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若白等人到奉天台，禹千邺已经接过神谕。

  闻照见到林苓，上上下下打量，“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怎么样？”

  “西南秘术，伤不到我……”

  徐若白见他们你侬我侬，急忙问楚暮，“姐姐怎么样了？”

  “我早就安排好了，她现在很安全。”禹千邺道。

  还得在小姨子面前讨讨好感。

  “你等会儿回去就可以去见她了。”

  徐若白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黄莺和忍冬见红霜妖王还在，也不敢不上去见礼。

  “你们两个可真不让人省心，荣嵩老头就是怎么教你们的！”

  忍冬忍了半响还是耐不住鼓足勇气问道，“殿下，可见到狼族的少主和旬阳族的旭阳？”

  “怎么？”红霜挑眉，“你们是怕我把他们献给人族了！”

  黄莺见她愠怒，忙替忍冬开脱，“殿下，忍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们失踪多日，未见踪迹。殿下又法力高强，既然在京都，应该知道他们的踪迹，故才有此一问。”

  红霜用复杂的眼光盯着黄莺看了许久，缓缓道，“他们好着呢，要找人，问他们要。”

  说完瞥向禹千邺和楚暮那边。

  “我就算再看不起姬钊，他人族要想当着我的面伤我妖族，我也定不放过。”

  说罢，缓缓走向还靠在栏杆处的禹千祁，抬起他的头，“你说是吗？”

  禹千祁望着她魅惑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凉，但还是咬牙道，“你早就背叛了我们。”

  “背叛？”红霜笑道，“我何时与你们合作过？不过虚与委蛇，你以为我们妖族是那么好分化的！”

  说完甩甩手，似乎怕沾到什么脏东西。

  忽而举起右手，将还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卫帝捏在手里。

  “红霜妖王！”禹千邺脱口喊道。

  红霜没有理他，对着卫帝轻谑一笑，“你怎么这么天真？敢和我谈交易。”

  话落，还不急众人反应，就捏碎了卫帝咽喉。

  卫帝尸身如落叶般掉落，禹千邺又要去接。

  可尸身却瞬间化作飞灰往天空的漩涡飞去。

  “化作魔界养料，永世不得超生，这就是入魔的代价啊。”红霜继续笑道。

  接着望向禹千邺愠怒的神色，“这是他早晚的宿命，我只是帮了他一下，也帮了你，不是吗？”

  禹千邺明白，他继任新君，父皇若还活着，就存在很大的风险。

  红霜很好的帮他解决了这个困境，他既不用承担弑父的名声，亦可以勤王的名号顺其自然的继承王位。

  没有人会有异议。

  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有些难过，毕竟这个男人是他整个少年时期的英雄。

  每一个少年少时最崇拜的莫过于自己的父亲，身为皇子他亦是如此，甚至比一般的少年要更加崇拜。

  因为他的父皇敢做这最天下之大不为之事，为人族开辟一条新道路。

  信念崩塌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知道父皇用无辜百姓做实验饲养魔族后，他消沉了多久。

  久到霜白都成为他的太子妃了，他还没能从泥沼里爬出来。

  所幸，他到底撑了过去。

  被派遣至妖族后，见到那些被洗心丹戕害的人，他每一个夜晚都不停地诘问自己。

  如今事了，他本想留他一口气在的……

  禹千邺闭上眼睛。

  妖族此举也是和人族划清关系。

  助他夺位只是妖族反击的手段罢了，如今坑害他们的罪魁祸首已死。

  之后人族之事，再和妖族无关。

  禹千邺睁开眼睛，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好，“此次事成，多亏狼族少主他们假意被抓练成妖丹，用他们的宝物麒麟钟相助，才免于我假扮霜白被发现。”

  话毕，转向黄莺和忍冬，“他们如今应当在二皇子的府上，你们尽可以去找他们。”

  黄莺闻言和忍冬一起向徐若白等人告辞后，一起离开。

  此事微妙，她们也不好再留在这里。

  却把禹千祁吓得不轻，直接昏了过去。

  霎时奉天台上气氛诡异。

  秦宋带着蓉儿离他们较远，努力降低存在感，想着要不要先离开，毕竟帝王之心不可测啊！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可还没有小鱼的消息，秦宋还是不放心就此离去。

  他望着一身白衣，超然物外的楚暮，再对比他在城里拽着的冷脸大夫，明明是一样的脸，气质却大相径庭。

  他内心忐忑，不知道要怎么问他。

  所幸楚暮也看见了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秦宋一时经有些紧张到结巴，不过心里一横，不就是那个和自己吃醋的幼稚鬼嘛，有什么可怕的！

  “我们本来到京都做生意，发现他修魔，偶然和徐二小姐碰到一起。”边说便指着晕倒的禹千祁。

  “小鱼被国师带走了，我们一起去紫尘宫找，却没找到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安不安全？”

  楚暮沉沉地望着他，良久道，“她不会有事，你们走吧。”

  秦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楚暮变得更加冰冷了。

  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这个凡人能够左右得了的。

  他相信楚暮，也相信楚暮和徐若白对小鱼的真心。

  心下安了，带着蓉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楚钦望着楚暮迟迟没敢上前，他也觉得今天的楚暮变得有些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同，他们相处时间太短，他揣测不到。

  楚暮目光如冰，“若白，借你一件东西用用。”

  徐若白闻言怔愣，这姓楚的何时对自己这样客气过。

  要不是确定就是他，她都要以为他被夺舍了。

  “行啊！”徐若白接着毫不思索道，“你要什么？”

  “钧山剑。”

  徐若白闻言虽有不解，但还是将钧山剑凝聚出来，交给他。

  “陛下，我们开始吧。”楚暮站在山河盘前。

  禹千邺有些踌躇片刻，望着楚暮坚定的眸子，他还是走了过去跪下。

  他双手紧紧握拳，忽而抬头问道，“你不再等等吗？”

  楚暮摇头，“速战速决，迟恐生变，陛下没听说过吗？”

  禹千邺低头无言，喉头哽咽。

  楚钦似乎忽然懂了楚暮想要做什么，想要上前阻止，却被楚暮护法的罡气震开。

  他忽然懂了楚暮明明可以提醒自己不被卫帝封住经脉，却为何没有阻止。

  他等的就是现在。

  “逆天而为，你会不得好死的！”楚钦大喊道，情绪起伏剧烈，他没有听出自己语气的哽咽。

  徐若白也明白过来，气急道，“姓楚的！你要找死吗！”

  “这是我作为人族大祭司的选择。”楚暮依然平静道，“这也是人族最后的希望。”

  “这也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期望，不是吗？”这句是对着楚钦说的。

  楚钦想要拒绝的话，说不出来。

  这确实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期望。

  让人族摆脱水净天统治，再次迎来人皇。

  他曾经为了这个期望将儿子送到紫尘宫，送上奉天台。

  可却在他后悔舍弃他的时候，他的儿子要用生命来完成这个期望。

  “是父亲不好，楚暮！”他心里有千千万万的话想要说出口，却不知从何讲起。

  “我原谅你了。”楚暮如是说道。

  然后不再看他，左手取出晷目镜，从中将自己这几日拼尽全力在魔界取出的钧山斧拿出。

  钧山斧一出现，空气忽然变得湿润，雾气渐起。

  其实卫帝离成功确实只差了一步。

  徐若白懂楚暮，所以知道他刚刚在等什么。

  她只求小鱼快点回来，他们还来的及见最后一面。

  雾气含毒，徐若白怕伤及旁人，将其全部吸入自己经脉。

  钧山斧出的那一刻，她的灵台早就和其起了共鸣。

  楚暮一手执剑一手执斧，将其慢慢重合。

  剑斧相触立即化为一颗金色石头。

  “这就是碎心石！”顾珉失声道。

  林苓紧紧地抓住徐若白的手，似乎这样就会给她一些力量。

  碎心石出现后，楚暮的身上已经出满了冷汗。

  嘴唇已经变得毫无血色。

  禹千邺从别处知道，碎心石是自己选主的，自己虽有神族承认的帝位，却不一定会得到碎心石的承认。

  遂也变得紧张，连呼吸也放轻了。

  所幸碎心石在奉天台绕了一圈还是飞向了他。

  将其所承载的人皇之力注入他的体内。

  就在这一瞬间，禹千邺感觉到了这股来自洪荒古老的力量。

  随着碎心石力量的注入，楚暮脸色变得更白，已经维持不住山河盘的罡气。

  徐若白见他身形摇晃，忙冲过去，可有人比他更快。

  楚钦小心翼翼地扶了他一把，又谨慎地放开。

  很快碎心石金色的光芒开始黯淡，一个金色的道纹出现在禹千邺额头。

  徐若白袖摆微动，素心铃蓝光闪烁从中飞出。

  只见一阵金光，禹千邺化作一条飞龙直充云霄。

  “他，他是……”林苓不可置信。

  “黄龙。”楚暮叹息道。

  难怪拥有天生的帝王命格。

  盘旋的黄龙让一众百姓将士伏地跪拜。

  天际传来雷鸣，那是神谴。

  三千多年了，人族终于迎来了他们的人皇。

  他们再也不必受制于水净天。

  黄龙盘旋而下，化作禹千邺，或许因为他的道纹。

  他的周身气势已经截然不同，尊贵不可逼视。

  可他径直来到楚暮面前，再次跪下，“禹千邺今日以人皇身份立誓，誓死守护人族，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誓言一出，天雷阵阵。

  这是天道在响应他的誓言。

  楚暮扶起他，“今后，要看你了。”

  禹千邺点头。

  他见楚暮还在看着天空的黑色漩涡，知晓他还在坚持等着一人。

  不忍打扰他，遂带着顾珉和昏迷的禹千祁离开了。

  新朝伊始他还有很多事要办，不能再陪着他。

  临走时他望向徐若白，知她此时定然没有心力再想别的事，遂没有强求。

  红霜还是留在了奉天台，和楚暮一起盯着那个漩涡。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没有人想知道。

  他们只想安静的陪着楚暮走完最后的这一程。

  七天，整整七天。

  楚朝每日都来，他开始只是远远地望着楚暮单薄的身影。

  后来楚暮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似乎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慢慢靠近了他。

  “你，愿不愿意……”楚朝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涩，“愿不愿意跟我去看看娘亲。”

  楚暮只是回头无喜无悲的看着他缓缓道，“我看过，来之前。”

  楚朝不知怎的视线竟有些模糊，脸颊开始湿润。

  “对不起。”

  他哽咽道。

  除了对不起，他竟然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些什么。

  “不用对不起，这样很好。”楚暮开始咳嗽。

  他已经站不住了，盘膝坐在山河盘旁边。

  楚朝知道，他说很好就是真的很好，他对他们毫无怨尤。

  可他们却亏欠他良多。

  徐若白嘴唇微动，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嘴不言。

  紫尘宫还是空的，未有归人。

  第七日，范耀终于来了，他须发皆白，已然有天人五衰之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楚暮。

  徐若白却忍不住，“小鱼到底在哪？”

  范耀只是摇头。

  徐若白气的不清，却也不能对他不敬。

  他毕竟是楚暮的师父。

  楚暮却是好像丝毫不急，他唇色惨白，身体犹如冰块，但嘴角却含着笑意。

  林苓看不下去，神色泫然欲涕，将脑袋埋在闻照脖颈。

  她不能哭出声音。

  今日已经是第七天了，她知道楚暮撑不下去了。

  闻照安慰着他，转头望见了一身明黄的人皇。

  他也每日都来一会儿，只是远远看着。

  毕竟百废待兴，他也不轻松。

  只是今日他一站就是一天。

  今日十五，天上的月亮应该很圆。

  楚暮心想。

  可他估计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离开时告诉小鱼他一定会回来。要是回来找不到他，她会哭鼻子吗？

  楚暮想到这里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攥着疼。

  真奇怪！

  明明他已经没有了触觉，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回想和小鱼在一起的时光，觉得大约是自己对她说了太多的谎，以至于她知道后生气了，故意不来找他。

  楚暮轻笑两声。

  嗓子已然有些嘶哑，笑声有些难听。

  徐若白似乎感觉到什么，扒拉着楚暮的袖子，使劲努力不让自己掉下眼泪，但还是徒劳无功。

  “真丑！”楚暮哑声道。

  徐若白知道他在说自己，不过这次她没有发脾气，“等她回来，我一定替你好好骂她！”

  “我舍不得！”楚暮笑着道。

  “别哭了，生死有命，这是我的宿命。”他继续淡淡道。

  “去他娘的宿命！”徐若白爆粗口，“我带…我带你去妖界，我们去找越非寒，对！他会有办法的！”

  “我们走！”

  徐若白情绪一时难以自控，她拉着楚暮的胳膊急切道。

  林苓忙拉住她，“若白！”

  他们都知道，上天入地没有人能救得了楚暮，这才是神谴的威力。

  要是妖王有办法，那边还有一个红霜妖王呢。

  徐若白渐渐冷静下来。

  “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就算上天入地我也一定会代你转达到！”

  楚暮叹了一口气。

  “你听到没有！”徐若白凶巴巴。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只是想要再见……”楚暮忽然停住了。

  遥遥地望着黑漩涡。

  徐若白等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黑漩涡还是那个漩涡。

  可楚暮还是死死地盯着它。

  忽而红霜妖王也抬起了头，激动地望着。

  不一会儿，只见漫天霞光，有仙乐阵阵从漩涡穿出。

  一只火红的凤凰浴火从漩涡中穿出。

  它直冲冲的飞向奉天台。

  空气似乎都因为它的出现而变得干燥。

  楚暮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得望着凤凰变成一名绝美的女子落在奉天台。

  “圣君！”红霜妖王眼眶湿润跪地参拜。

  那女子却谁都没理，径直走向楚暮。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弯腰挑起楚暮的下巴。

  “你在等我？”

  绝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望着楚暮的眼睛。

  “不是。”楚暮道。

  “那你在等谁？”女子很有耐心地继续反问。

  “等小鱼，我最爱的人，我的妻子。”楚暮继续道。

  “她，她已经不存在了。”女子缓缓放下手指。

  可她离楚暮却越来越近。

  徐若白想阻止，却发现自己全身都不能动，再瞥向其他人，似乎跟自己都一样。

  自她得到钧山传承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厉害的威压。

  “她还在。”楚暮坚定道。

  “你想对她说什么？”女子又问，她的脸离楚暮的脸只差一寸就能贴上。

  楚暮能感觉到她说话时的气息。

  他细细地用目光注视着女子，仿佛要将女子的容貌深深印进自己的心里，“我想对她说，别怕……我会回来的……”

  女子忽然朝前吻上了他。

  楚暮冰冷的嘴唇忽然碰到了温热，他是如此贪恋这个味道。

  嘴唇只是轻轻碰触，女子退开，伸手摩挲着他的脸，又缓缓靠近在他额间的堕痕上留下一吻。

  “我不会怕。”女子轻声道，“你快些回来，这次换我等你。”

  闻言，楚暮缓缓笑了，这次就连眼睛都含着光。

  “好。”他叹息道。

  然后闭上了那双敛尽芳华的眼睛。

  女子没有难过，她将他怀中的香炉取出。

  看着他逐渐变成一片飞灰，绕过她缓缓飞向远方又消逝不见。

  徐若白忽然发现她能动了。

  急忙向那个方向追去，却什么也抓不着。

  她回头望着女子。

  不可置信道，“你是小鱼？”虽是问她，语气却很肯定。

  女子没有回答她，只是道，“处理完这里的事，来妖族找我。”，她视线掠过林苓，闻照，“你们的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说完女子挥袖，那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消逝不见。

  她转头望向人皇，缓缓笑了，然后就像来时没有预兆般，又转身离开了。

  “圣君！”红霜妖王急忙跟上离开。

  奉天台就只剩下他们，一时竟有些显得寂静。

  良久楚朝扶着仿佛苍老了一倍的楚钦离开。

  “她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姓楚的还能回来吗？他还活着对吗？”徐若白仿佛有很多疑问。

  范耀摇摇头，转身也离开了。

  转眼间奉天台只剩下她，闻照和林苓。

  “她不是说了，去妖族，就能得到答案。”闻照望着远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