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      更新:2023-06-19 07:09      字数:4508
  “刚才那个人是谁?”“吃醋了?”周游笑着撑着脑袋,他总喜欢一言不合就将上陈南淮一军,看着他手舞足蹈,看着他急于解释,他就很是开心。陈南淮忍着情绪,把脸偏向一边。“是负责我治疗的医师,早上过来问问情况。”“看着年纪有点小,我在楼下问的时候,听说光是负责你的医师就有三个,那倒是不奇怪了。”他小声嘟囔道。“今天陈大警官来这里有何贵干?”“没有事儿就不能来看你了吗?那我现在就走。”陈南淮一向是个行动派,这一言不合又处处被怼,心中就有股无名火,腾得一下窜了起来。这就提着水果篮子就往外走去,周游赶忙一把拽住他的裤腿,没想修长灵巧的手指,却触及了一个层峦叠嶂的部位,他原本不修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两道红晕。而被触碰的男人更是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气地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好了,我不走了成了吧?快……放开,万一有小护士进来,就麻烦了……”他说话的声音越说越轻,周游看着他有趣,最近不曾修剪的指甲,轻巧地在上头挠了两下,犹如隔靴搔痒,不胜困扰。陈南淮脸色窘迫,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混世魔王的德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只好硬板着脸,把他玉葱一样的手指,一根根地撬开。好在周游看着人高马大,实在没什么气力反抗,又因为连日困顿,一副娇弱无骨的模样,但饶是这样,同样让陈南淮费了一番手脚,相比于手下功夫,心理上的压力更大不过。什么时候来个外人,他陈南淮的一世清誉,可就彻底完球了,到时候,他就只能往东海一跳以示清白了。“不过看你在恒生医院倒是很自在,除了……吃的有点少。”“我在这里过得是不错,你看光照比我家要好些,这儿那儿都有鸟语花香,偶尔还有漂亮的护士妹妹,青春无敌,啧啧啧……”“真要过得好,也不会过得面黄肌瘦了,等你出院都要变成皮包骨头了。”陈南淮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谎话。“我如果有危险,你会怎么样?”忽然周游笑着问。他的语气就像是开玩笑,但在陈南淮听来,却比真的还要真。陈南淮没来由地想起王石屹那个孙子的话来。“就算远在天边,天南海北那么远,我也会赶到你身边。”他咳嗽了两声,“那,那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是这样的,你想啊,你要遇到危险呐,身陷险地,那也就是会出现什么命案之类的,这种事情,对于我们这种人民警察而言,是责无旁贷……”陈南淮看周游越来越盛的笑意,觉得话越发说不下去了,只得歪着身子坐在一旁,生起了闷气。“3075床,该吃药了。”一个洪钟大吕的声音从外头响起。陈南淮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和稀落的果皮,对着周游挥了挥手:“最近局里还有点事,隔两天我再来看你。你既然不想走,只能我多来看看,免得你给妖魔鬼怪叼了去。”“我可叼不走,我肉涩一点都不好吃,又不是唐僧。还有,记得你说的话。”周游也像个小孩儿一样对着走到门外的小片警招了招手,像是随意搅动,就能收获一片云彩与他人的慰藉一般。“我寻思,帅哥的朋友也是帅哥,这话可真没错。”一旁的护士姐姐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周游的伤口,换上新药,周游瞅了一眼,新肉长得并不快,甚至大面积犹如弹坑的伤口仍是清晰可辨,他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还好这一枪就打在这儿,再偏一寸,再歪一点,小哥你可就得倒大霉了。”护士姐姐手脚麻利地收拾完。“之前咱们院里,住院部人还很多的时候,也收治过不少受枪伤的人。都比你要严重得多,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实习生,听人说,这么大规模的伤亡,都是枪战引起的,只不过,随着咱们医院这名声越发不好,这伙人也就不再来了,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哥你倒是可以放心,咱们医院治这个有一套,包管给你弄得服服帖帖的,姚医师还让我多照看着你一点,免得你出什么事儿。”周游笑着问:“那位何医师呢?”“哦,那个摆臭脸的啊,他一直负责的是别的项目,不知道为什么就调到这儿给人打副手了,之前在院里,仗着自己爹的权势,天天呼来喝去,人五人六的,咱们都有点怕他。”护士姐姐好像对那个“何医师”颇为看不上眼,一边说着,一边还指了指门外。“阿娟,你在说季蓝吗?”一个有些温和的男声传了过来,周游抬起头,同样是一个穿着白大褂,上头一尘不染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长相倒是平平,丢在人海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一个角色。“朱医生,你也不管管何医生,他老是训斥患者,现在患者都反映到我头上来了,我这个护士长可一点都不好做啊。”朱医生笑了笑说:“季蓝是有些大少爷脾气,但人倒是踏实肯干的,你是医院老人了,稍稍担待他一些吧?”他转过脸笑着说:“周先生你好,我是季蓝和小姚俩的主任,这次是来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如何的。”周游发觉自己在打量这个男人的时候,朱医生同样在看他,这个自称是“主任”的人,身体大部分笼在宽大的白大褂里,看不明晰,周游对人的情绪颇为敏感,尤其是在这座四处都藏满了隐匿的医院内。他能感受到这个朱医生对他的试探,同样觉得这个男人的气息很是熟悉。“我没什么事了,朱医生,想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他试探性地问。那人微微眯起自己的双眼,像是两弧曲线,他说:“周先生,你的伤还没好彻底,暂时还走不了。”周游知道这其中藏着什么,但仍是同样还以一个笑眯眯的表情。“我过几天在市区内有一个演出,不出院不行,朱医生。”“哦,都要忘了周先生你是著名的大魔术师了,那这件事我晚些找院长申请一下,你看怎么样?不过,演出结束可要好好地‘回’到医院来呐。”周游笑着点了点头,表情颇为认真,像是个好学的孩子。……陈南淮和沈果此时正在恒生医院外的一条水沟边四下张望。“陈哥儿,不是我说,恒生这一带我熟得很,我自小就在这儿长大,我小时候,老底子都说恒生那地方闹鬼。”沈果踩了踩水沟附近的黄土,春天以来,下了几场大雨,把整个水岸都弄得湿漉漉的,泥石和草根混在一处,一脚下去反倒是留下了几个深深的脚印。“我也知道,这次叫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还知不知道什么额外的底细?”“恒生是何老在世的时候,重点关注的一个点,这座医院有许多传闻,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何老突然禁止我们插手这间医院的事情,说是什么‘他们都是抱着和我们相同的目的存在的地方’,我们没必要和他们计较。”“我们的目的。”陈南淮捻了捻手指,“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吃饱饭,娶老婆,没病没灾,过完一生。”沈果不加思考地回答道。“那与其说是我们的理想,我们的目的,不如说是何老这毕生的目的罢?”何天峰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陈南淮低垂着眉目,印象里的何老五十出头,精神颇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陈南淮进入警队开始,这个在n市就出了名的老刑警,他的眉间总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与阴云。彼时,警队里都是老资历,像何老一样的警员十分之多,在初入社会的陈南淮与李兰舟看来,师父与长辈们都像是卯足了劲头一样要与人一争长短。只是,随着一件件案件的发生,不时有人倒下,那些曾经还在清晨与他打过招呼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生死永隔,生者有的选择了离开,去谋求一份不需要出生入死的虚职,亦或是干脆离开了这个神圣的行业。而余下的人,有的学会了妥协,而有的则死战不退,直至终焉。而何天峰,就是这场战斗之中,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一个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陈南淮眼前浮现出一个穿着警服越走越慢的老人身影,在光影渐熄的路途上,他像是远远地向着陈南淮笑了笑,最后彻底走入了无边的黑暗里。真正惩恶扬善的人,绝不会将“正义”二字挂在嘴边。天边一声闷雷声响,一片片飘摇的积雨云,已经到了小片警的头顶,春天已经衔尾离去,夏天来了。他张开手掌,几滴雨水落在掌心,倏忽间不见了。第34章 悬空魔术(八)妙手仁心。在何季蓝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在父亲的办公室里,看到过那么一面锦旗,烫金色的大字,鲜红色的底,流苏被风吹动,拂过他的头顶,有几缕还与他短短头发纠缠在了一起。在何季蓝的印象里,他见过父亲用一柄精准无比的手术刀,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他将那些生死一线的人从地狱的边缘,阎王的手心抢了回来,而他自己无数次累倒在手术室外。可就是因此,何季蓝记忆中的童年,总是缺了那么一小块。他的父亲把时间与精力统统都送给了他热爱的事业。何季蓝既没有人陪着玩游戏,也不会有人批评他,他是孤独而寂寞的孩子,也因此,在看到别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他有些怨恨那个离家不归的父亲:在外,他是一个在外声名远扬的名医,在家,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何季蓝曾经问母亲,觉得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那是一个冬夜,母子二人在尚算暖和的屋内说着话,外面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边远的省市里,大雪甚至压塌了传输的电缆,让通讯都一时中断。母亲温和地拍着他的背脊,笑着说,他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何季蓝从那时起,开始有那么一丝丝崇拜那个不怎么着家的父亲。世事总是无常。在那之后的几年,何季蓝的父亲何宝生死于一起医闹事件,在一次几无回天之力的手术里,整个医护团队拼尽了全力,费时长达三十二个小时,但仍旧未能挽回那个病危的生命。愤怒的亲属不顾保安和周围医护人员的阻拦,发了疯一样冲入了医院。何宝生喋血在了他最后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的岗位上。在街头巷尾的报道里,在人人口中传颂里,他是整个n市医疗行业的英雄,正因为有他,推动了立法,推动了人身保护。可何季蓝那股子崇拜却消失了,原本被咽进肚子里的仇恨,却因此死灰复燃。如果手术刀不能救人,那么这柄金属色的刀片能不能杀人?如此觉得的,并不只有小季蓝一个。何季蓝还记得妈妈在病床前那么拉着他的手说,“不要去当医生。”那个往日里温和的母亲,在弥留之际,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形同魔鬼。何季蓝忽然想到了那么一个词。父亲是公正而无私的,但他在家庭面前就像是一个失衡的假人,他连支撑着自己一步步往前都不能,又如何扛起这个家庭的重担来?他能给的,只有钱,也就只有钱。母亲总是包容着太多东西,是顽劣的自己,还有父亲的选择,她都默默承受着,直到她在病魔的折磨下,终于将要走完这最后的一段旅程。为什么不活得真实一点呢?所以他看着母亲就在那里歇斯底里,指甲深深嵌入到他的皮肉里,鲜血都一点点流了下来。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家里的亲戚过来帮衬着料理了母亲的后事,梅雨天里,那天却出人意料地艳阳高照,像是母亲为了他撑起一把伞,照亮了他的前程。他最终还是像父亲一样,穿上了白衣,回到了这间曾经父亲工作过的医院里。“如果握着手术刀的手,无法救死扶伤,那么……可以借此惩恶扬善吗?”“可以,这是医生的‘另一种正义’。”……陈南淮看着手中的照片,虽然雨势渐大,但他并没有回去的打算,沈果在一旁打着伞,一边叨叨道:“雷雨天站在大树下,不是招雷劈吗?”“你老大我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在人间还没翻江倒海够本呢,老天爷哪里舍得放我去阎王爷炸金花,放一百二十个心咯,劈不到咱们头上的。”正当陈南淮神棍兮兮地说了一通自己都不大相信的鬼话,一道雷电就那么直直劈在了两个人不远处的山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