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罗再说      更新:2023-06-19 13:16      字数:4720
  路见星更拽,咬着馒头,眼神十分不屑,手里拎着没装多少本书的书包。再一甩,他把书包搭在肩膀上。路见星踩着篮球鞋的双腿一晃晃的,脚腕在清晨的阳光下白得近乎反光。他已经比最开始来市二时长了点儿肉,个子也在半年多内蹿高了一些,气色红润,不说话时又酷又懵逼,一说话嘴角带点笑,眼尾点的痣也逐渐固定成深红色,仿佛每日都是艳阳天。偶尔看路见星点了深蓝色,顾群山就拿一本书把自己的脸遮住,神神秘秘地回头----“路哥。”路见星写字的笔停顿一秒,抬眼瞥一下顾群山。意思是:干嘛?因为迟钝的关系,路见星看人的眼神大多独孤求败。顾群山又把板凳挪近点儿,用指腹挨了挨路见星的侧脸,“怎么今天变蓝色了?我记得老大跟我说,红色是高兴,蓝色是不高兴是吧?谁惹你了?”路见星不说话,嘴角略微有向下的弧度。“操!”顾群山作势要把鞋脱了打人,“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路见星使坏,勾勾手指,做了个“靠近点”的手势。顾群山又“狗腿”地凑近。像是某个开关被触发,路见星面无表情地用超大音量在教室里朗声道:“盛----夜----行!”声音大到所有同学都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发现并无异样后又匆匆扭过去。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小自闭”变成“大喇叭”的事实。被喊到的人从桌子上懒洋洋地撑起手肘,冲顾群山挑眉:“有事儿吗?”“没,没事儿,”顾群山立刻拿书挡脸,“我刚刚问他,咱高三七班班上谁最帅来着。”盛夜行确实才醒,揉了揉眼,“真的?”“真的!”语毕,顾群山已经转过去了。盛夜行审视的眼神又挪向路见星,路见星怔了两秒,“嗯嗯”地胡乱应了,又补充:“真的。”上课铃还没响,盛夜行数了一下校服衣兜里的硬币,算了算,刚好买一罐饮料够了。但是……吃药发胖这个问题依旧困扰着他。要不是运动量这么大,他现在估计连腹肌都要没了。盛夜行叹一口气,又把硬币装回包里。自动售卖机里的饮料大部分还是凉的,路见星也得少喝。想着,他伸手去拿了路见星的矿泉水瓶,拧开抿了一口。路见星看他一眼,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喝一瓶水。注意到路见星从早自习开始就在写小作文了,盛夜行好奇道:“你在写什么?”他说完又靠近点儿,悄悄话似的:“情书啊?”前座的顾群山像听到了,“啧”一声,自顾自地摇摇头。盛夜行伸腿往顾群山凳子腿来了一脚。路见星突然像害羞似的遮住自己写的字,把笔帽盖好,决定等会儿再继续写。他趴着,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神亮亮地:“活动,的题目。”盛夜行这才想起来有唐寒布置的这回事儿,写作文。题目是:《写给三年后的自己》。第79章 小路大清早,盛夜行一下床就跑到宿舍的全身镜面前照镜子。他捋开背心下摆,把匀称有力的胸腹肌全露出来,再放心地呼一口气。长期服药会发胖的问题困扰他太多年,每天做梦都怕自己会变成球,会走不动路。但现在这些担心还算多余。因为药物只起镇定作用,主要还是得靠自己稳定和调节,内分泌失调等等问题也需要自己去克服和接受。他在混乱和焦躁中成长,“自我控制”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但他都挺过来了,也一直在路上。盛夜行有时候觉得自己都不太像躁狂症患者了。昨天他为了躲路见星,跑到高一教学区域的阳台抽了半根烟,还没抽完就被季川抓个正着。季川说:“我现在抓你抽烟,你都不跟我谈上三天两夜了。”盛夜行就很抱歉地笑一下,“我以前是那样?”“嗯,还好你爱打篮球,大不了冲我面前给我来几个招数,带球过人、抢断、空接什么的。要是你喜欢唱歌,那我们整个高三都别想上课了。”说着,季川摸了块电子烟出来。接过那块电子烟,盛夜行用指腹蹭了蹭那磨砂触感,抬起眼皮,好笑道:“我还说过什么?”季川唇角松动,也笑了:“你说你激素高,容易兴奋。我学学你啊:老师别管我!我逼逼完就好了!”“没想到我这么有自知之明。”“嗯,后来你就不爱讲话了,爱动手了。不过还好,你都是对自己动手。”季川把另一块电子烟咬上,“高一那年,你自己把头磕破的英勇事件,就不用我再说了吧?”“不用了。”带贬义的英勇事件还少了吗?盛夜行也把电子烟咬上,吸一口直接吐雾,舔了舔唇角,只觉得齁甜。他问:“什么味?”“哈密瓜,”季川瞥一眼绿色包装,“生活苦,得甜一点儿。”盛夜行垂眼,盯住包装上那颗卡通的哈密瓜图案,“嗯”了一声。“其实也还好。”他说。和太多人相比,我这点苦,什么都算不上。“定西确诊那天,我和他在面馆吃了二两面,喝了两瓶可乐,他也说可乐很甜。”话说一半,季川摸摸鼻子,面孔隐没在白雾里,“我告诉他,会好的!人都会生病,你也只是情绪生了病而已。然后你猜他说什么?”“说什么?”盛夜行问。季川说:“他说,我应该不会好的。”“我太能明白他的感受了……”盛夜行长叹一声。李定西的情况他能看出来,属于稍微轻一点儿的,和自己一样。可是,这种在清醒状态下的情况往往最难受,因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痛什么,却束手无策。但幸运的是,后来真的变好了。市二校园后有一个盛放着荷花的池塘。可惜,那些花朵并非出淤泥而不染,反而被不太干净的水糟蹋得七七八八,秋老虎一过,异味顺风扑来,学生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路见星最开始要戴口罩,到后面就对这气味更敏锐,一路过就皱眉跺脚,更甚时会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神凶得像要随时提刀去砍谁。自闭症患者多为视觉导向性,于是盛夜行想了个法子:买了个七彩色的风车给他拿着。风一过,七种颜色一转,路见星安静下来,用手指掰着风车叶片,一片一片地数:“红……橙……黄……绿……”然后,路见星再拿着风车进教室。他把风车插在课桌斜上方的螺丝钉槽里。学生时代,课桌更新换代,难免有上一任“桌主”手贱在桌面留下过洞眼。市二条件就那样,能用的继续用,路见星每天上课都拿橡皮擦狠命儿地擦铅笔印,再把橡皮擦皮屑全戳进桌面洞眼里。风车一插,路见星的桌面又成了高三七班一道靓丽风景线。教室窗户大开着,秋风过,吹得他的小风车呼呼乱转。偶尔盛夜行中途睡醒,睁眼就看见那小风车安静着转得飞快。目光再向下挪,路见星正全神贯注地玩儿橡皮,侧颜秒杀他所见过的一切。朦朦胧胧间,清清醒醒外,盛夜行想起天使与彩虹的搭配。就这么一下,心又被世界吻了个遍。为了送李定西,校队教练带着一群孩子到校门口的火锅店开了一次荤。啤酒、荤素菜、豆奶等等全上了桌,教练拿着啤酒瓶给学生们来了一次激情演讲,李定西带头叫好,折腾得整个包间热热闹闹,每个人都在笑。吃到一半,汤锅内加了两次水,盛夜行注意到李定西开始只吃不说话,没什么表情。“哎,说话。”盛夜行用胳膊肘推他,“你现在一不吭声,我们就紧张。”李定西喝了口奶,“我感觉我上午的时候情绪挺好的,一到晚上又有点儿失落……我要垮了。”“垮个屁。”顾群山嘀咕一句,给李定西下了盘他最喜欢的虾滑,“都看医生了,看过就没事儿了。”李定西突然指着自己说:“吃药会让我看起来很木讷吗?”“不会,它会让你面无表情,”盛夜行冷笑一声,“只会让你看起来很酷。”顾群山在一旁做了个扶墨镜的动作。和老大一样酷。“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好讨厌,”李定西话语含糊不清,“以前我只觉得自己话太多,太开朗,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别想那么多,”教练夹菜给他,“好好去放松一下,回来还能继续玩儿球呢。”李定西捂脸道:“玩儿不了了,我没救了。”教练:“不要这么说。”“那要怎么说!”李定西像某个开关被摁了,猛地站起来,浑身发抖,“我也不想钻牛角尖,但是……”“纸,拿纸,”盛夜行招呼顾群山,“给他拿张纸。”因为盛夜行以前常有事儿没事儿身上就出血,顾群山这群兄弟就习惯了备纸,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用到李定西的眼泪上。等卫生纸都糊到脸上了,李定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应激流泪。他把眼泪擦了,赌气似的坐在一旁,“我只想自己待着。”“我们陪着你的。”盛夜行说。李定西点点头,又摇摇头。确诊书上的“双向情感障碍”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在的自己。他突然感觉手心凉凉的,一低头,是路见星在捏他的手掌心。再抬头去看路见星,李定西发现路见星并没有在看着自己。路见星低着头吃力地在嚼盛夜行给他夹的一块毛肚,眼神专注,像完全不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安慰人,他有他自己的方式。吃完火锅,一群人又骑车回了宿舍。路见星说想自己骑,跨上自行车又像什么都不会了,脸红着下来,最后认命地坐上盛夜行的后座。他把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只露出半边尖小的下巴,舌尖一卷一卷的,偶尔把泡泡糖吹成泡吐出来,再吸进去重新咀嚼。从市二刮来的夜风愈发凉了,秋天也不知何时会过去。路过小卖部,路见星像骑马一样勒住盛夜行的腰身,说要下车。他进小卖部买了染料、铁盒、蜡烛,用塑料袋装好了,又匆匆跨上车,说我好了。回宿舍,洗漱完毕的三个人正在想要不要今晚早点休息。路见星把他买的东西拿出来倒在地板上,再蹲下来,朝李定西说:“做灯。”“做什么?”李定西愣了愣。“灯,月球灯。”“我陪你?”“嗯。”“那,那老大呢?”李定西抬头看了眼盛夜行,后者已经爬上床准备睡觉了。盛夜行最近基本都不熬夜了,怕长胖!路见星没管他也没吭声,拿过安全剪刀就要开始捣鼓。“纪念。”他忽然又说。“给我作纪念?”李定西惊喜道,“我可以带去医院吗?”路见星仰起头,极长地拖一个音:“嗯----”看两个人在桌上裁剪、压线、折线、组装,盛夜行拿手机给他们拍了个十秒短视频,发到了朋友圈。配的文字是:或许月亮也可以自己发光。收了手机,盛夜行从床上坐起来,认认真真看两个人的互动。其实从互动里看来,路见星还是少了很多和李定西的交流,只是自顾自地坐,没有说太多话。说是合作,更像是要独立完成。但这对于路见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通过这晚,盛夜行总算是想明白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路见星是一颗星,但其实他不是。他是太阳,让月亮发光,让暗处拥有光亮。这段时间,唐寒模仿职能治疗师veda nomura给学生们出了一张信息反馈表,在电脑上制作后印刷出了很多份,用于每次作业和课堂之后的辅助指导。纸张共分两面,第一张写布置的作业名称,下面第一个问题是:我觉得我完成得________。选项有:非常好、好、不好、我没有能力完成。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这次作业,我认为它______。选项有:有意思、无聊、过于困难、感觉很酷。路见星勾选了“非常好”、“有意思”,还在“感觉很酷”前面也打了勾,再画个笑脸。第二张纸写的建议,选项有:私下说给老师听、用电脑打印出来、和班级一起完成、画出来或者借助教具展示出来。路见星歪歪扭扭的笔迹并没有在任何一处空白画勾,而是选择在“其他我想说的话”后,一笔一划地写下----我想说给盛夜行听。唐寒收到这张纸时,第一时间就把反馈表给盛夜行看了,随后沉默许久。她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只是单纯在思考。盛夜行把反馈表收下,问能不能把纸给他。晚上回寝室,他把这张纸收入文件夹。文件夹是他在校门口吴哥小卖部里花了一块钱买的牛皮纸袋,封面很幼稚地写了个“勿动”。里面是很多小纸条、小作文,还有几张冬夏拿拍立得洗出来的照片。小纸条都是路见星上课传给他的、写过回复的,小作文则大多是平时唐寒布置的作业,他自己不愿意交,就全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