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罗再说      更新:2023-06-19 13:11      字数:4761
  上课铃响,唐寒抱着一堆药匆匆回到教室,看到路见星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时,松了一口气。再看到旁边靠在椅子上转笔的盛夜行,唐春寒又紧张起来。她不确定自己把路见星和盛夜行安排成同桌的行为合不合理。如果是路见星是全校第一难沟通,那盛夜行就是全校第一难管的学生。他在这所学校念了两年,念得所有老师“闻风丧胆”,不过还好,现在已经从暴躁发病的情况变成了能一边生气一边自己吃药。盛夜行是个“千里不留行”的脾性,基本夜不归宿,能把三人寝睡成双人寝,自己还有一台机车,是学校唯一关不住的学生。打架算是一日三餐,业务范围遍及全区,区上哪个学校要打架,还得给盛夜行写张纸条:请求批准。生病不是盛夜行的借口,他也知道。唐寒把课本放到讲桌上,看一眼将校服穿得松松垮垮的人,“盛夜行同学,把校服穿好。”盛夜行“嚯”地一声把拉链一下从底拉到头,拉成立领,再藏半个棱角分明的下巴进去。他再将眼神睨到一边儿,打量路见星。这小自闭,端坐着不讲话,喊名字也不搭理人。自己接下来的高中生活就要这么无趣地度过了?不成。正想抬凳子往旁边挨近点儿坐,唐寒突然发话:“同学们,今天班里转来了一位新同学,他叫路见星。”全班热烈鼓掌。盛夜行双手掌心合在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少年袖口高高挽起,露出藏了不少疤痕的皮肤。“因为状况比较特殊,路见星没有办法给我们做自我介绍。希望往后的日子里,大家多多照顾他,多讲话。见星成绩非常好,也渴望集体生活,相信他和大家一定能相处得融洽!”语落,教室内又是满堂掌声。“哗啦哗啦----”“还有一件事儿要向大家宣布,”唐寒清了清嗓,“学校决定,从今天开始施行配对治疗的办法,由同学之间进行互相干预。两两一组,期限为一年,每个月考核一次。”她说完这一项新制度,班上又吵闹起来。“都安静,”唐寒拿教鞭在讲桌上打了打,“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磨合期,我宣布同桌为一组,不满意的可以自行搭配。好了,我们继续讲上一次的内容。”她抛下这枚炸弹,开始翻书找课文。盛夜行撑着下巴侧过脸去看路见星,发现这小男生依旧没有表情。他不知道,路见星其实有很多自己的小秘密。比如他比普通人细腻,能记住很多细节,还习惯用彩笔点泪痣,心情好点红,不好点蓝。爱戴连帽衫的帽子,走路只走直线。还喜欢像现在这样,在课堂上把老师写的板书都抄在手上。盛夜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样存得下来?回去不是洗洗就没了?小自闭好像并不爱搭理人。盛夜行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小星星”和自己凑同桌,居然还是个不讲话的。他无趣地轻踹了一脚课桌脚,路见星还是没把眼神瞟过来。就当没他这个人一样。盛夜行开始烦躁。“寒老师,”他举手,把衣服立领又拉高了点儿,“我想出教室。”“怎么了?”唐寒想应该是他情绪上来了,赶紧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兜里给盛夜行找药。盛夜行拎着篮球袋站起来,“我就去走廊吹吹风,不吃药。”教室里的气氛太压抑,他待不下去。“对了,寒老师……”他扯了扯领口,眼神锐利,“学校叫两人一组搭伙儿互相治疗的事,我不跟他一组。”盛夜行指了指路见星。“他自闭,我躁狂,火山撞冰山,您开玩笑呢?”说完,他就直径往外走了。教室内,唐寒忍不住在内心嘀咕:我还没说安排了你俩一间寝室呢……现在盛夜行情绪不稳定,暂时先不说吧。教学楼的走廊宽敞,专门供他们这些有病的小孩儿活动。盛夜行记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上课上一半儿出来吹风了。他十来岁开始患上躁狂症,至今好几年,最开始完全不能自己控制,但在学校待了一段时间,已经学会了不被疾病掌控。躁狂症属于精神疾病,患者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病情却十分复杂。他时常情感高涨或容易被激惹,精力旺盛,特别好动。甚至在十六岁那一年开始,会出现性亢奋的情况。偶尔发病时,盛夜行对自己的病情没有认识能力。起先还坚持吃药,后来就直接揣了把锁,把自己关进学校专设的禁闭室中。本来他的攻击性并不强,但由于留了寸头,又鼻高唇薄,眉骨凸起显凶相,让更多同学对自己敬而远之。虽然学校是住宿制,却关不住飙夜摩托翻墙样样都精通的他。盛夜行凶名在外不假。可没人知道,他也会在寝室包饺子,包小时候在老家最爱吃的蒲公英馅儿饺子。没什么理由,养胃。至于家庭,盛夜行倒不像路见星那样有家庭,相反,他没爹没妈的,病症发得也烈,十二岁就被送到了特教中心。一直由远在隔壁省会做生意的舅舅当儿子养着,母亲去世前也留了一笔不小的钱。他就是传说中的“三不管”,脾气还不小。舅舅是已去世的母亲的兄长,但舅舅家的小丫头比盛夜行年纪小了很多。论称谓来讲,盛夜行该喊一声“表妹”,可一面对那四五岁的小丫头,盛夜行总会想拎她小辫子喊一声“盛小开”。妹妹没有跟舅舅一起在隔壁省会生活,而是跟舅妈一起在他生活的市里。为了不给舅妈多添麻烦,盛夜行几乎小半年才会抽空去探访一次。盛夜行去走廊透气,一站就是半个上午。等下课铃响,他又回教室拎起书包,甩单肩就走。住宿楼在校外,隔了一条马路。他们宿舍楼下有高高的围墙,只能刷卡进,除了门禁以外,还有几个老师看管着。因为学校里的孩子大多是精神疾病,不少家长还是不放心,所以选择走读,住宿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每天一放学,校门口就聚集了大群家长。用校内的话来说,住宿的才真是“被遗弃在了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谁在乎。盛夜行踹着篮球袋过街。南方的冬天湿冷,东门靠外边儿的气温更低。他穿得太少,立领校服是他唯一的御寒工具,自然取暖就全靠跑了。他路过一栋居民楼,忽然看见眼前有东西坠落,下意识躲闪开。盛夜行意识到这是高空抛物,猛地一抬头对楼上喊:“谁扔东西?下来!”也许是做贼心虚,有个中年男人从七层楼高的地方探头大骂:“哪儿来的臭小子!大白天的叫个屁!”叫的就是屁。盛夜行仰着头,提高音量:“七楼那个,你扔的东西?”“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了?”那男人迅速拉窗帘关窗,临走前还骂骂咧咧地抛下一句:“你神经病啊!”盛夜行把揣兜的手掏出来搓热,懒得吼回去了。牛逼,猜得挺准。我还就是神经病。一路冲到宿舍楼下,盛夜行抬头往楼下围墙看,发现又少了几块砖。昨晚又有小子犯病,把墙翻塌了?他嗤笑一声,刷卡上楼。盛夜行的寝室是三人寝,他经常不在,就只剩两个人住。除了他一个躁狂症,还有俩多动症。不过其中一个在上周已经被家长接去走读了。所以寝室空了一个床位出来。“不详”的预感刚刚漫上心头,盛夜行就听到门口“嘀”地一声,唐寒带着路见星进来了。“嗨?夜行先回来了!这么快,怎么还跑我们前边儿啦。”唐寒边收拾屋子边招呼身后帮忙搬东西的男老师进屋,“川哥,把路见星的被褥放这儿……嗯?见星,拎着你的箱子快进来吧。”盛夜行:“……”操,自己还真的跟小自闭一起住?别说双人寝,小自闭这种低气压没法相处的透明人,能和自己一起把寝室睡成单人寝。在寝室跟没在没什么区别。盛夜行是个领地意识十分强的人,他几乎排斥陌生人的入侵,更别说这个新来的还要和他一起睡觉。他皱起眉的样子唬到了唐寒,后者也明显感觉到了盛夜行的不愉快,连忙说:“夜行,老师还忘了问你,见星可以睡你旁边这张床吗?”对待特殊少年就是要这样,什么事儿都得征求一下意见,足够的沟通和交往才能让他们慢慢敞开心扉。哪怕盛夜行非常不好相处。盛夜行听唐寒这么问,皱起了眉。如果我说不呢?自己旁边睡的是那个多动症,叫李定西,特欠挨呲儿的一人,和自己还意外合得来。偶尔夜里自己翻墙出校,李定西还专门给脚下添砖加瓦。唐寒劝他:“夜行,你们是同桌,又要搭伙治疗……”盛夜行不耐烦了:“我治不了他。”自闭症是又属于心理疾病又脱不了生理疾病的干系,哪儿那么容易能治疗?这点常识连老师都不明白吗。唐寒说:“他……属于高功能自闭,没有智力障碍。”没有智力障碍更难相处。盛夜行没说话了,摆了摆手,“老师,你问他愿不愿意挨着我。你告诉他,我有病,一发疯连自己都揍。你确定他不会被伤及无辜?”“老师相信你能自控。”唐寒笃定道。的确,自己这几年已经收敛很多了……并发症状少,表现出的情况也只是一些轻微症状,不会像以前那样砸东西、打人、从高处往下跳了。为这事儿他还差点摔断过腿。盛夜行扬起下巴,眼神瞟路见星,“您问他。”路见星还是不讲话,就把自己的行李箱很自觉地拖到了盛夜行旁边的床位,蹲下来,拉开箱子开始往衣柜挂衣服。盛夜行又沉默起来:“……”没话说了。唐寒看路见星罕见地透露出自己的意愿,笑起来:“我就说见星他一定会喜欢你!”盛夜行抵抗无效,选择持续性沉默:“……”寝室里一下站了四个人,人多得盛夜行不习惯。他几乎是生理性排斥人多。算了,过段时间自己搬出去租房子住。之前嫌监护人手续太麻烦就懒得搬。他干脆从来帮忙的男老师手中接过路见星的其它行李,把它们全放在自己空无一物的桌子上,说:“寒老师,川哥,你们回去吧。”“啊?”“这儿有我,”盛夜行指了指路见星,开始赶客,“我不欺负他。”好歹十七岁的人了,唐寒也知道路见星有自理能力,在门关上之前,扒住门框对着路见星说:“见星,自己可以吗?”路见星扭头看她,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在唐寒身上停留几秒,继续收拾自己的箱子。默认了可以。唐寒放下心,留下一句“那就拜托你了夜行”,关上门走了。把校服立领拉下来,盛夜行看了路见星的背影一会儿,发现这人骨头挺硬……明明是个小自闭,却蹲着都挺直了背脊。路见星侧着脸,睫毛长长的,垂眼叠衣服。也就是这时,盛夜行才看到他眼下那颗蓝色的小痣,随口道:“你的痣怎么是蓝色的?跟自己画的似的。”路见星还是不理人。他的神色并不同于大部分自闭症患者的“没表情”,反倒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盛夜行的耐心已即将耗至尽头,呈红色警戒状态。收拾完床铺和衣服,路见星沉默着把自己的东西全捣鼓出来,铺了一桌子。他的东西挺多,大部分是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小玩意,有彩笔、车模型、笔记本、棒球帽……以及一个地球仪。奇怪的是,彩笔总共十来支,却只有红色和蓝色。盛夜行好奇,也没去问。他知道路见星并不会鸟他。看到车,作为男人的盛夜行还是很没面子地没忍住。“没想到你还喜欢车,我也喜欢,”盛夜行想去动模型,又克制住了手,说,“我可以碰它么?”路见星像是识别到了“车”这个字,摇了摇头。行吧,还不让碰了。这得多宝贝。“你……试着跟我说一句话,我明晚带你去飙车,行么?”盛夜行把自己的机车钥匙甩出来放在桌面上,试图换着花样儿勾他讲话,“我带你去飙全市最宽敞的路。”路见星抿紧嘴唇,眼神压根没落在盛夜行身上。全被车钥匙吸引了。盛夜行心想:果然没有男人不爱车。万万没想到的是,路见星动了动身子站起来,脸在套头帽的遮掩下露出尖小的下颚。他捏紧手心,说了来到这学校的第一句话:“不。”第3章 小暴龙不?盛夜行被逗笑了,摇摇头没说话。意识到自个儿在自讨没趣后,他干脆回自己的床位边坐下,边拆药边看路见星折腾模型。毫不夸张地说,他在市二待了那么多年,不管男的女的,他那机车后座没有人不想上的。倒不止是因为爱情,只是因为他们平时出校限制多,娱乐活动少,大都艳羡能在马路上风驰电掣的盛夜行。路见星是个神人。谁都靠不近,跟在寝室里养了只刺猬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