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罗再说      更新:2023-06-19 13:12      字数:4674
  路见星照葫芦画瓢:“对身体不好。”盛夜行看他一口气说完话还特得意的模样,快要乐死,佯装冷酷地说:“最大的原因是怕你晚上睡不着觉,知道么?”路见星舔了舔嘴角的奶渍,“嗯。”一路到寝室楼下,盛夜行魔怔了似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刚刚小自闭舔唇角的样子。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在图书馆的那个小歌词本儿。他记得还有一句----你嘴角的奶油看得我好心动。盛夜行心里咯噔一声,总感觉大事不妙。我好心动。一回寝室,路见星敏锐地感觉到有凳子和饮水机移了位,改变了放置的位置,让他很不舒服。他所接受的事物一向“刻板”,变化会让他感到不安。不光是这个,连张妈送上来的衣服也出了点问题。二中住宿生的校服一直是自己拿去洗衣房,然后每周有固定的时间会被送回来。他们都养得粗糙,没那么多讲究,偶尔有一两件拿错了的,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路见星不一样。他对衣物的熟悉度以及舒适感及其敏感,是不是他的衣服一穿就感觉到了。把衣服穿上再脱下的行为重复近十次后,他终于停止了动作。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二点,路见星在翻身几次后,决定爬梯下床去喝点水。“还不睡?”盛夜行坐起来看他。路见星找借口:“奶茶喝多了。”“……”盛夜行按开床头小灯,热得把衣服脱了打赤膊,“跟你说过要少喝。”路见星听懂他有些责备的意思,低头开始后悔。茶好喝,奶也好喝,茶跟奶混在一起那就更好喝了!谁不爱喝。饮水机和凳子的事儿就不说了吧……太矫情。其实路见星非常介意自己的“特殊”。“褪黑素要吃吗?”盛夜行说着准备下床给他拿药,想想又皱眉道,“算了,不能给你乱吃药。”“要吃。”路见星伸手比划,“一颗。”他说着还舔舔嘴唇,嘴角带点儿笑,也不知道是使坏还是无意的,眼神总有那么点别的意味……要不是路见星有病,盛夜行一定觉得自己没有自作多情。盛夜行下床拿了颗褪黑素要给他,路见星坐床上迷迷瞪瞪的,盛夜行只得说:“张嘴。”路见星一口含上去,唇瓣干涩柔软,碰到了盛夜行的指腹。长期练球骑机车翻墙打架的手难免有茧,这一磨磨得盛夜行眼皮都跳了一下。这世上本没有脏话,路见星一乖宝宝起来就他妈有了。“好甜。”路见星还真没想到褪黑素是软糖样子的。他说完,还挺能顾及李定西的感受,往旁边床上瞧一眼,那人正睡得好好的。盛夜行光着胳膊转身爬梯上床,“嗯,吃了睡。”在黑暗里,他光裸的脖颈连着肩后蝴蝶骨,因为使力的缘故凸显出了肌肉线条。盛夜行从小在舅舅家院儿里摔大的,除了保姆没人管他,背上疤痕七七八八,更别说初高中生病打的架。刀子也捅过,别人捅的他。路见星看他一身伤,心里像被一只大手抓紧了,也不闹腾,翻身盖住被褥,睁大眼在黑夜里直喘气。为什么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的背好好看,脖颈也好看,腰腹更好看。路见星难得想别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肌,指尖在皮肤上一圈一圈地按压,觉得不够劲儿,下定决心要加强锻炼。他缩在被窝里,双腿夹住被角,耳根子居然红红的。新环境让他感到陌生,下意识会对所接触的事物进行排斥。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好像市二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刻板生硬----希望配对治疗能顺利。好像,盛夜行也比最开始能够接受自己一点了。一点点。就这一点点,已经足够令自己鼓起勇气向前一大步。第二天起床,宿舍楼里男生们又迎来了元气满满精力过剩的一天,盆子水桶在走廊里互相碰撞,吵得噼里啪啦,路见星没被起床号吵醒,倒被撞门的声音弄迷糊了。李定西提着盆子冲回门口,把毛巾往床边儿一搭,朝他笑:“你醒啦。”“嗯。”路见星揉揉眼坐直,光腿准备下床穿裤子。一旁晨跑回来的盛夜行忽然开口:“在床上穿好裤子再下来。”李定西咋咋唬唬的,说:“为什么啊?床上多不方便……”“凉。”盛夜行把路见星搭在椅背上的裤子甩上去,抬下巴,“穿了再下来,听话。”路见星一声不吭,抓过裤子开始在床上坐着穿。傻了的是李定西,傻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我操,小自闭什么时候和老大关系好了……穿好卫衣和校裤,路见星死活不愿意穿校服。等他洗漱完毕,盛夜行已经抽完第二根烟提神,等得烦躁,略有些不耐烦地在楼梯间喊:“路见星!”“啊。”路见星跑出来。盛夜行往上走几阶,无奈道:“还没好?”路见星只穿了一件连帽卫衣,衬得脸小小的,“你先走。”“怎么了,你说。”盛夜行一时改变不了平时对顾群山他们那群“小跟班”说话的习惯,想想又补充道:“有困难我帮你解决。”“校服,”路见星冷着脸,“拿错了。”“就这个事儿?你穿我的,”盛夜行把滤嘴咬着,边说边脱衣服,“我今天就不穿校服了。”路见星不接校服,认真道:“会被骂。”“无所谓,大不了几千字检讨,眼睛一闭一睁的事儿,”他似笑非笑地说,“当然你给我写。”小半天的课,盛夜行是睡过去的。他几乎从早上八点半一通睡到十二点放学,醒的时候,自己的校服又回到了自己肩膀上。旁边的小自闭已经被唐春寒叫去进行单独训练了。说是什么有新的题可以供他训练。“哎哎哎哎哎,老大。”前座的顾群山又把凳子腿儿翘起来,摇摇晃晃的,“我路哥把校服脱给你当被子盖了。”盛夜行瞥他,“这他妈是我的衣服。”“哦,我是说这么大呢,他穿着漏风似的,锁骨都露出来了。”顾群山小声地说。他老大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沉:“是你该看的?”“不是。”顾群山委屈,内心很想问一句,那是你看的吗。哎,老大估计对小自闭的锁骨也不怎么感兴趣。“哎,小顾,”盛夜行踹一下他凳子腿,“洗衣房开了没?”“开了啊,昨天还有批校服没发,张妈说晚上给我送来呢。我觉得什么外套穿着都没校服舒服,夏天穿一件,一入冬我两件儿叠着穿的。”顾群山说。“行,”盛夜行拍桌子站起来,“我去一趟洗衣房。”“我也去我也去!”顾群山迅速转身。“你坐着。”盛夜行想了下,补充道:“我要去挺久。”去找衣服能不久么,那么多件还不一定筛选得出来。顾群山叹一口气,冷得发慌,快自己抱紧自己了,“老大你衣服也没发下来?”“嗯。”盛夜行留下这句,从教室后门儿出去了。晚上,502的寝室门又被张妈敲开。“小盛!你下午来找的衣服,又洗了遍给烘干了。见星的呀?”张妈笑着,眼角的细纹弯弯的。她这种上了年纪的妇女最见不得特殊小孩儿,看到路见星这种斯斯文文的类型也更加母爱泛滥,明里暗里都想着能多照顾就多照顾点。盛夜行接过衣服,对张妈说了声“谢谢”,再把路见星搭在椅背上拿错的校服递给了张妈。关上门,盛夜行坐在凳子上,跟个大爷似的把手臂搭上椅背,盯着才洗了澡出来的路见星。小自闭每次洗完澡,眼眶连着耳朵那一片儿都红红的,下巴线条又硬又好看,水珠顺着滴过去,能在锁骨下边儿汇一圈亮晶晶的泊,一看就特别好欺负。但盛夜行太了解了,没人能欺负得了路见星。除了自己。“看看,是不是你的衣服?”盛夜行把校服扔他衣物框里,“张妈给送来了。”路见星搭着浴巾还在擦水,愣了,走过来摸摸看看。盛夜行强压着心中急于被认同的感觉,催促道:“是不是?”“是,”路见星深吸一口气,面上没什么表情,“你找的?”盛夜行摆摆手,逃避似的说:“张妈找的。”路见星停顿一会儿,发出肯定句:“你找的。”“张妈。”“你。”“……”路见星还是坚持自己的直觉:“你。”听他这么说,盛夜行也突然就懵了。校服都长一样,自己进去的时候百来件摆在那儿,还都透着股洗衣粉洗过的清香味,怎么自己就百里挑一了?怎么就在那百来件衣服面前挑了十来分钟,就把路见星这件小战袍给挑出来了?也对。路见星当时穿这件小战袍,一举夺进他的领域,长剑挥下。把盛夜行的“我他妈谁也不在乎”斩了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第13章 逃离“二十秒。”唐寒掐掉秒表,拿过记录本记下路见星本次测评成绩,十分满意,“其他同学可是花了十来分钟都找不到,我们见星这么快就找着了,很棒啊!”路见星点点头,没表情。仿佛这个令人欣喜的成绩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这次测评的内容是在一张一平米大的画中找出一个指定人物,但困难的是,这张画杂而乱,色彩更是斑斓,其中所画的小人儿有成千上万个,绝大部分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找出。“见星,你是怎么做到的?”唐寒知道,自闭症患者的专注力会比普通人高上许多。“……”路见星没吭声,眼神瞟向窗外熟悉的人影,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他在等我。唐寒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窗户被贴了防窥纸,人影太过于模糊,“在看谁?”并没有回答完唐寒的问题,路见星拿着笔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要,回,去。”“对,刚才铃声响了,你可以回去啦。”唐寒把测评结果勾勾画画,撕下一张纸,给路见星当作备份,鼓励道:“来市二没多久,你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试着再和陌生人多交流,可以吗?”陌生人?他对陌生人的感知力几乎为零,强行接触只会带来生理上的不适,因为某些频率太过于不合。路见星想了一会儿那种令人难以承受的尖锐声音,眉毛紧拧起来。他张张嘴,直接拒绝了老师:“不可以。”为什么要社交。我不想社交。唐寒查阅过不少相关书籍,理解自闭症患者的过于直接,也不恼,反倒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你不想,老师也不逼你。我们可以先从接触身边的人做起,你也能够控制好很多自己的小事,可以吗?”路见星点点头。他实在是有些不习惯唐寒的教育方式,总像教小孩儿似的,但这种耐心和温柔对他来说很受用,像极了曾经对自己也充满了信心的妈妈。他不太能想得明白,为什么之前对他有信心的父母现在把他放到了另一边。为了想清楚这个问题,路见星花了好大的功夫,现在差不多能理解一点点了。自己真的很麻烦。“市二的孩子多少都有些疾病,他们的同理心过于欠缺……很多事情教也教不会。有人欺负你吗?”唐寒穿上针织衫。看到路见星摇头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微笑道:“那……交到新朋友了吗?”朋友?他和盛夜行能算朋友么……同学和室友吧?还有微信好友。在路见星的“单向世界”里,能有看入眼中的人就不错了。相对人来说,他能先摄取到的信息永远是物。比如:今天教室里有五双蓝黑配色的球鞋,有一双鞋带系散了,有四双鞋带绑得很死;刚刚看到一个领口上有橙红色油渍,锁骨那儿挂了根深色的编绳,手法和自己小时候在古街见过的一样等等……他能记得,盛夜行的校服领口总是喜欢拉到顶,偶尔被一口白牙咬住了绷直,再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松下来,两瓣领又懒散地搭在锁骨上----伴随着少年运动过后的热汗与呼吸,拉链也摇摇晃晃的。盛夜行穿校服爱穿球鞋,不穿就穿黑靴,一双靴把小腿肚绑得死紧,带儿也系得讲究,腿一跨出来,比市中心十字路口外勤的交警都帅。还有好多好多,路见星现在脑子有点儿空,就记得这些。应该算朋友吧。路见星高冷的“浮冰”之下,冰川海水已被一些小萌动悄悄融化。话到嘴边,路见星只是说:“没有。”唐寒充满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些,惋惜地揉揉路见星的后脑勺,只得说:“可以多笑笑,多笑笑就有了。”路见星绷着嘴角,连勾一个弧度都困难。不是他不愿意笑,是他在这方面太过于迟钝。等得太久,盛夜行索性去了楼梯口点烟,一只烟都燃到屁股了,才看到小自闭贴着墙根儿出来,对自己展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