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作者:刍不回      更新:2023-06-19 08:31      字数:4176
  她呆呆躺了一会,起身,一扭头,却见窗边坐着一个人。“爸?”她反应了好一会才喊出声。梁浩源看着窗外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乐止苦又喊了一遍,才把他魂唤回来。“醒了?”梁浩源扭头看到她,似有些感慨,手撑着膝盖,拍了拍,“做梦了?”她泪还没擦干,一看就是做梦了。攥紧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到身上的薄毯,乐止苦又擦了擦脸:“嗯,梦到我妈了。”梁浩源重新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我都很久没梦到她了。”这语气竟似有些羡慕,乐止苦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他怀念的模样又知道只怕没听错。“你妈,”梁浩源看一眼乐止苦,“你是不是还怨着你妈?”乐止苦笑了笑:“怨什么,她都不在了。”梁浩源看着她,目光沉寂,像凛冬里光秃秃的树林,只有一片鸦色:“你别怨她,她其实也不容易。她……”他有些艰难地措辞,想说什么,似又不好开口。乐止苦却像突然下定了决心:“爸,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父亲吧?”梁浩源一愣,但眼里没有意外,反而有恍然的笑意:“你果然还是知道了,我就说去年你离开的时候对我的态度怪怪的,平时也喊我爸爸,那天连我第二天要过寿都没有喊我。”乐止苦抱歉地笑,心里多少有些内疚。梁浩源不是她生父,做的却一点也不少,甚至比她不知道在哪的亲生父亲做得更好。当年没有他允许,肖佩也不能去找她,更不可能将她带来这个家。此后的客气,只怕也是找不到和她这个浑身是刺满身防备的继女相处的正确方法。梁浩源道:“你当时是怎么知道的?”乐止苦缓了缓才开口:“那天,第二天是你的五十寿宴,也是中秋节。你和阿姨在厨房说话,我无意中听到的。”梁家佣人是梁家的远房亲戚,在梁家做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不知道。那天在厨房,阿姨一边切菜一边和梁浩源道:“乐小姐还是挺有心的,夫人去了这么多年,她还记着您这个继父。”但偏偏,她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乐止苦梁浩源是她的继父,这么多年,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竟真的直到母亲去世十几年后才得知真相。乐止苦翻来覆去看的那本日记,也对找回她之前的事决口不提,甚至还含含糊糊暗示梁浩源就是她生父。以至于,就这么误会了十好几年。如果一早就知道梁浩源不是她亲生父亲,也许她一个人漂泊在外时,还没那么难熬。不过这事,一开始也是她自己疏忽了。她一直怨恨自己的母亲,却从不曾怪过梁浩源,因为梁浩源从不会像肖佩那样,在她面前不断忏悔,不断妄图弥补,不断允诺。没有给过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但他作为一个“抛弃女儿的父亲”却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而乐止苦对他与对肖佩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时候她就该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问题,只是沉浸在对母亲的恨意里忘了去细想。“原来是这样,”梁浩源有些好笑似地摇摇头,见乐止苦神色沉默,又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你母亲嫁给我,你也跟着在这边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对你和对梁修从来没有二样。你只管还像以前那样把梁家当自己家,把我当你的亲生爸爸。”乐止苦轻轻嗯了一声,梁浩源看着她,突然有些失落地道:“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觉得鼻子一酸。乐止苦掩饰性地低头翻着手边的日记本。梁浩源视线也不由地落在她手里的日记本上,正要再开口,却被敲门声打断:“姐,爸,你们在吧?”梁修醒来后不见俩人,在阿姨的指点下端着点心过来找人。点心是乐止苦做的,梁修果然很喜欢,不过小孩傲娇,吃了两块不肯吃了,还皱着眉吐槽太甜。乐止苦不解实情,还真当他不爱吃,想说下次做点不甜的。她平时做给自己吃也嫌甜,要么少放糖要么干脆不放。但还没开口,就听梁浩源在旁道:“不喜欢也吃了,你姐辛辛苦苦做的。”梁修哦了一声,竟听话地一口一口叉着吃,眉头皱着,眼神里却不明显地藏着一些雀跃的情绪。乐止苦:“……”、晚饭很丰盛,可以吃咸粽子当主食。乐止苦这趟出国,肉眼可见地瘦了,梁浩源一顿饭开了三次口让她多吃点,还给她夹菜,梁修别别扭扭地给她剥了个粽子:“吃吧姐。”乐止苦又差点鼻酸,本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炼铸铜墙铁壁,却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敏感又脆弱的小孩。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时,最后又在角落里掘出了那么一丁点弥足珍贵的宝藏,不再一无所有。乐止苦不在家过夜,梁浩源亲自送她。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到市南,梁浩源还跟上去看了看乐止苦的居住环境,知道她将自己打理得还算不错,不是应付度日,才算放心。走的时候,他不忘对乐止苦说:“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父亲,那也依旧是你的家,你弟弟在那,你妈妈也在。有什么困难,不要有什么顾忌,都可以找我。”乐止苦对他很感激,感激他花费这么多年功夫为她营造这样一个温情的假象,如果不是她自己无意戳破,也许这个假象可以维持一辈子,到那时,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她没有拒绝梁浩源的好意。等梁浩源走了,她有些无力地靠坐在沙发上。觉得有些累,但又并不太难过。就在她想偷个懒直接洗洗睡的时候,门铃声突然响起。第10章她本以为是梁浩源,打开门看到来人后一声爸差点脱口而出魏长青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外,看到她笑了笑:“差点以为你没在家。”乐止苦视线飘到他手里的袋子上。魏长青忙提起来:“这些粽子我自己包的,都是你喜欢的甜粽……”乐止苦靠着门无情地打断他:“我今天在你家门口放了一箱牛奶看到了吗?”魏长青:“看到了,你画的画……”“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送牛奶吗?”魏长青不解地看她,其实已经猜到一些,潜意识并不想她说接下来的话,却没法阻止。乐止苦抱着手臂,语气冷漠:“因为我只会把我不喜欢的东西,不适合我的东西送人。那幅画是在告诉你,你曾经以为我喜欢的东西,其实我都很讨厌。我从不喜欢喝牛奶。”魏长青沉默,也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眸光略有些黯淡。“现在说这些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乐止苦站直身体,“粽子你拿回去吧,我现在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了。”她要将门关上,魏长青却突然伸手挡住。他垂眸看乐止苦,神情竟又恢复了淡然,连眼角那颗痣好像也有些凉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的口味是我不对,不过要送出去的东西我也从不收回,不吃就扔了吧。”他将袋子放在门边,转身离开。目睹他背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楼梯口,本就有些疲惫的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一定已经腐蚀的像火山岩浆一样,正咕噜咕噜冒泡。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明明已经说好了就当陌生人,那就应该不管好坏都只是自己的事。可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大怨气;为什么他只要稍微一冷下表情她的心就像陷在鹰爪下的猎物,满是恐慌与绝望;为什么她就是见不得他的背影,毫不留恋,好像他一离开,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就会顷刻间全部失去。她已经一穷二白了,她连仅有的亲情,都像是她如同一个生意不好的乞丐风吹雨打地坚守才换来的三毛钱。她现在的一切,都冒不起失去的风险。她应该远离他,避免他只用一个眼神,就带走她所有。她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有一个不是生父胜似生父的爸爸,以后会再有一个合适的对她很好的丈夫,她会安稳地过完这一生,最后平静地闭上双眼,而不是像在国外时,吞下安眠药陷入昏睡,也依旧感觉自己被浓得化不开的惶恐紧紧包围。、乐止苦拎着那袋粽子回了房间,愣愣看了好长时间才伸手取了一只出来。这年头还会包粽子的男人应该已经是稀有物种了吧。她嘲讽地笑了笑,用小刀割开绳子,放出粽子胖乎乎的肉体。乍一闻很香,形状也好看。乐止苦咬了一口,糯米甜软中有红枣的清香,再咬一口,可以看到红枣赭色外皮。她很撑,在梁家吃了不少,根本吃不下了,粽子甜得发慌的味道让她有些犯恶心,强行吃下半个,最后还是去厕所扣着喉咙催吐了。吐出不少东西,肚子里瞬间空了,心跟着也空荡荡的,像一只悬在半空中的氢气球。乐止苦靠着马桶坐下,看到屏幕上反射出自己狼狈的模样,按亮屏幕后拨出电话,打给了文韵。“陪我喝酒。”吐干净了,刚好可以喝酒。、魏长青面色不善地回去。屋里有三人凑在那斗地主,李墨墨坐在一旁,歪着头看孟臻手里的牌。她最先看到魏长青回来,忙下意识正襟危坐,喊了声“老师”。孟臻脑袋上贴了不少纸条,喊人的时候吹得纸条飞起来。津城来的老同事叫林遥,发型讲究凌乱美,三十出头,在学生堆里混得如鱼得水,斗地主就是他先开的口,上次李墨墨没接到人,他自己先坐地铁去研究所报道了。见魏长青回来,他笑着打出一张牌道:“怎么样?”马度坐在他对面,闻言也看过来,眼里是隐晦的好奇。这屋里只有林遥知道魏长青干嘛去了。魏长青没接话,换了鞋往屋里走,路过桌边的时候对两个学生道:“十一点之前回宿舍。”李墨墨忙点头。孟臻中气十足地道:“好嘞。”魏长青拍了下林遥的肩,回房了。马度看一眼林遥:“他提着那袋粽子干嘛去了。”林遥摇头一笑,没说话。这里一堆单身狗,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林遥这暧昧一笑,大家都懂了,也都跟着笑。马度摇摇头:“东西送出去了那看来还行。”孟臻看眼楼梯口,笑道:“马老师,你成天琢磨着怎么给咱魏哥牵桥搭线,没想到人家已经有目标了吧。你什么时候操心一下你自己啊?”马度瞪他一眼:“有你这么跟老师说话的,老师的私事轮得到你个小兔崽子插嘴了?”孟臻歪着头扔牌:“别这样嘛,咱们都一张牌桌上的牌友了,多难得啊。”马度:“快闭嘴啊,炸。”孟臻:“卧槽!”、回到房间后,魏长青换了睡衣躺到床上,好一会睡不着,又翻身起来。他睡不着的时候有个习惯,做手工。几年前和乐止苦分手的时候,他一连好几个晚上都睡不踏实,一闭上眼就是她提分手时满不在乎的神情。那段时间,一贯冷静的他,几乎快魔障。他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觉得分手可能只是一场梦,但一和她靠近又发现并不是,现实比梦境更残酷。后来他慢慢学会了疏远,不去接近让他魇住的病原体,最近才感觉好些。他本以为一年多没见了,他应该已经对她有了免疫力,就在刚才却发现,他还是太天真了,她大概已经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初五的月亮只有弯弯一牙,星星也只有依稀几颗,屋里没开光,借着路灯,魏长青握着雕刻刀,将一块木头刨出一个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