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干锅茶树菇      更新:2023-06-19 22:41      字数:5075
  明镜无声地从床铺上爬起,顺手理了理身上被躺得凌乱的衣服,顺便还往洗手台边上的镜子瞄了一眼,镜子里的他双眼无神,头发乱成鸡窝,胡子扎拉,简直比形象改造之前的样子还要糟糕。但他没花太多时间整理,顺便用手捋两把毛,然后就跟看守人出去了。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两边的房间都住着被民事拘留的人,有人面沉若死,有人沸反盈天,宛若炼狱缩影。走廊尽头的墙壁上靠着一个人,身形瘦弱矮小,因为光线不足,明镜看得不真切,待他们走近了那人才站稳了身子,冲这边招了招手:“哟!这几天看来过得不咋地嘛明师弟!”明镜险些仰天绝倒。哪门子的师兄,这不正是卖生命保险的阿芜吗!“谁让你进这来接人的?到看守所外面拿好证件等着!”看守人没想到太薇山庄的人居然会直接进到关押区来,推搡着阿芜的肩膀就把他往外面赶。阿芜那小身板抵不上成年壮汉的力气,手脚倒是灵活得很,迅速地就将一个烟盒子塞到看守人手里,悄咪咪掀开一个角,里头放的不是香烟,而是一卷的百元大钞。“师父担心这小师弟担心得很,特地嘱咐我进来看看,大哥你通融通融。”阿芜还特地用后背挡住了监控镜头,满脸标准生意人的嬉笑,“小小心意,拿去买点好烟好酒。”看守的大叔做这行有十来年,早就熟悉了家属的套路,于是一个白眼送给阿芜,回身就去解明镜手上的绳索,还顺带推了把他的后背:“走吧!这段时间留心点做人,否则分分钟还得抓你回来!”阿芜鞠躬又作揖,总算把明镜领走了。“上次还谎称是我的师叔,现在变成师兄了?你们做销售的胡话都是张口就来的吗?”明镜离开看守人的视线后,立马甩开被阿芜拉住的手臂,双手环胸,居高临下,“而且我不知道你们做生意还带倒贴的,也不怕赔得血本无归。”“这不特地来找找存在感,在客户面前刷个好感度嘛,适当投资是赚大钱的关键。”阿芜双手合十,“你被关起来这几天可急死我啦。要知道年内再拿不下你这单生意,我的绩效奖金可是要被扣完的好吗?”“这么执着?可我现在是杀人嫌疑犯呢,一旦找不到洗清嫌疑的证据,到时候被人起诉,说不准就是死刑一条路了。”明镜说,“要是我给自己买了保险,到时候又被执行死刑,死无对证的,你们也会赔?”阿芜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当然是要赔啦!我们公司保证童叟无欺,你在合同上填受益人,确定死亡后钱保证当天就到户。”“说得比唱的好听。”明镜满脸狐疑,“万一我真被起诉了,你们岂不是亏定了?”“做生意怎么可能没有风险?”阿芜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笑得很是狡黠,“不过前提是你真的会被执行死刑。”明镜一怔,一时如醍醐灌顶。阿芜以前的推销用词七弯八绕,今天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把话敞亮了说,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生命保险的真正意义。“是这个意思?”他的眼神变得凛然,“难道你们是预见了这桩杀人案,才极力向我推荐生命保险的吗?”“不不不,”阿芜将脸朝向明镜,边瞅着他边倒退着走,“你沦为杀人案的嫌犯是个意外。我们只是卖保险,又不是卖时光机,怎么可能什么都预见得一清二楚。”“那你是为了……”“当然是与你息息相关的事情。”阿芜停下了脚步,一只食指往明镜胸膛上戳了戳。明镜一惊,下意识就侧身躲了过去,“别紧张嘛……我说过的,关于客户的事情,我们可能知道得比他们本人还多。当掌握在手上的情报多了,要预测一个人未来的动向,自然也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哼,故弄玄虚,信你有鬼。”明镜打开对方不规矩的手,“既然你掌握了那么多情报,那我问什么你都答得出来?”“你要考察业务水平?那倒是没问题。”阿芜无所谓地耸肩,“只要不涉及客户隐私,随便你问咯。”“嗯……”明镜想到前几天与苏湄的对话,随口便问,“比如说三年前惨遭灭门的萧家,你知道些什么?”“哦,萧家。那单生意还真是让我们赔得底裤都快不剩了。”“萧家也是你们的客户?难道你们还能预见灭门惨案?”“意外灾难能预测的话,保险公司还至于赔钱吗?差点连员工都栽几个进去了。”阿芜翻了个白眼,“萧家家大业大,为了防止业界黑幕,未雨绸缪的工作做了不少,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买我们保险的。boss不乐意接单,但他们给钱多,死活都推不掉。”“生意人习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能理解。”明镜捏着下巴略略思考一阵,“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买的保险?”“有一段时间了,大约是□□年前?每年都花了不下百万,预留金到现在都没用完。”阿芜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后面还背了个双肩背包,那姿态充其量是个小学生,“之前boss怕他们患有什么严重疾病,想从我们这骗一笔保险金去,曾经要求查看萧家人的身体检查报告。结果确实都是健康体魄,但我们偶然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哦?”“拜入萧家师门的弟子尚且不提,萧家的直系亲属,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特征。他们都是偏低血压,而且舒张压全部稳定在50到80的区间,无一例外。”“无一例外?”明镜皱了皱眉,“难道是家族遗传?”“就算是家族遗传也很难连数值都保持得一模一样,应该是与萧家修炼的内功有关。你知道的,那样出神入化的点穴手,修炼起来怎么可能对身体毫无负担呢?”阿芜突然一个激灵,两根手指在嘴唇前比了个叉叉,“哦哟,再多的不能再说了。虽然萧家现在与我们已经不存在交易关系,但泄露客户信息总是不好的。”“切,问了跟没问并没有什么区别。”明镜赏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别这样说嘛。这已经算是很重要的情报啦,不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确实没什么卵用。”阿芜舒展着身子骨,“你也可以问问别的呀,比如说你从过山车事件开始就一直很在意的儿童伤害案,你心水的小师弟到底对你是什么态度,更重要的还有现下面对的杀人嫌疑,又或者是……”他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住明镜,“你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明镜心里一惊,猛地就止住了脚步。他们已经快走到看守所的大门,此时四周一片灯火通明,明镜得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清楚对方的眼眸----与习惯绕弯子的嘴皮子不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是沉静的,冷漠的,仿佛早已将己身置于六界之外,尘世百态不过过眼云烟。这样的眼神虽然属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却仍是让明镜产生一种心脏都要被灼穿的错觉。忡怔许久,明镜才嗤笑一声:“你了解的还真是多。”“那是当然。我说过的,”阿芜踮起脚凑近明镜的耳边,好似伊甸园里惑人神志的蛇,“关于你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还多。”“是么?”明镜推开了阿芜。他的面上不再是一贯的轻佻和自若,生得柔和的面相紧绷了起来,头顶的灯光在他眼底打落了阴影,看上去竟莫名有些可怖:“你什么都知道的话,如果我买了生命保险,你认为我接下去要做什么?”阿芜昂着头,不偏不倚地正对着明镜。他张了张嘴,似乎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被其他事物吸引了过去:“哎呀,看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呢……我先走了,回头再见。”明镜一愣,面前的少年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阿镜?你怎么自己就出来了?”有人在后面叫他。明镜回头,庄梓寒正站在看守所的大门边上,手上还提着行李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刚从外地赶回来,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神色。明镜只觉浑身的硬骨似乎一瞬被抽走,脚底软得像是踩着棉花。“小心!”在庄梓寒出声之前,明镜已软软跪倒下去。从陆凯龄遇害被警方视为嫌疑人带走,再到方才与阿芜一番剑拔弩张的对话,让明镜的脑子里埋下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只要再被扯上一扯,就会毫不留情地崩断。然而那根弦在看到庄梓寒的刹那间松懈了下来……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直冲而上,耳朵嗡嗡作响,胸腔堵得几乎要炸裂,明镜跪在地上无力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风霜的气息包围了上来,庄梓寒蹲在明镜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抚着背。人被安慰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明镜突然觉得很委屈,一股干涩的热度涌上眼眶,但他用力眨着眼,还是将它们逼了回去。“没事了,我们回去吧。”庄梓寒扶着明镜的肩膀,帮助他站起身来,“一切都会被解决的。”他们走出了看守所,没有出租车来这附近揽客,师兄弟俩只能走上一段路,到前面的公交站去搭车。深秋的夜晚颇有寒意,明镜被庄梓寒带来的大衣包裹着,恍惚想起了五年前的场景……庄梓寒也是这样领着伤痕累累的他,那背影仿佛能为明镜支撑起一片天地。“师兄……”“嗯?肚子饿了?”庄梓寒应道,“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鸭翅膀和紫菜卷,一会上车了再吃吧。”“师兄。”明镜加大了音量。他瘦削的身子缩在大衣里,脖子梗着,仿佛还是以前那个倔强的少年,“……对不起。”庄梓寒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明镜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他一把扯了明镜过来,用力地揉乱了倒霉师弟的头发。“一脸蠢相。走吧。”☆、咒术是夜。太薇山庄,剑法专业学生公寓。自从校庆那天发生命案后,便衣警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校园,太薇山庄也随之发布宵禁令,暂停所有晚课和自修,学生必须在七点之前回到学生寝室。尹峈峒在寝室做完今天的功课,洗过澡后正准备爬床休息,窗户突然传来“哐哐”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玻璃。他过去开了窗。只见一个钢爪钩在自己的窗台上,明镜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奋力地抓住绳索攀在墙上,还不忘冲尹峈峒挥手:“快……快帮我一把,绳子不够长了!”尹峈峒赶紧去拉他。明镜的包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重得像是背着一袋子石头,整个人就在墙上骨碌碌打着转,尹峈峒将他拖进屋子时还不小心崴了脚,两人形状狼狈地双双扑在地上,额头重重地撞在一块,顿时一片叫苦连天。“405,发生什么事情了?”外面的楼管大叔听到里头动静,敲敲门就想进来。尹峈峒猛扑上去,落锁的动作疾如闪电:“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摔了。”开玩笑,宵禁时期宿舍里私藏了其他专业的学生,可不是教训一顿就能轻易了结的事情。“是吗?那你自己小心点。”门外的脚步逐渐远了。尹峈峒顺便把窗户也落了锁,窗帘拉严,回头便看见明镜从登山包里一件一件地往外取东西,睡袋,厚衣服,还有洗漱用具,不一会就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地。尹峈峒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你打算去野外生存吗?”“好师弟,让我在你这住一段时间吧,拜托了。”明镜双手合十,“因为之前发生那件事情……你懂的,铜雀楼已经没办法安心住下去了。”他轻描淡写,简单地用“已经没办法安心住下去”就将话题带了过去,实际的情况却并不能如此轻松概括。以前明镜受到排挤顶多是自身实力不足的问题,而杀人嫌疑则将矛盾直接上升到了人格的层面,明镜从看守所被领回来后,关门弟子看他的眼神明显变了,从轻蔑转变为恐慌,避之不及,就连先前态度暧昧的张若澜也不敢直视明镜,路上遇见了也只顾低头绕着走。明镜的专业课和打工都被暂停了,只得成天百无聊赖地关在寝室里,他原本就与其他人来往不多,也不太需要在意他们的态度。直到今天早上明镜被一阵骚动吵醒,出寝室门才发现一群师兄弟围在四周指指点点,他的寝室门和墙壁被人用喷漆喷上了“杀人凶手”四个大字,旁边还用墨水写了些不堪的话,字迹不一,鲜红鲜红,触目惊心。明镜一下子就被刺痛了眼。他冷冷地扫视过围观的人,目光锐利如刀,关门弟子从未见过明镜这样的眼神,都不禁后退了半步。“谁干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停止了。没有人吭声。“我问是谁干的。”明镜反手摔上寝室的门,力气使得大了些,几乎整栋楼都听得到,“怎么,关门弟子不是都很敢吗?有胆偷偷摸摸干这种事情,没胆出来跟我正面肛?”“你□□什么,说错你了吗?”后面有人翻着白眼说,是一个跟明镜同期入门的学生。“你说什么?”“干嘛?说错你了?整天在那干偷偷摸摸的事情,也不练功,不虚心学习,出了事还要师父以山庄的名义保你回来,丢的是整个太薇山庄的脸!”那人高声说道,“听说死掉的那个师弟还是你认识的人?该不会是人家抓到了你什么把柄,所以趁机把人给杀了……”那人话没说完,明镜就顺手抄起门边的热水壶就砸了过去,对方闪得也快,水壶狠狠砸到后面的墙上,“哗啦”巨响,铜胆碎了一地都是。那人立马就火了,一把就揪过明镜:“我操,你想打架?”明镜一记老拳就想往上蒙,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肩膀。竟是闻声赶来的庄梓寒,用力拽着明镜想要把两人分开:“明镜,还不快住手!”“你放开我!”明镜扭着手想要挣开。他并不是不擅长忍耐的人,但被周围冷暴力对待了这些天,是佛祖也要炸了,“妈的你们不就是看不起我吗?不就是看我占着茅坑很不爽吗?有种就直接上来打我,像凤来鸣那样,在背后做小动作算什么?”庄梓寒使劲地钳着明镜的手臂:“少说两句吧!你现在还是特殊时期,这时候跟人起冲突,难道还想罪加一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