前，大庆忌惮的还是云海彼端，方才各退一步。

  而今日，只要打断了这根南海脊梁，覆灭那大庆水师。

  该退的人，就只有大庆！”

  河源妖一再度挥动双手，双目之中，满是狂热。

  如果东洋之兴起，能够在他的手中实现，那该是何等的荣耀。

  而如今，这份荣耀，近在咫尺！

  “林翔是吗？

  就让这些人的欢呼，成为你最后的祭奠。

  我很快就会让他们，去陪你了！”

  两艘巨舰对立，极夜号四门炮台之上，再度开始装填炮弹。

  而广义号之上，船身都未曾修补完整。

  “果然是可以不断装填的速射之炮吗？”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极夜号之上的林翔，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一点。

  极夜号炮弹的三度装填，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就是东洋新术的变革，二十年间，大庆自以为做到了船坚炮利。

  但殊不知，船坚炮利，只是二十年前的新术准则。

  对一门正在冉冉升起的道路来说，任何准则，都不可能一成不变。

  极夜号的船速与炮速，就证明了这一点。

  船速可以轻易避开敌手炮弹，炮速则从另一方面，突破了火炮威能难以突破的壁垒。

  “今日，怕是当真无法生还了。”

  林翔趁着极夜号装弹的短暂时间，理清了思绪，一把揽住了身旁副手的肩膀。

  “听着，身为广义号之主，我是灵光网络的主体。

  一轮轮的炮击之下，我必然是最先被震死的那一个。”

  “林将军。”

  那位一直陪伴在林翔身旁，跟随他一路走来的副手双眼含泪，望着林翔，颤声道：“将军放心，黄泉路上且慢行，我很快就来寻你。”

  “这不是重点。”

  林翔厉声喝道：“本将死后，你们没有人能够撑起这片灵光网络，这也就意味着，本将死后，你们根本撑不了几炮，船身就会被轰击至解体。

  我等虽死，但死得其所。

  可这船身解体之后，那以南海之地，万万生民赋税才供养起来的钢铁，却决不能落入敌手，供以资敌。

  所以，本将要你在我死后，立刻让所有御灵师，放弃灵光加持，引火烧船。

  让广义号，就此消失在这片大海之中！”

  钢铁，就是巨舰的核心。

  御灵师，虽然也同等重要，但千位御灵师，就足以驾驭万炼钢铁巨舰。

  至少如今，御灵师的数量还是远在钢铁产能之上。

  而即便是九州，制约巨舰的，也是钢铁产量。

  一艘万炼巨舰，投入的钢铁，是当真如山似海，不知掘干了几条矿脉，才能够造就。

  而巨舰一旦解体，那些钢铁，就会失去灵光的加持，成为谁都可以启灵的材料。

  这也是河源妖一方才所畅想的，藉由大庆二十年举国之力锻造的无尽钢铁，来成就东洋无上荣光。

  事实上，这不仅是河源妖一所想，这也是那位睦仁神皇所想。

  东洋实在太小，底蕴又实在浅薄。

  想要超越大庆，就需要一次次的去博，只有每一次国运之博，都胜利，他们才有那一线可能，真正的追赶上大庆的脚步。

  而林翔，却也看透了这一点，根本不会给东洋留下一点的资粮。

  钢铁，本就是自火焰煅烧而来。

  之所以不惧水火，是因为御灵师的灵光加持，使其超凡。

  只要御灵师放弃灵光加持，有灵火煅烧，钢铁也会化作虚无。

  “将军。”

  副手也明白了这一点，他收敛泪光，轻声道：“但以广义号的体量，寻常的火焰，很难短时间内将其燃烧殆尽啊。”

  “能烧多少，便烧多少。”

  林翔断然道：“想要收纳钢铁，也需要那些御灵师亲自踏上广义号的残骸。

  到时候，你们就算是用牙要，用命博，也要去延缓时间。

  听到了吗！”

  “是，将军。”

  副手咬牙道：“您放心，我一定会贯彻您的遗志，不让广义号之上一丝一毫，成为东洋人的战利品！”

  “好！”

  林翔畅快一笑，将目光望向极夜号。

  “那便来吧！

  就让我看看，这极夜号，到底要几炮，才能将老子的灵光震碎！”

  “开火！”

  极夜号之上，炮弹已然装填完毕。

  又是四发炮弹横空冲来，林翔依旧精准的让其中的三枚，被半空拦截引爆。

  至于剩下的一枚，则依旧是催动船身，迎了上去。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林翔转身回望，那高晟号已然在两轮炮击之中，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能够离去他这位大御灵师的视线，其远去必已甚远。

  林翔欣慰的舒了口气，却很快瞪大了眼睛。

  高晟号确实已经远去。

  可海面之上，却有少年踏炉而来，炉中升腾出滚滚火浪，将大海烧出一条道路。

  “江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