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作者:一叶苇      更新:2023-06-19 16:12      字数:4198
  柳海和柳侠隔窗看着王占杰骑上自行车离开,然后又看看炉子上放着的俩饭盒,都没说话。俩人在校长的办公桌上过了一个可以暖热被窝儿的夜晚。可是,柳海也看到了柳侠左腿上那一大块淤青,他恨不得去宰了黄志英那王八蛋。第二天,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俩人一直不停的在做题、背书。下午四点,柳海去端了一盆水,在炉子上烧热了,把办公室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柳侠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王占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整洁到几乎一尘不染的办公室和几本整洁漂亮、正确率百分之百的作业。星期一黄昏,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柳侠和柳海都绝望了,他伯和大哥不来,这样惶惶不安的日子他们就得继续熬。被停课的第九天中午十一点,校长办公室里。王占杰在批改作业,柳海在做数学题,柳侠背对着门坐在炉子跟前背英语课文。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柳侠赶忙跑过去打开门:柳长青和柳魁站在门口,俩人都是两腿泥,上身只穿着光裸的棉袄——一人手上提着一件满是黄泥的上衣。第28章 抗争(上)校长办公室。王占杰坐在自己办公桌后。他右边靠东墙一溜椅子上坐的依次分别是:副校长吴保军、房随安,教导主任安宝成,黄志英的父亲黄玉忠,头上缠满纱布的黄志英,柳海的班主任张青林,柳侠的班主任蒋老师,被柳海撞过的崔老师和李老师。对面是柳家父子四人。柳海和柳侠是站着的,俩人低着头不敢看父亲和大哥。他们不怕黄志英那样的人,但因为这样的原因让父亲和大哥来接受这么多人的审判,让他们羞愧难当。黄家父子和其他人是吴保军叫来的。柳长青和柳魁进来的时候,他正好在传达室,直接找学生通知了其他几位相关的老师。黄玉忠这几天一直在学校照顾儿子,但却没找过王占杰,王占杰去看黄志英的时候,他也总是借故躲开。这是一种姿态,他听吴保军说了王占杰这几天对柳家兄弟的态度。他用这种看似示弱的方式给王占杰施加压力。王占杰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并把黄志英和黄玉忠单独指出来让柳长青和柳魁认识,让柳长青先说说他的态度。东面一排人都看着柳长青。柳长青平静的打量了两个小儿子两遍,问柳侠:“幺儿,你来荣泽上学前,我跟您妈咋教你哩?”柳侠低着头说:“到学校好好学习,尊敬老师,老师和先生都是有学问的人,是最该尊敬的人,是教人学好的人,老师就是哪一句说的不对,下了课找老师问清楚;要是万一有啥事老师冤枉了自己,不能记恨老师,只是因为我们人老多,老师照应不过来,跟老师说清楚就好了,老师永远都不会故意冤枉学生。”柳长青猛的沉下了脸,厉声呵斥:“谁教的你说话时候低头弯腰跟犯了罪一样?就是你真犯了罪也得站的挺挺直直认错,看着我!”柳侠和柳海‘呼’的一下立正站直。东面的人也全都一震,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都坐端正了。吴保军随即意识到什么,有点懊恼的和黄玉忠交换了一个眼神。柳长青接着对柳侠说:“既然我说的话你都记得,那今儿当着您这些老师的面跟我说说,你为啥敢在课堂上打老师?”柳侠刚才羞愧温驯的神情立马变成了愤怒,他瞥了黄志英一眼,然后看着柳长青的眼睛,把他从教室门口喊‘报告’开始,一直到他被两个老师拉开,但中间黄志英骂人的几句话,他无论如何学不来,只好说:“他骂的老腌臜……他……,伯,我……说不出来。”柳魁轻轻的叫了声:“幺儿!”安抚着愤怒的弟弟。柳侠倔强的看着柳长青,不再说话。柳长青转向黄志英,恭敬的说:“黄老师,您是老师,我尊敬您,我想着您当老师哩,肯定不会说瞎话。那黄老师能不能当着俺的面,说说小侠哪儿说的不对、不符合事实?也说说你骂了小侠啥,叫俺都听听,也心里有个数,知道回去咋教育他,看看要是以后有人再这样骂,他该不该动手打人。”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王占杰端起茶缸喝了口水,他刚刚连续上了两节课,口渴的很,不方便多说话。其他几个校领导和老师听了柳长青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为啥不是滋味,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黄志英头上缝了四针,这些天都没有上课,他给王占杰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就天天躺在宿舍里睡觉,万事都由他伯黄玉忠伺候着。他听了吴保军和黄玉忠的话,觉得他不闹给王占杰的压力更大。他是正式工,他伯是荣泽高中的元老,教育局局长来也得给他伯几分面子,他就不信王占杰敢留下那个土鳖。今儿他是抱着高高在上准备大发神威的心态来的。以前他打过的学生不止一次叫过家长,哪个家长不是一见面就诚惶诚恐地跟他赔不是?他最后开恩答应不追究,然后家长感激涕零的把胆敢冒犯他的学生打骂一顿算给他赔礼。不过,这次他不打算给这两个土鳖学生的家长面子,以前都是他单方面打骂学生,学生在打骂之下不够温顺,让他不高兴了才叫的家长。而这次,是柳侠还击了他,他不但不会大恩大德网开一面让柳侠留在荣泽高中,还要当众再奚落一下他的家人。他要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鳖看看,他不但敢打他骂他,还敢当面腌臜他的家人,他要戏弄够了再让这个乡巴佬卷铺盖滚蛋。但现在是怎么回事?那两个穿着破旧的撅头棉袄、一看就是乡巴佬的男人,没有小心翼翼的给他赔不是,没有打骂柳侠,却在指桑骂槐的嫌他没有老师的样子,现在,竟然要让他解释?黄志英扭头看他父亲和吴保军。世间的事,许多是做得说不得的,比如夫妻之间的人伦之道,人人都要做,却不能拿出来说;还有许多是粗人说糙话,大家听了都跟没听到一样,说的人基本上都是不过脑子随口胡扯的,没人会认真,会当真。可一旦有人认真起来,结果会是非常的难堪,比如后面加了料的国骂。黄志英骂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只是在面对学生的时候更嚣张更口不择言些。不平等的师生关系决定了他对学生绝对的优势地位,所以他随心所欲地殴打辱骂学生,从来没有人认真的追究过他的言行。没人追究,便意味着不会受到惩罚。一个从来不用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人,会被惯坏,会失控,会膨胀到以为整个世界都要围着他来转。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也永远想不到自己会有坐在被告席上的一天。现在的情况,就完全超出了黄志英的认知,他有点慌了,因为他骂学生的那些脏话,绝不仅仅是一般的粗糙男人随口瞎扯。黄志英是骄横,是强势,但他还知道自己是个老师,不是这几年社会上那些打架斗殴的小流氓,那些不堪入目的脏话,他敢肆无忌惮的对着学生骂。但现在,在自己的领导和同事以及学生家长的注视下,要郑重其事的说出那些话,他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黄玉忠忍不住了,他愤怒的盯着柳长青说:“你啥意思?志英就是带了个口头语儿,咋,您不说您家孩儿把老师打的缝几针,还打算跟俺志英计较这个?”柳魁不紧不慢地接过话:“既然只是口头语儿,那应该是无伤大雅的吧?黄老师就说出来叫俺听听。要真是你就说了两句平常的口头语儿,俺小侠就打你,黄老师,各位老师,我保证,不出这个屋子,我当着您的面打断他的腿,黄老师,你说吧!”说完,作为家长来学校的柳家两父子就那么略带谦卑的、平静的看着黄志英,坐等他的解释。没人能想到柳长青和柳魁会用如此看起来谦卑,事实上却异常强硬的态度说出这样一番话,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黄志英扭脸看向他的同事们,希望有人出来替他解围。但蒋老师几个都无视了他无辜求助的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眼前某一物件他只好把目光再次落在了吴保军身上。吴保军也经常打骂学生,虽然不像他骂的那样痛快,但在对待学生的大方向上,他俩特别能谈得来。可,吴保军是打骂学生,但他的骂确实只是口头语,也就是国骂那仨字;其他的,他侮辱学生人格时,经常是不带脏字的,事实上,他挺看不上黄志英用泼妇老娘们儿那些脏话骂学生。太下作,太没水平。但,黄志英对王占杰当校长很不忿,经常给王占杰楚难题,这点很合他的心意。这次的事,一听到有学生打黄志英,吴保军就知道肯定是他骂的太腌臜了。不过吴保军并不介意,在维护老师的脸面和学生的尊严之间,他根本不用选择,后者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而且,可以顺便给王占杰找点麻烦,他何乐而不为?王占杰不是来这里四年就跨过他这个当了五年的副校长当上了校长吗?这么有本事,这回就让他好好抻抻吧!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他的同事有好几个都在这里,那两位乍一看贫穷拘谨的家长,现在看起来,骨子里绝对不是本地农村那些对老师敬畏到迷信的家长,他们的要求听起来非常给老师和学校面子,但……吴保军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太好掌控,他好歹是副校长,不想被黄志英当枪使,而且这枪当不好的话还会非常恶心,可能给自己惹一身骚。但也不能看着学生家长那么嚣张,站在老师头上拉屎拉尿。吴保军清了清嗓子:“咳,啊——,柳侠的家长,看来您是觉得您家孩子没有错,错都在老师身上了!”“俺没这么觉得,”柳魁接住了吴保军的话:“俺要是那样想,就不会坐在这里听黄老师说了,俺就是想弄清楚是咋回事,知道回去该咋教育俺俩兄弟。”柳魁的话,让吴保军和安成宝都有些恼羞成怒,安成宝冷笑了一声说:“那照你的话,今儿黄老师要是不说,他俩打老师就是应该的,他们就没错,是不是?”柳魁声音不高,但却没有示弱:“我没那意思,我的意思是,啥事都得是有原因的,不能说因为骂人的是老师,俺兄弟是学生,错儿就一定全是他们的。老师是该受人尊敬的,学生就应该尊敬老师,俺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俺家也一直就是这么教孩儿们的。但是,是人都会犯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号召的,那响应毛主席号召下乡的就应该都是好青年,都该受人尊敬吧?可事实并不是那样,这您都应该知道吧?知青打架犯事儿、偷鸡摸狗的多了。俺那边有几个男知青,去俺大队调戏长得好的女知青和俺大队的闺女,俺就照样修理他们,把他们按在大队院儿的磨盘上,扒了裤子,一人屁股上三十鞋底儿;俺村儿知青去跟三道河的知青打群架,回来后一样被按在磨盘上脱光了打屁股;人,不是说你头上顶了个好的名头就不会犯错了。老师和知青都是人,知青是些年轻孩儿,犯了错儿打几下屁股让他们长点记性,省得以后犯大错;小侠跟小海犯了错儿,俺一定会教训他俩,但俺得问清楚原因,才知道该教训到啥程度。俺那几个知青就是,本来是想一人打五十鞋底儿哩,因为是三道河的先欺负俺村儿女知青他们才去打架,所以一人就打了二十鞋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