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夜散人      更新:2023-06-19 07:39      字数:5284
  光衍在屏风后捏着箫,抽着眉角只有无语的份儿,自从墨君离开殿宇,白君便大摇大摆搬家一般将软榻躺椅暖炉茶具屏风蒲团都从自己的殿宇搬来一套,明着说是为墨君分担离开时期的公文批阅,实际上只是想来泡池子。“下官以为,魔界那事还用不着墨君纡尊降贵前去解决,魔族生性恶而婪,签下和约却一直暗自动作,蚕食四界,与他们撕破脸皮是迟早的事。”白君漫不经心的回应:“战,仙族不畏,魔亦不畏,惶恐,生自苍生。”闻言,光衍立刻控下激愤的情绪,隔着屏风冲白君一鞠身躯:“下官一时魔怔,望白君恕罪。”“呵。”白若珩轻笑一声,胸中了然清明,自无责备,随后热泉上传来一阵哗啦出水声,搭在屏风上的白素仙衣自行飘至白君手中,从容不迫穿上,他将盘发放下,趿履绕屏而出,一脸春风笑意,“大忙人回来了,可不能让他瞧见我偷懒的样子。光衍,你将东西收好,抄后门送回殿宇,备好热茶待吾回来。”“是。”吩咐完毕,白君便向墨君殿主殿款步而去。虽然意欲抢救自己偷闲之事,但他却又丝毫不慌,等他晃晃悠悠到达殿宇,所触所闻已皆是寒气。“你可算回来了,终日处理公务可真是繁累,墨君下次若还有这般锻炼机会还是交由凤仪吧,她乐意得很。”墨君从白君第一脚踏进门之后,眼神便没有一寸落在他身上。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冷冰蛇言,热爱挑衅君颜的白若珩还真有点不习惯,几步缓至墨君身边,抓了一只蒲团,坐在墨君身边。“你大费周章难得出了一趟门,回来累的连话也说不了了?”白若珩话里有些冒犯,但是纯净银白眼眸中却略显担忧,墨君要是不说话他便总是担忧,听闻墨君要去往魔界时最反对的便是他,一来墨君殿下有东西需要他坐镇镇压,二来……那是一个悲痛之处。铢衡战死在了那片土地。虽然都说墨君太过冷酷理性,没有半分私情,铢衡那件悲剧酿成之因白若珩也有所知晓,但那是他后来才想通的,他与全仙界的仙族都一样,相信铢衡会如同过去的千百年一样带回胜利的战报,再一次沐浴在大家崇拜欣羡的目光之中,仙界大门依旧会是人潮人海鲜花夹道,艳丽的红绸纷扬街道欢迎他们的英雄。可最后铢衡失约了,他没能回来,而是永永远远停留在了他征战最多的魔界。那日,上午墨君与魔界签下和约,下午,便向整个仙界宣布噩耗,铢衡的生灵石粉碎归尘,铢衡身亡。错愕、嗔怒、悲怆、最后是崇敬。悲痛笼罩整个仙界,而身为师尊兼上司的墨君却依旧神色淡淡,从他面上看不出震惊也没有哀痛,他安抚众仙,旋即再次投入善后工作。半月,墨君身体不堪劳累,闭关。白君与凤仪代劳诸事。一月之后,墨君出关,往后的五年,向来大事为重绝不松懈的墨君却断断续续闭关十余回,时间有长有短,最长的一次,他将自己关在后山的石洞里沉沉默默一年。相识一场,白若珩再明白不过。“你这幅样子还真叫我担忧,阿墨,你究竟何时才能体会体会我这肝肠寸断的焦急心思?几千年了,你还是没有领略到“情”字的一撇。也罢,你不愿说,我便去问小御天,他可比你容易相处多了。”说完,白君便面带遗憾要起身走人,好不容易没被逮着算账,他竟有些不习惯。“白若珩。”“嗯?”忽然被点名,白君止步,半转身子微微笑侧过眼,“怎么,想通了?”“烦。”墨君神色平静望着前方,淡淡吐出一个字。白君闻字,气的半死,双眸一眯:“烦死你,活该!”说完便大迈步要离开臭脾气长虫的破殿,可仙人走到一半,主殿恢宏气派的大门哐当巨响板身重颤的合上。“留下。”白若珩扬眉,又折回身子踱回墨君身前,居高临下望着那挺得板直的身躯,素摆一扬,坦坦荡荡坐下:“魔界之事,吾知晓泰半,吾亦明白你坚持下界的缘由。吾,说一句私话,吾亦希望是他。”“正是他。”墨君淡淡说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白若珩微微张口,面露惊异,银色眼眸盯紧眼前正正经经的墨君,心里下意识觉得他估计是疯了。四百多年过去,铢衡的光辉都快要被后浪冲刷下去,众生津津乐道的不再是铢衡,只有在他被提及时才会引起那么些战栗以及深深惋惜。“你见着了?”白君追问。“嗯。”墨君微微点头,然后款声从容应解,“他,还在。”白若珩蹙眉,面带警戒:“吾怎么觉得这更像一个阴谋?他若真的存活,那碎裂的生灵石怎么解释?那真的是铢衡?不是骗局?”墨君道:“铢衡。”白若珩哑了许久,直到那双浅金蛇眸不容置疑的望过来他才大梦初醒一般不可思议的扯唇笑了笑:“你接下来不会是要告诉我,在魔界为所欲为滥杀无辜扰乱两界和平的就是铢衡吧?”“是。”墨君言简意赅的回答一字,白若珩惊魂未定之时,又听他慢悠悠回,“也不是。”“……”玉羽微蹙,白若珩面有一丝急躁,他向来是个悠闲淡定的好领导,但是遇上这样的事此刻还真有些暴躁,尤其是某人说话简直能把人急得想把他舌头揪出来好好教教它怎么能在口腔快速弹动以便说话迅疾。墨君看起来好像一点在意也无,白若珩叹息,也罢,反正铢衡的事就没有见这条冷酷的蛇怎么上心过,铢衡死了他也没有一丝哀色,反而迅迅速速张罗找寻新一届玉照官的事,可惜,当时正值界丧,虽是墨君殿号召,却没有几人前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后来玉照官也没有再次选拔,便一直空缺着,见状,墨君便再开一职,代替原来玉照官的权位。虽然铢衡还活着的消息是从墨君口中亲口说出,可是铢衡捐躯的噩耗也是墨君当年亲口说出。与当年一样,白若珩觉得不可相信,他宁愿铢衡战死的消息是真的,这样他还能保持圣洁的名誉流传百世。“已过去四百年,若有心人造假,也能伪装出一个活蹦乱跳的铢衡。期间铢衡该匿藏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不回到仙界?若是被囚困,既得自由返回仙界重操大军以正当理由惩戒魔界不是更好?魔界的作为,被讨伐是迟早的事,寻私仇而误大局不是铢衡的作风,你该……不对,你不清楚,铢衡那孩子,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违背你加在他身上的那些条条框框。”条条框框?墨君闻言,不由动了动那金色眼眸,目色微漾:“为仙,为官,自律乃是本色。”白若珩听出了对方反驳的意味,每谈到这样的话题他总和墨君能不急不慢的掐起架。铢衡虽然是墨君捡回来的孤儿,但是投入照顾的时间却很少,好在墨君殿仙人众多,铢衡打小就和吃百家饭一样在几位仙女身边哺育长大,仙女们温柔良顺,自然教不了铢衡打打杀杀的事。直到后来铢衡能稳稳当当走路,墨君便一道口令将铢衡带离诸位仙女,接收他的是几个纵横沙场的猛汉,依照墨君的指示开始对还没有启蒙的小仙童进行他们大义凛冽怀济苍生伟大英雄情怀,说起来还有些可笑,铢衡最开始被这些高大威武面容凶狠的武官吓得哇哇直哭,因为一句话,他从温柔似水的柔情中被剥离出来,还没来得及缓冲便被迫不及待扔入冷冷冰冰的改造。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警告!☆、磨炼白若珩见到铢衡是一次仙宴,那次仙界打败妖界,墨君为了犒赏众军便设宴于墨君殿。灯火斑驳将墨君殿里里外外照的透亮,恢宏的殿宇洋溢着男人的笑颜欢语,殿宇之间歌舞升平,三尊坐在殿宇高座凤仪与白君谈论含笑,而最高位的墨君依旧老样子,坐得端直,面上不浅不淡。原来凤仪与白君说的就是墨君的棺材脸,板着一点胜利欢喜的感觉也没有。凤仪嘻嘻笑着,饮尽一杯佳酿,然后低声对白若珩嘀咕:“他是面瘫,做不出表情来。若强制要他笑上一笑,脸皮会抽搐。到时候便更不好看了。”白若珩笑了笑,端盏的手指都在发颤。二仙吐槽之时,殿中柔美音乐戛然而止,紧接着殿宇里想起密集惊心的擂鼓声,仙女歌舞的妩媚气氛一消而散,伴着战鼓声殿宇下踱出一名少年,背负长剑一身劲白,虽是模样稚嫩但是眉眼英气已是初由展露,截然不同的情形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在场多半是武将,看少年的行头是要表演剑舞。这与班门弄斧无异,有人发出嗤笑觉得这有些幼稚,但也有人目含期待,毕竟能在这样场合上出场的少年郎自然有夺人眼目的地方。众仙各怀情愫,瞩目以待。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一汪湛蓝似海的眸子。他先向三尊行礼再向诸位前辈拱手,旋即,背于身后的手缓缓垂于侧身,少年阖眸,全场鸦雀无声。气氛凝滞到极点,那双蓝眸赫然张开,手中之剑迅疾划破凝固的空气,冰蓝微寒的气息散自少年年轻活力的躯体,他身姿迅速舞剑无形,那柄沉甸的剑在他手中似乎有了生命与他的胳膊融为一体,浅蓝仙气伴随冰冷剑光随着少年的挥动而划出一弧一弧清丽凛冽的凄厉美感,穿、刺、挑、拨上游下式,纤细的手腕剜出朵朵剑花,撩人眼目的美丽到了尽头又是极致的狠厉。众仙的面上开始有了丰富的神情变化,震惊或是惊艳,赞许或是不悦,那具美丽的身躯在虚空翻转如风,再落地时白裾绽放如莲……剑舞华丽凛冽极负观赏性,但是雍华褪去里头的干练精髓让人不由神思破招。舞毕,铢衡亦是负剑身后,单膝下跪,乖巧的行礼之后再退下。白若珩一时还沉浸在那狠厉美物之中,人退下许久,掌声呼和自死寂突然爆发连绵数刻,回音连绵之中,他与诸位一样,不由与身边仙友谈论起舞剑的少年。他凑到墨君身边,兴致勃勃的问:“那小仙是谁,都没有听你说起过。”墨君面色冷冷,静置半晌他才开口回答:“玉照。”“啊?”这回凑过来的凤仪听着了不由吃惊一呼:“玉照官还没有退位呢,墨君,您是要把他培育成下一任玉照?”“嗯。”墨君应。白若珩念及少年表现也不由赞同:“年纪轻轻却有这般修为,不仅根基卓越亦是刻苦修行。阿墨,难得你做了件正确的事。这孩子讨人喜爱,你也没吝啬着自个儿藏着观赏,有时间带他四处串串门,让各位前辈传授他些经验。”凤仪立马双眼放光,头上金钗随点头如捣蒜一阵叮当作响:“择日不如撞日,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认识认识这位可爱的小朋友啦!老大,快将小玉照名字与住处报上来,我今晚就要去指导指导!”“他还是个孩子。”白若珩接嘴。墨君沉默了一会,两尊等着他发话,谁料,许久,墨君却这样回答----“名字,不记得了。住处,挨着殿宇找。”“……”凤仪瞪眼。白若珩抽了抽眼,不知为何心里隐约不安。其实……您也是今天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是吧?无可奈何,凤仪与白君分开行动,将墨君殿挨个儿找了一遍。绕是白君抢先一步,他在一处清悠的偏殿找到了那让人惊艳的少年。他躲在最安静的地方,一人面对一片幽林缄默不言。白君见状便踱上去,出声柔道:“你便是方才舞剑的小仙?”闻言,那纤长的身子显然颤了颤,随后,白若珩看见少年抬起素白的袖子往脸上擦了擦。紧接着,少年转过身来,不过他垂着头,叫人看不见他的脸。他拱手作揖,同白若珩行礼:“拜见仙尊。”声音青涩脆透,如同玉石相击。美好的东西积聚少年一身,又真不让人心生怜爱。白若珩善解人意,是三尊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少年的举止充满训练有素的条苛,每一言一举都被规划牵制,知守礼节太过,没有半分少年的莽撞活色。想来,也是那条冷血黑蛇的杰作了。思及此,白若珩不由叹息,他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声音温和:“你表现很好,让大家都刮目相看。”手掌下的肩头猛的抖,闻言,少年回应的声音也跟着战栗起来,不只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他道:“仙尊谬赞。”“呵,夸奖便是夸奖,你还小,正是需要鼓励的年纪,欣欣悦悦接下褒奖,推脱谬赞是大人的事。啊,真是,那家伙到底怎么教孩子的,教的和他一样古板才好?”白若珩的话钻进小少年的心里,有那么一丝,他也赞同仙尊的话,但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自我否认盖了回去,教他的武官都告诉他,男子汉就该顶天立地就该立志成就丰功伟绩。想到这里他又羞愧自己居然又落了眼泪,因为今夜他满怀希冀将日夜练习的剑舞搬上殿宇,他以为能让墨君看见他的努力,谁料,所有人都对他欢呼赞许,墨君却压根儿没有抬眼看他。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以博人眼球的方式想要吸引墨君注意,但他失败了,希冀过大,摔得也彻底。白若珩与少年交谈了一阵,问到他的名字,他确实赞赏铢衡,想要在他身上也发一发力。第一次暴露公众后,铢衡出入他人视野的机会多了起来。但那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墨君觉得他可以进行下一段的锻炼了。玉照不仅要修行个人还要学习兵法术论,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接收,应用自如举一反三。渐渐的,白君对铢衡的赞赏变作一丝胀痛。他有时觉得或许让那少年平庸一些逊色一些,才是对他最好。他与墨君经常商议要事,见到铢衡自然不过。铢衡那时候还很羞涩,独自苦练术法见到他便会红了脸问好。白若珩微微点头,目光却总能在铢衡身上找到新的伤口。他问过铢衡,得到的回答是练武是不小心弄伤了。铢衡从不在意,连包扎也懒得,因为他伤口实在是太多了。他是晚辈,对待所有长辈都恭敬无比,对待墨君更是卑微如尘,偶尔,还要闹一些笑话,就像上一回“欲”如何去除的事。墨君不会顾及铢衡,只是告诉他,仙生来唯一而且最应该做的,便是强悍自己然后保护弱小,大义与保护是男儿本色,万物皆应珍惜其命,他将来会是仙界的荣耀,荣耀之后必是无尽的坚韧。软弱之物都该去除,行坐举止皆无愧天地,言谈神情皆谦逊礼貌,遇他人之难必伸手相援,遭遇困苦必凛眉扛过,行至何处都是世人模范标榜,心存天下为公众而慷慨牺牲小我。铢衡的名字,又读作正义,或是天下,抑或是尊严……总之,从不读做铢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