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第一节一小时，第二节直接上到放学，有老师进班辅导，其他时间里，必修课选修课自习课时长均为四十分钟。“这时间安排，跟催命似的！”郁淮靠在椅子上甩着两条腿前后晃悠，拿着刚发下来的作息时间表一边感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钟瑜的后背。“嗯，还是老样子，一周只有周日下午休息。”钟瑜点点头，“老谷应该还会用周日的晚自习考考数学。”“呵！高二一班数学复习考试秘籍！”郁淮想起高一的时候，老谷每隔一周就在周日晚上举行一场数学考试，试卷页眉上还会正儿八经地写着“数学复习考试秘籍（一），（二），（三），出卷人：谷明亮，还有一个加黑加粗的“绝密！”那会儿他们两节晚自习连起来用，中间不下课，别的班一看就知道：这个班儿又开小灶儿呢吧！周一早上就有各路人马站在他们班窗户跟前，隔着铁质防盗窗：“同学同学，帮我叫一下那个谁谁谁！谢谢啊！”开始找熟人拿原卷子复印。老谷出的密卷一直十分抢手，或者说，他就等着别的班儿的人过来抢呢！哪个老师不想学生出息呢，哪怕不是自己班儿的。奈何印额外的卷子得他亲自掏钱，谁有那个闲钱一次性印几千张卷子啊？“我们俩怎么坐这边的窗口来了？靠走廊的窗口不就是给人递东西传话的嘛！”其实郁淮和钟瑜高一的时候也坐这个位子，只是两幢教学楼方位不一样，高一的时候窗外是参天大树鸟语花香，高二的时候就成了人来人往过道走廊。“习惯了。”钟瑜说道，抽出纸擦了擦窗台上的灰尘，把几本厚厚的字典堆了上去，老谷的脸突然在窗口出现，吓得他手一抖，一本现代汉语字典差点儿掉下来砸着他的脚。“这上头少放点儿东西，容易掉。”老谷隔着防盗窗对钟瑜说，跟探望劳改犯似的。“嗯。”钟瑜一言难尽地点点头。“操，吓死我了，我刚刚那个坐姿，别提多销魂了······”郁淮立马正襟危坐，看着老谷走进教室，轻声说道：“这个座位以后厉害了，咱俩啥也别想干了。”是你啥也别想干了吧----钟瑜在心里叹了口气。“来！最南边那一大组的男生都跟我出来，在门口排好队，去阶梯教室领新书！”老谷叉着腰站在讲台上指点江山。一阵挪椅子推桌子的滋啦滋啦声之后，七个男生跟着老谷出去了。郁淮看到江子钦走在最后面，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跟前面的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他转过头蹭了蹭钟瑜，“你说他们去搬书，搬来以后也是他们发吗？”“应该是吧。”正说着，那一列人从郁淮的窗户前路过，郁淮有些期待地抬起头，又装成一幅不经意的样子，跟钟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看见江子钦离自己越来越近，小心脏都快蹦出来了。那么近的距离，他甚至都听见了他和别人说话时轻快的声音，看见了他光洁额角上刚冒出来的一颗青春痘和圆领口下面漂亮的锁骨。可江子钦并没有看他，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但是郁淮还是高兴地要死，下牙咬着上嘴唇，试图把就快要扑腾出来的喜悦感憋在心里。钟瑜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在心里轻笑了一声。大部队很快抱着几大摞书回归教室。“这书怎么发？”侯天向第一排的人借了把小刀，把包书的麻绳给割断了，“一列一列地一起发，还是到座位上一本一本地发？”他向自己的同桌问道。“到座位上发吧，不容易丢，有人没发到也好统计。”江子钦低着头，一边割绳子一边答道，说着把一摞书抱在怀里。“得嘞！”侯天很快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后边，“咱们一人一摞，挨个儿地发，有什么书啊本子啊练习册什么的不够了就来前边统计一下。”说着在讲台上摆了纸笔。割麻绳的割麻绳，发书的发书，教室里开始闹腾起来。“咱们三年一共多少本英语书啊？”郁淮拿着上高中以来发的第六本英语书，一脸沉重地问钟瑜。“十一本。”“我靠，厉害厉害，十一本书十一种颜色，真是为将来高三的复习生活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哈······”他把拿到的书先按大小分了个类。“这是练习本，每人五本。”郁淮听到江子钦的声音在前面的前面响起来，突然放下手里的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课桌里拿出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头发乱没乱，牙缝里有没有菜叶或是花生皮残留，甚至眼角有没有眼屎，然后又飞速把镜子揣到课桌里，最后表面上一本正经地把刚理好的书又理了一遍，背地里却在忍不住地抖腿。旁边的钟瑜憋笑憋得鼻翼都在颤抖。郁淮的神功之一就是把万年冰山逗成在自己面前每日一喷发的活火山。“练习本，每人五本。”江子钦走到郁淮桌前，低下头数着手里的本子，郁淮激动地无所适从，十根手指头弹钢琴似的在桌上敲敲敲，巴不得他一辈子别数完。直到江子钦把两摞练习本轻轻放在郁淮的桌上，说了一句，“你们这里少了一本，只有这一摞是全的。”他指了指其中一摞，“我再到讲台上给你们拿一本。”说罢便转身走向讲台。郁淮愣了会儿神，攥紧拳头把兴奋的狂吼压在喉咙里，突然转头对钟瑜说，“这一摞给你了！别客气！你先拿这一摞全的！好兄弟之间就别推脱了！”说着把那五本练习本郑重地两只手递给钟瑜。“谢谢，你真是太出息了。”钟瑜白眼都快翻出来了。郁淮再次正襟危坐，把两只手压在大腿底下。“谁少？”江子钦问道，把本子递到跟前，微微弯下了腰。“我我我！”郁淮忙不迭地答道，伸手把本子拿了过来，脸上写满了虔诚，但是在钟瑜眼里仿佛饿虎扑食。“那你们这里就齐了。”江子钦说道，郁淮听得出，他说的每一个字的每一个笔画里都是难以掩饰的温柔和笑意。其实他全程都没有抬起头去看江子钦，在这个人面前，郁淮发现自己简直怂得一批。直到江子钦离开，他才大胆地用目光追随他的背影，他清爽的头发，t恤上的褶皱和露在外面的脚踝，都让他稀罕至极。而那个人低声和他说话时眼里异样的情愫，转身时潮红的耳朵和抿起嘴来掩饰的欣喜，都被一旁的钟瑜尽收眼底，他默默看着这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嗤笑了一声。“你笑个毛啊！？”郁淮转过头佯怒地拍了一下钟瑜，而他自己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没，”钟瑜朝他摆了摆手，“就是替你高兴。”“哼～”郁淮咬着嘴唇，脸颊有些发烫。江子钦后来递给自己的那个练习本还被他宝贝似的捧在手里，郁淮真佩服自己，无论多激动多想原地起飞，他都没忘记控制自己手心的力道，没把本子握出褶来。他把那个练习本翻开展平，打开笔盖，一番思索过后，准备在第一页上写下自己和江子钦的名字，刚要落笔，他又转念一想，随即在右下角认真地写了两个字。“江淮”----我叫江子钦，江淮的江，了一子，钦佩的钦。----我叫郁淮，郁闷的郁，江淮的淮。“江淮的江，”郁淮在嘴里轻声念叨着，“江淮的淮。”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老半天，微微一笑，就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郁淮合上那个练习本，小心地把它压在一摞书的最下面，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慢慢抽出来夹在一本大书中，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当天晚自习，钟瑜实在是没忍住，卷起数学书就往郁淮的后脑勺上招呼了一下，“你能不能别再间歇性傻笑了！”“啊？我吗？我有吗？”郁淮被他打得一愣神儿，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钟瑜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预习明天的课程。“嘿嘿嘿～”郁淮也翻开数学书，支着自己的小脸儿，一通傻笑。离放学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老谷过来了，迈着所有班主任都练就的猫步，准时准点儿地出现在了钟瑜那一大摞字典后面。扫视全班，没发现什么异样。“下面我们来选一下班委。”老谷走上讲台，把黑板上残留的粉笔字给擦了。“这一天的相处下来，大家应该对彼此都有了一些了解，你们中有的是我以前带过的学生，有的本来是一个班儿的，但是在新的集体里，就要有全新的风貌展现出来。我希望大家能踊跃担起班级的责任，积极参与班委竞选。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体育委员，劳动委员，文娱委员，安全委员各选一个，语数外物生政史地化的课代表最多两个，没人竞选的科目就由大家匿名投票。”老谷点了两个第一排的人上去唱票。“你不参加？”钟瑜问郁淮。“我才不呢！累死累活的。”郁淮打了个哈欠，往后伸了个懒腰。郁淮从小到大，什么班长课代表都当遍了，对这方面再也没兴趣了，只觉得挨累不讨好。一阵闹腾过后，老谷宣布郁淮成功担任了英语课代表的光荣职务。“嗯！？”郁淮顿时不困了，“什么情况？”他低下头跟钟瑜小声抱怨。“没人想当英语课代表，可能是匿名投票有人投你了，也可能是老谷看你英语好选了你，或者是英语老师认识你提前打好招呼了？”“但是我什么也不想干啊！”郁淮皱着眉。“那你也不能推脱，不然老谷会觉得你在推卸责任，觉得你懒。”“行吧行吧～”郁淮认命了，他看着黑板上的名字，发现语数外课代表都只有一个人，“够惨的。”他又扫描了一遍，确认没有江子钦的名字以后才放心地低下了头，开始寻思明天什么时候去见一面英语老师。☆、第六章第六章跟小孩子过年似的，郁淮没羞没臊地高兴了几天，把班里的同学认了个遍以后，开始谨遵他哥的谆谆教诲，开始了自己的终身学习事业。“郁淮！把昨天学的诗背一下！”语文老师步子还没迈进来，就钦点了郁淮的大名儿。语文老师叫乙青青，身材丰满，气场特强，不算漂亮，但是特别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那种。同楼层的四班有个叫黄正的狗哥，跟郁淮是老相识，每次见他都要吐槽：“你们班那个语文老师，气场太强大了，每次路过咱们班，咱们班上空的气压都低了。”郁淮每次都会吹胡子瞪眼十分赞许地点点头，实在是因为这才开学没几天，他就被盯上了。事情是这样的----某天，语文老师穿着小旗袍踩着小高跟儿哒哒哒地进了教室，手里的钥匙和书往讲台上霸气地一撂：“我姓乙！”，随即就转身在黑板上飙出了一个龙飞凤舞的“乙”字。郁淮当时还在吃下课时没吃完的橘子，闻言不禁噗嗤轻笑了一声，心说还有这姓氏呢，就把橘子瓣儿往嘴里一塞，用十分轻的声音低着头对钟瑜说道：“其实我姓甲······”钟瑜当时被那一股浓浓的橘子味儿熏得脸都黑了，刚想让他收敛点儿，一个河东狮吼就平地一声雷似的在旁边儿炸开了。“郁淮是吧！”乙青青拿起郁淮的语文书瞥了一眼，“今天晚上晚自习，给全班同学每人发一个橘子！”她云淡风轻地说，瞅了郁淮一眼，随即转身哒哒哒地走上了讲台。郁淮手里的橘子皮儿都吓掉了，“她听见了？”他惊恐地看着钟瑜。钟瑜没敢回头看他，只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轻声呵道：“别说话了！”“还坐着呢！”乙青青站在讲台上一吼。郁淮马上应声站了起来，连着两节语文课，腰都站硬了，一弯就咔咔地响。橘子事件后，郁淮成了乙青青每节课的背书默写必点名单排名第一的同学。“不错，坐吧。”郁淮摇头摆尾念经似的背完了书，乙青青挥了挥手里的课本，示意他坐下。“唉，不容易啊～”郁淮咂了咂嘴，轻声叹了口气。其实郁淮挺喜欢这样的感觉的，被某一个老师重点关注，每一节课都会主动帮助自己刷存在感，想隐身都难。而他心知肚明的是，对这种感觉的喜欢得基于你是个好学生，这个老师提出的所有问题你都得能答出来，抛出的梗你都能一个不落地接住。要不然，谁会无缘无故地喜欢这种丢人现眼的场面呢？他虽然是个一根筋的人，但也不想让人在背地里说自己闲话，加上自己又是个英语课代表，所以为了让人心服口服，只有拼命地学习了。郁淮不是个傻子，乙青青这么做肯定都是为了他好，时时刻刻有人督促自己背书学习，他从一个学霸的角度来看，实在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姓甲”那句话就是个幌子，只是乙青青借这句话想重点关照自己罢了。当然，郁淮不可避免地想到，更大的可能是他哥已经找了这几个老师吃饭了。这节语文课一下课，郁淮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因为他既想上厕所，又想眯个觉，还想吃点儿东西，但是他还要跑到四楼的英语办公室要作业，更何况乙青青还拖了会儿课。一番深思熟虑以后，他拆了一块儿蛋糕，一半塞自己嘴里一半塞钟瑜嘴里就手忙脚乱地往办公室跑去了。“报告！”郁淮走了个一般流程，“老师，今天什么作业啊？”他走到英语老师桌前，看见她正在跟前桌的老师头勾着头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英语老师叫胡艳，戴着一副扁圆扁圆的眼镜，脸上时常带笑，郁淮琢磨着这个老师应该跟他妈差不多大。胡艳笑着抬起头，“你先把昨天收的积累本抱回去发了吧，作业就是这张讲义正面做完，讲义你下课再发，我怕他们上课写作业就不听课了。”说着就转身从后面的桌上拿了一卷讲义。“好。”郁淮应声道，看着那一摞高高的积累本直冒汗，积累本用的是同学们自己的本子，又大又厚，早上他是拉着钟瑜一起把它们抱过来的，来的时候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