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时有幸      更新:2023-06-19 15:49      字数:4951
  要不是杜羡坐得远,他怀疑司机会拍着自己的背,给自己介绍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他沉默了一下,没说。“这里呢,吃喝玩乐统统没有,你是不是惹着了爸妈,被他们塞到这里来的?最近可流行这种呢,怕熊孩子把家产败光了,来这进行脱胎换骨的思想教育。”“不是不是。”杜羡无奈。他家的家产就算给他三辈子,也败不掉其中零头,何况他那么会赚。边上的肥料袋里装着两只鸡,被一位老妇人拎着,那只鸡在他不远处打鸣:“咯咯咯咯!”其余乘客说:“抓好抓好,抓鸡翅膀,小心飞了!”杜羡想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因为这里味道太过难闻,而硬生生打断。好不容易下了鱼罐头般的车,他扶着站台上的歪脖子树,脸色苍白地缓了一小会,根据江行雪弟弟发来的地址,开始往村里面走。“小伙子!”那老妇人喊他。杜羡看老妇人驼着背,敲着她自己的膝盖,便问:“有需要帮忙的吗?”十五分钟后。“为什么这里的路那么崎岖,走了十五分钟还没看到村口。公交站上不就写了村子的名字吗?”杜羡快疯了。老妇人像抚摸宝宝一样,拍了拍两只鸡的脑袋,道:“快到了,再走十五分钟。”杜羡的食指搭着大拇指,捏纸巾般捏着那肥料麻袋,保持着一派好风度,老妇人拎着那两只鸡。鸡不太老实,被他暗自踹了好几脚,踹完以后,他又觉得亏了,感觉自己的鞋变得好脏。别说这么落后的地方,就连二线城市,杜羡也几乎没去过。这下颇有苍凉狼狈的感觉,他再想想,这会儿江行雪十有八九窝在厨房里,做着什么好吃的饭菜。送老妇人到家里,老妇人说鸡放在门口就行,他扔炸/药似的把袋子丢了,再扶着那奶奶上了台阶。他迫不及待地在对方家里用着水缸,在里面洗了有十几遍手,终于觉得自己干净了。老奶奶给他抓了一把红薯干,笑他:“哪里来的公子哥呀?这次真的辛苦你了,要是没了你,我怕是降不住它们,上回去镇子上买了三只来,路上飞走了两只。”“没事的。”杜羡笑着说,再接过红薯干吃了几口。红薯干之间能有多大区别?杜羡说不上来,但觉得这没江行雪带来的要甜。同一块地方的红薯,为什么会不一样?难道因为江行雪比较甜?浮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杜羡蒙了。·“阿姨,好吃吗?”江行雪眨了眨眼睛,问。杜母尝了尝菜,和他说:“味道非常完美。”晚上杜母来这里看杜羡,杜羡不在家,于是江行雪提议了下,和杜母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自己动手做了一桌子菜。杜母笑着说自己的来因:“他老板今天过来和我说,杜羡连着请假好几天,我纳闷了,想过来看看这人在搞什么。”“咦。”江行雪抬起头来,再下意识为杜羡辩护,“昨天有朋友有事找他,他大概在给人帮忙。”“这样啊,倒也无所谓。”杜母勺了点汤,惊喜着,“小江,这道汤好鲜。”江行雪笑笑,陪着杜母聊了一会天,把人送到楼下,看她上了司机的车,才捏了捏拳头。杜羡骗起人来这么自然?杜羡去哪里逍遥快活了?是不是和送他胸针的人一起?坐在长椅上发了一会呆,他再回过神来,懊恼着扶住额头:“我是不是快疯了?”自己想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太不着调,他以前完全不是这种爱胡思乱想的人。江行雪再批判了一会如此敏感的自己,反思的过程中,发觉这种酸涩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回看到季光汐和杜羡登对地站在松锡门口,自己也是如此。为什么?他摁住自己心脏的位置,茫然地想,自己生病了吗?大概是的,他因为杜羡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喜怒哀乐全由对方操纵着。他哄哄自己,自己就开心,他骗了自己,自己就难过。最要命的是,只要他和别人在一起,即便是自己凭空幻想了一下,自己就吃醋。第二十三章休息的间隙,杜羡理了一下思路, 没着急去找江母。老妇人问他哪里过夜, 不介意的话她给杜羡收拾出一间空房。“再往前面走, 都是土屋子,我这儿是去年新盖的。”老妇人道。杜羡说:“我在这里坐一会就行, 希望没打扰您。”屋内闷得像蒸笼, 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依旧不减燥热, 杜羡最开始坐在门口,然后被蚊子咬到无言投降,逃到房里去。老妇人的身形佝偻得像站台附近那棵树,脊柱被常年的劳作压得变形了, 她扇着蒲扇, 在杜羡边上点了一盘蚊香。老妇人探寻着:“你是来找人吗?”“没有,闲着来赏星星。”杜羡道。他一仰头可见漆黑里透着蓝色的天空,满目的星星闪烁着。大山深处的乡村没有车水马龙的道路,他们晚间的光来自于夜幕。“还在读书吧?我觉得你还很小, 但说不准。”要是别的富家子来这里,浑身名牌在村民眼里与普通衬衫无异, 唯有被保养品仔细呵护的面庞特别娇嫩,因此很容易被认成学生。可杜羡不是这样的, 常人难以处处潇洒自若, 何况这种优雅腔调在他身上的到了种凌厉的程度,让人不自禁地暂时忽略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脸。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以后, 再看他的长相,明明是副二十出头的样子。老妇人陷入了矛盾之中,如果是这个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刚毕业。”杜羡笑,“空出段时间没事做,到这里来随便转转。我望过去,翻新屋子的人家很少。”老妇人道:“我以前种田,也经常给人接生,小孩子在镇里工作,我们一家稍微有点积蓄。”“哦,镇里,他很忙吧?”“一般他没什么事,到处给人打零工,今天正好要值夜班才没回来。”“我看这里好像老人居多?”“我们这里没什么外来户,与世隔绝的,还穷,要打工连厂房都没有,你能看到的房子,除了住的就是养牲口的,不然就是拿来堆稻谷的草棚子。全是年轻人陆续出去,多数也不会再回到这儿,只有寄点钱给父母。”“平时这点收入勉勉强强可以糊口,过年的时候热闹几天,精打细算过日子。生小孩么,两个就差不多了。只有一家,还把别人家的小孩子领进门。”老妇人看他外地来的,也便不瞒着他。“当时那户人家一连三胎都是女孩子,老大小时候摔下山没了,老三刚刚生下来就断了气,他当场就抱了一个男孩回来,替上了老三的位置。”杜羡被这做法惊呆了:“村里人就这么把小孩送给他?”“不是,估计是有人从外面带进来的,别的我不太清楚,我只是给他老婆接生了几次而已。”老妇人砸吧了一下嘴,“幸好他老婆肚子争气,过了几年总算有个男孩子了。”“既然下决定要领养,其实那小孩也算是自己生的,没有什么区别。”蚊香的灰雾熏得杜羡的眼睛发疼,他揉了一下。“领养?不是这么个说法,当时他老婆和我聊天,讲抱回来就觉得亏了,感觉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怎么着都和小孩亲近不起来。”老妇人道,“去年那小孩分化成了omega,我估计她巴不得吃点后悔药,毕竟omega哪有beta能干重活,结合期一来,就得待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omega?”杜羡的手摁住藤椅,思绪联想到了别的事情,比如价值连城的红玉、白皙肌肤上的淤痕,江行雪朝他哆嗦嗦地伸出手,被他打入抑制剂……这些串联在一起,与他听到往事对应,一直以来的疑惑有了解答。他想站起来,再追问几句什么,但藤椅发出的难听的吱嘎声让他冷静了一点。老妇人在一边,抬眼看着这个高大的青年,见对方那么激动,戒备了一些:“omega啊,很少见。”察觉到老人的堤防,杜羡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下来:“不好意思,这和我以前接受的观念差得太大了,一时有点惊讶。”他解释着:“毕竟在山外面,omega有专门的保护协会,生理课上也普及过,他们这个群体在结合期时,如果没有抑制剂也没有alpha陪伴,会过得很难熬。”老妇人听不懂他那些,但他的注意点在结合期上面,而没有要趁机打家劫舍的念头,随之放下了心来,感叹着果然年纪还小,会对这件事情格外敏感。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这里没有开灯,杜羡拿出手机充当手电筒照明,向老妇人再次道谢,说这里的观测位置不佳,自己要赶去别的地方。要是老妇人这时候继续打量杜羡,会发现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之前彬彬有礼的青年此刻冷着脸,握住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绪。但她没有,吹灭了半盘蚊香,说:“回去记得赶第一班车,否则很挤。”·江行雪加了建筑院的新生群,里面消息刷新太快,他看得眼花缭乱,在备注好自己的名字以后,仔细地翻阅了一下聊天记录,发现里面有个男生频繁被at,让他帅哥爆照。最先起哄的都是本市的高中生,说那个男生特别帅,算是高中园区里的风云人物。那个男生上线以后,谦虚地推辞了几下,没如群里所愿地爆照,客气了几声说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再发了个红包。红包已经被领完了,江行雪点进去看了下数额,上面显示着:66666。江行雪好不容易正常一点的世界,在这一刻忽的又迷幻了起来。男生的头像就是自拍,爆不爆照其实无所谓。染了甜美的粉红色头发,下巴尖尖的,眨眼瞧上去非常讨喜,五官也耐看。个人主页是开放的,于是江行雪点了进去,对方的日常动态很多,他越往下翻越有种熟悉感。他晒的几张游轮照片貌似和自己前几天在的是同一艘,沙滩上的椅子也很眼熟,自己蹲着玩沙子的时候,杜羡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说私人海滩的好处就是不用抢沙滩椅。继续往下翻,江行雪觉得对方是个十分活泼的人,一到假期就各处旅游,尝试各个地区的美食,下面和他留言互动的人很多,互相开着有趣的玩笑。一直看到三个月前,那人写:当当当当,提前三个月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那张图片上一枚金绿色的胸针,和杜羡玩完以后随手一扔的那枚高度相似,江行雪认了半天,惊讶得差点从飘窗上翻下去。都怪自己总念叨人家,这回人家和自己当同学了!·杜羡转身离开,根据那条短信写的地址往山的上坡走,找到了一处矮房。他没走进去,给人打电话让他们出来。欠下高利贷的江父没回来,江母去找亲戚借钱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躲藏在这里,瘦小的女孩子拿着蜡烛,他们借着微弱的光线下瞧着杜羡。杜羡问那个人:“可以给我几根你的头发吗?”这个请求在他们眼里十分古怪,女生怯怯地拉扯下三根长发,和他说:“哥哥。”杜羡用手指绕着那长发打了个结,放在包里。他问她:“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再过一会会。”女生怕他走掉,侧着身子,有意识地挡着他的去路。杜羡不和他们计较这些,等了有五分钟,江母回来了,他不打算和她客套寒暄,让三个小孩回屋子以后,江母迫不及待地想说自己的苦楚,却被他打断。他道:“我不想知道为什么败了那么多钱,赌博还是投资我都无所谓,和我没关系,也和江行雪没关系。钱在你们手上,怎么花是你们自己支配的。”“这事是我们的错,可我还是想见见他。”江母虽然在江行雪面前一贯强横,但完全不敢和杜羡说话。杜羡不太吃别人打出来的感情牌:“在这段日子里,出事之前但凡你打过一通电话给他,我今天肯定会把他送过来。”“事到如今,连见见他都不行吗?”“如果你发誓单纯是想他,不让他趟你们的浑水,我当然同意。”杜羡的态度很明确。在遇到老妇人之前,他打算过帮江家还完这笔高利贷,当下他得知江行雪的身世,一分钱都不想给。从头彻尾,他都没想过要江行雪掺和进来。“是不是他和你说什么了,他爱撒谎。”江母蹙了下眉头,试探着说。杜羡道:“他说你们对他还好,我看的确是冲我撒谎,回去再教训他。”“你们对他好吗?不见得,别的暂且不说,同住一个屋檐下二十年,为了点钱让他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见他不认识的人。这算嫁儿子还是卖儿子,我们心里都有数。”江母被说得一言不发,随后挽了一下头发:“不论如何,他是我儿子。”“正好,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抽个血化验一下,只要他是你儿子,我马上给你把钱还上。”杜羡没把老妇人交代的事完全摊牌,“那块红色的玉,哪像你们买得起的。”被戳中了秘密,江母诧异地盯着杜羡,再慌乱地撇开头:“这世上哪有红色的玉,人工造的,很便宜。”原来不是他们对江行雪的护身符没变卖的想法,而是他们不识货。杜羡差点气笑了。他觉得江行雪没任何必要去解决他们的困难,他们不尽义务在前,又妄图拿捏着别人的善良。“我会尽快帮你们去报警,这个高利贷的利率,我不用算就已经知道在勒索了。”杜羡有些失控,他咬咬牙。江母搓了搓手,道:“我们只是想着来求助你们一下,以后不会再联系了,真的长记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