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作者:夜散人      更新:2023-06-19 07:45      字数:4962
  仇落不大好问,只是佯作不觉为对方点一只烛台方便照亮。仙人颔首,有些羞赧地递给仇落一张纸条。“眠否”?仇落接过那截捏的有些皱软的纸条,浅浅一笑。“确实,这里并无床榻,料想仙子也不在此晚困。只是……”仇落面色微沉,颇是难堪地说道,“我总将你认作是他,恐怕会对仙子做出无礼之事。”言罢微垂眼眸,却不知自己那句话将对方逗乐,仙人半抬衣袖似乎想要碰触他,但停留一刹又慢慢收手。仇落迷惘地皱起眉头。缄默之中,微颤手指不由去掀动对方头顶的白纱,他是在分不清楚,太像了,这分明就是铢衡。另一只纤细的手将他指尖握住,触感温热细腻,与昔日抚摸铢衡如出一辙。仇落被这诡异的触感吓了一大跳,连忙缩手攥紧拳头。“……”接着,迷惑褪去,仇落锁紧眉山绷紧面皮有些狰狞地说道:“衡儿……你是衡儿对吗?”想要去触碰却又万分不敢,仇落捂住脑袋进退两难地痛苦说着,“这是幻觉,都是幻觉……铢衡死了、我亲手杀死了他!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要留我活着……”瞧见仇落崩溃,一旁盘睡的白犼跳过来,咬着主子的衣摆呜咽安抚,犹如幼时一般。仇落寂然洒泪姿容凄楚。心口忽的一阵温热,微讶之间,却是仙人贴入仇落怀抱。一如铢衡齐他肩头的身高,一如铢衡盈盈一握的腰肢,仇落实在挑不出什么瑕疵。正因为与他记忆中的铢衡无二差别,才让他如此心悸惶恐。他现在很危险,会对自己认为是铢衡的人生出难以抑制的冲动。无论这是真人还是一怀空气,思念太过火,他难以克制内心。仇落咽了咽唾沫,拥抱片刻后便十分正人君子的将对方放开。接着升起笑脸错开话题:“仙子乏了,便去困觉罢。我睡书房便好。”不好,一点都不好。但再靠近,再让他停留,自己便会兽性大发做出不可弥补的事。而他却连这是幻象还是事实也分不清楚。或许,这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空房,白君好心将他放进来休养冷静。但他却非要想象出一个酷似铢衡的形象……桌上的字大抵也是他失神的时候写的,从头到尾,都是他一魔自导自演罢了。可说是虚假这一切又太过有血有肉太过真实,幻术能欺骗眼睛,却不能这样完美的欺骗他的触觉。对方听他这样说,只好依言与他分开距离。仙人抬起仇落点好的烛台,瘦影微晃离开罚抄的小书房。仇落熄了烛,盘腿坐在木案前的蒲团上冥思半夜。隐约之中,隔厢传来一阵清幽笛声,断断续续,离殇冷冷。曲不成调,生疏不全,却是令他心生动容,心窍波澜难平。吹得有些难听了,但其中心意仇落心领,笛音蕴含一股清冷仙气,颇是令人心静。片刻之后,冷笛作罢。浅色仙气萦绕魔身,犹如柔云舒缓心中魔障。足音轻巧,呼之兰阿。温热自身后覆来,纤细手臂环上仇落腰间。翡翠笛子斜竖身前,仇落睁开眼睛,缄默承受身后的贴近。耳边被呼出的热气骚动,酥痒传渡脑皮传导脊髓。暗夜星月缭作暧昧,这般亲密动作勾起仇落记忆中无数夜晚他与铢衡的缠绵,铢衡很少主动,他肯撇下面皮向仇落亲热撒娇时,便是犹如骄猫一般,贴在仇落身后,也不说话,不让他瞧见自己害羞的面容。心中缭绕达到极致,这般熟悉的挑逗令仇落心生缱绻。粗壮有力的臂膀拽住腰间手腕,翡翠笛子哐当清脆滚落木板,无言之中,仇落将身后尤物拉扯入怀。“你是我的心魔吗。”低喃一声仇落伸手半掀纱帘垂首咬上那熟悉得过分的锁骨,獠牙下的身躯小小挣扎却依旧无声,紧贴的胸膛传递同样火热狂躁的心跳。仇落想要掀开纱帘,确定这层掩遮下的面孔是否一如他与铢衡殉情那夜瞧见的狂荡恣意的笑颜,但没等他得逞,对方的手掌抢先一步将他双目遮上。仇落浅浅一笑:“害怕自己消失在我眼前吗。”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一手蒙住仇落双眼,一手拽下他发间锦带。黑发如瀑滑落双肩,玉簪叮铃落地。缠落迷离,热火焚尽。无可视物,仇落一番准备依旧如鱼得水一般顺畅,身躯早就干涸至极致,现在一炬火焰招惹要他引火自。焚。进入的刹那仇落敏感地触碰到一粒圆润,堵在身前不进不出。“……”那是,那送给铢衡的礼物。玉琀。已被身躯捂得温热,这一点感觉令仇落如遭霹雳。慌色之中他感觉将人松开,略微粗鲁的抽身令对方不适地闷哼一声。“声音……我听见了!”宛若获得巨大的勉励,仇落摸索着将人搂在怀里,紧紧禁锢,“是你对吗?衡儿,我送给你的珠子,还未取出来是吗?!”模模糊糊地,仇落似乎听见对方在唤他,但一溜烟又似乎幻听。仇落并不死心,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欣喜若狂地说道:“再说说话,我能听见的……你就在这里我能听见的!”说完之后便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也聒噪了对方的声音。但隔上好一会儿,仇落并没有听到久别的熟悉话语。“……”激动慢慢冷凝,仇落微颤唇角,眼中血水晃动。“我到底怎么了……”“你是他么……”“为何我瞧不见你,也听不见你说话?……”翌日朝阳升起,二殿下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昨夜春宵恍惚如梦,只是身上遮掩的狐裘低调地证明了昨夜情潮的存在。眉间锦带歪扭束缚遮掩视线,一小绺缝隙之后,仇落瞧见沐浴仙界初阳金光下的烨烨仙姿。仇落拽下发带,起身缓缓走到对方身后,他不敢靠太近,好像太过靠近便会将这抹幻觉似的身影灼烧成灰烬。“衡儿,我究竟是什么情况。”虽然不大清楚真实性,但他还是决定将眼前的人当做是铢衡。白袖微微晃动,接着一张小纸条飞到仇落眼前。仇落将它接住,瞧上一眼,只见简单不过的两字‘心病’。仇落狐疑地蹙了蹙眉间,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试问:“你……真的是铢衡吗。昨夜……我……”“之前我将铢衡的魂魄以术法留下一缕在玉佩之中,岂料君明仪却将之毁坏。那是铢衡在世间最后的神识,如今也已毁去,那眼前的你……又是何人呢。”对方似乎笑了笑,轻纱微颤。接着又有一条白纸飞来,上头俏皮地写着:“君之术法岂无误乎?自信颇佳”。仇落却道:“……术法……是成了的……虽是古法,却曾经灵验。虽然上一缕被我擒住的幽魂来自一名异人。”“玉瞳”白纸显字一变,仇落见字讶眉挑起,不敢置信地盯紧对方。“你竟然知道。”仇落别开面庞,表情复杂,现在他已经不觉得对方是陌生的仙子,确信他不是心魔便是……铢衡未死的可能性令他愕然,虽然当时他几近昏厥,但铢衡周身散失的银屑乃是消亡的标志……如此想来,之前在妖界铢衡掷气竟用一截冰冻的锋利树杈企图了结自己的性命,当时虽有花邪川妖丹救命,勉强撑过死关,但在花邪川赶到之前,铢衡严重得几乎眨眼毙命的伤势却能让他硬生生拖到救援来到……二殿下沉默下来,抱头苦思。难道玉佩生效才是他的臆想?正如君明仪所言,古法已残破,他虽能挽留异人魂魄却不能挽救仙族神识?况,仙族消散,本就无魂魄挽留一说,若真能残存何物,也不过是怨念,并非昔日之仙。仙尸,便是最好的例子。铢衡尚在人世,那之前他所见,又是何物?心魔……那现今,为何他又不能瞧见铢衡容颜不闻其音?胸腔中塞满谜团,仇落百思不得其解。稍稍安静一会儿,半开窗轩传来一声寒风吱呀,猛然之间,仙人发上白纱吹落,慌忙掩遮,依旧露出一半墨色。仇落睅目,接着大步流星走到对方身前,不顾狂风灌屋,凛凛寒意中伸手将欲掉未掉的白纱拽下。那一瞬间,澄澈蔚蓝间投入两抹血红,接着血色漾开,眯做热泪。凝视许久,仇落盯紧眼前瘦的脱形的铢衡,努力寻找能证明他是实体活像的证据。“衡儿?”小心翼翼地,仇落启唇呼唤,尾调凛厉几分,似乎在暗示铢衡若不回答自己乃是活生生的人,他便要将铢衡拆骨入腹。铢衡抬首,失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却没有半丝声音。“什么。”“……”“什么?”“……”仇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阖眸失望地自责:“我真是废物。衡儿,你知道吗,我不仅听不见你的声音,还在怀疑你的真伪。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怕这是一场梦,梦里什么都有,梦醒了……我又是孤孤单单一只魔……我好怕、我怕。”仇落说着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连带双腿也发软麻木。他实在是不能承受下一个失而复得的打击,也不该再妄图拥有美梦。他怯懦了,失去的痛苦太过残忍,他再也不敢奢望。铢衡蹙起眉头担忧地拍着仇落肩头,想要将他揽在怀里好生安抚,但奈何身材不高只能依着仇落听他不安地啜泣。自从精神连续遭受打击之后,仇落那引以为傲的微笑面具再也不见踪影。他那粘人又幼稚的心性袒露无疑,随时随地像是小孩一样不顾颜面的落泪,一如几百年前,受了丁点儿委屈,他能从外头憋到仁明殿冷冷淡淡云淡风轻地忍十几里路,一旦踏入仁明殿关上殿门,他便委屈翻了天,一定要抱着绵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在外人面前轻易流泪,是因为面子。他们一定会笑话他鄙夷他。只有铢衡会烦得从竹榻上跳起来,气急攻心地摔着戏本子丢给他一块绢帕语气暴躁地呵斥:“哭什么?挨嘲笑了就笑回去、挨揍了就打回去,鼻涕眼泪擦干净,真是不像话……!魔界都是怎么养孩子的,被欺负成这样也不来管管……”想到这里,仇落一个笑意喷出来,吹出个鼻涕泡。铢衡瞧个刚好,一仙一魔忽然悲伤不起,相视一眼,纷纷捂肚而笑。“衡儿,是我错了。我总是胡思乱想,所以才会将自己逼疯。你还在,便已经很好了。我不该悲伤,应该高兴。”铢衡闻言,亦附和点头。接着仇落又道:“我想找白君一谈,让他解开我身上封印。我想过了,或许用探灵之眼窥看过去,便能彻底明了我现在所见虚实。希望,你真的还活着。”☆、我听不懂是夜。素来暖意十足的墨君殿忽来一阵绵绵细雪,白雪如同柳絮翻飞翩跹再轻柔落在冰冷黑鳞之下,庞大的黑蛇慢吞吞往殿外赶去,双角微亮一身寒雪。殿中已无邪神,无需墨染再固守镇压。出门活动也不是他的习惯,只是细细默默窸窸窣窣往墨君殿外一座高塔而去。白若珩出现的很不是时候,恰恰将墨染堵在宽敞殿门。高大的门槛硌得他有些难受,只好变换人形,蛇眸冷冷淡淡落在白若珩身上。“如此深夜,阿染不困觉,是要去偷瞧小玉照?”墨染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说道:“你,来此……”白若珩打断墨染:“阿染,吾晓得你担心他,只是上回的事你也清楚,小玉照现在不大想见你,你还是好好呆在屋子休养身子。吾已去瞧了他,还是老样子,只是,人更瘦了。”轻叹一声,白若珩又道,“你若真为他好,便宽容惩罚,思过抄书万卷,实在太重。”“哼。”墨染等白君说完,又慢慢补全自己的话,“吾并非去见……”“吾知吾知。”白若珩绕到墨染身后,伸手按住墨染肩头将他往殿宇内推回,口中继续叨念,“算算时间也该为你运功疗伤,凤仪的丹药也到了,你且好好休养,吾过些日子就要反元修行,便照看不了你。”“……白若……”被推回老远,墨染才将好友名字说完,“珩……”“走吧走吧,你腿脚慢,还是吾帮扶着推走比较快。你这一离开墨君殿便下起细雪,实在忒冷,将一殿的灵物仙仆怎么适应?这冬年也是蛇冬眠休养的时候,你不必为难自己,好生休息罢阿染。”一边推着墨染回屋,白若珩心中却在长叹。墨染喜欢偷偷瞧人的性子简直令人防不胜防,今夜能拦他一回,可下次却不知是否有如此运气。小玉照,白君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白若珩暗暗喟叹。白若珩再度现身思过塔时,仇落正坐在铢衡身边模仿他的字迹帮忙罚抄,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小两口依旧如胶似漆,写着话语的小纸条铺了一地。“咳。”白若珩推门而入瞧见的却是这般光景,不由佯咳一声。“……”铢衡连忙起身向白君作揖,白若珩是他与仇落的大恩人,屡次相助与他二人。仇落见状亦起身一揖。白若珩瞧一眼铢衡,再瞧一眼喜色未退的仇落,清雅面容亦悠笑难掩:“短短数日,再见二殿下已是容光焕发,想来,情之一字,确实挽命良药了。今日吾来,是要为二殿下祛除身体中淤血残毒,恢复神识清明。希望对阁下有所帮助。”铢衡闻言默默离开数步,侧立一旁等候白君施展功力。仇落诚恳谢过,这便盘腿坐下,等候白若珩施法。“你之前吞噬过多邪物,虽不知体中邪气如何得以宣泄,但因存留过长,对身体神识皆造成损坏。能得清醒实在不易,许是……耗了小玉照不少功夫。”白若珩指的便是铢衡以一己之力违背仙族将仇落私扣之事,当时铢衡确实耗费不少心血才令仇落清醒过来,只是治标不治本。“邪神之力乃是禁忌,好在事端过去,否则……”“仇落心里明白。若仇落失控成为危害苍生的邪物,仙界,是断然不会让仇落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