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6-19 22:58      字数:5450
  那日行猎时,因为各种意外,皇帝脱离了大部队,身边只剩下了几十人守护,才被人抓到了机会,陷入了绝境。只能说人力有时穷,天意不可违。太后当时考虑整个计划的时候,条理很清晰,取舍很明确,手腕足够硬,心也绝对够狠,但是现在,她却有些不是滋味。她原以为皇帝至少要过个几年,才会对此事有所疑虑,那时候皇帝心性俱已成熟,处世也已圆滑,就算对那件事心存不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没想到才过了短短数月,皇帝就开始起疑。不幸中的大幸是,皇帝目前还只是私底下有所怀疑,虽借着行刑的机会,派人去了趟幽州,倒还没有抓到什么真凭实据。若真的被皇帝抓到了什么把柄,以皇帝现在还稍嫌幼稚任性的脾气,除了像现在这般,凡事要在暗地里和她唱反调之外,恐怕连这表面的客气都难以维持下去。此事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太后不知道是该庆幸她把皇帝教得太好,还是要头痛她把皇帝教得太好了。“太后多虑了。”沈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打马虎眼。既然当日太后选择了那条路,就该估算到皇帝知晓后的反应,到如今就算后悔,又有何益?“皇帝对哀家心存不满,哀家可以理解,但是这不是皇帝可以不顾皇室颜面,任性胡闹的理由。大统领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无论如何也该好好规劝皇帝一番。”太后可以容忍皇帝在朝政上收缴权力的动作,却不能接受皇帝在私事上任性荒唐至此。皇帝明知此事做得很不妥,却始终不肯听人劝,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像市井之徒一般耍无赖,简直是成何体统!可惜她的规劝,皇帝因为那事在和她闹脾气,很明显根本不打算听进去。她不想和皇帝闹得更僵,就不能对他硬来,只好找人去劝谏皇帝自省,以免把事情越闹越大。沈莫受先帝托孤,奉命守护皇宫保护皇帝,又兼自皇帝幼时就开始指导皇帝习武健体,多年相处下来,情分自然不同。况且皇帝对他向来是半师半父一般敬重,往日里就算再任性胡闹的性子,在他面前都会收敛一二,要找人去劝谏皇帝,沈莫当然是不二之选。“臣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可惜,太后忘了,有这么一句话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反过来也可以说,观其徒便可知其师。皇帝装无辜扮无知的演技一流,沈莫同样不遑多让。“哀家明白大统领效忠的只有皇帝,只要皇帝高兴就好,其他人的死活一律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那人又何其无辜,大统领真的忍心不管吗?而且当日若大统领对哀家多提一句,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哀家如今让大统领去劝劝皇帝,也是让大统领对当日的失察之事,有个弥补的机会。”太后这么说,可不是平白无故要将责任推到沈莫头上去,而是有一定的根据的。当日是沈莫带人寻回皇帝和卫衍两人的,太后可不会相信以沈莫的眼力,会看不出事情有什么不妥。但是沈莫为了讨皇帝高兴,硬是什么都没说,坐视所有的事情发生。现在她让沈莫去替皇帝收拾此事,很明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太后一开始就知道皇帝因为那三日的相处,对卫衍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早就妥善处置,早早将卫衍外放出去为官了,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怎么会让皇帝有了执着的机会?偏偏一步迟,步步迟。待太后发现事有不妥的时候,皇帝早就深陷其中。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是不能处置,而是怕手段太过强硬,更加引起皇帝的不满,损害他们母子间仅存的那点情分。所以,就算太后想要解决这件麻烦事,也会等到皇帝冷淡下来,再另做打算。反正,皇帝从来就不是个长性的人。君王的宠爱,盛宠时自然如鲜花着锦,一旦失宠,那人恐怕就会被丢进角落再也无人知晓了。太后可以等待,耐心地等待最好的时机,但是她无法容忍皇帝任性胡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以前,皇帝不是不荒唐,但是他的荒唐明显还有个度。那时皇帝每次将人留宿宫中,总会给个轮值伴驾的正当理由,这块遮羞布就算再薄,只要这布在,只要没人活腻了,就没人敢来戳破它。而现在,皇帝将人囚在寝宫,不让他与家人互通消息,卫家就算不在意宫中那人的安危,就算想要假装没事,时日久了,恐怕也没法继续装下去了。更何况卫家明显很在意宫中那人的生死,在意到要折腾起来了,他们这么左折腾右折腾下来,这纸还能包得住火吗?太后想到这里,心中的怒气就不停地往上涌。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达到目的,皇帝就是不愿意,而要去这么瞎折腾。皇帝这么做,简直就是不顾君王体面,不顾皇家颜面的荒唐,若不慎传扬出去,定会引起世人哗然的。到时候,皇帝有这脸面去面对天下人,太后她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听了太后的一席话,沈莫觉得自己何其无辜,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可能见了那日的情形,就预料到皇帝和卫衍之间会变成如今这般情形,又何来失察之说?那日他找到他们时,是在一处塌陷的深沟里面,一个扭了脚腕行动不便,一个因伤口发炎而高热昏迷,因敌我形势不明,不敢随意点火,两人只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沈莫见到他们二人时,他们的确衣衫不整,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解了外袍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是非常正常的选择,以沈莫正常人的思考模式,当然不可能出现任何不正常的想法,而且沈莫敢说,皇帝当时心里也不会有任何不正常的想法,只要是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在当时那个生死未卜的关头,根本就不可能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后来他发现皇帝竟然被卫衍压到半身麻痹,却没有将卫衍推到一边,依然好好搂在怀里,就这一点让他小小惊讶了一下,但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他只有脑子不正常了,才会去太后那里多说些什么。而如今,就因为他当时脑子没有失常,太后竟然说他有失察之过,沈莫觉得自己的冤屈快赶得上“六月飞雪”了。第三十八章 生气为了这事, 旁人的日子不好过, 担忧的担忧, 生气的生气, 当然无视的依然无视, 不过说句实在话,景帝自己的日子, 也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舒服。这些时日, 他待在御书房或者昭仁殿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政事议完了, 他就认真批改奏折,军国大事民生要务的奏折,他固然每一份都要从头到尾仔细揣摩,事无巨细件件过问, 就算放在以前他看一眼就要丢开的那些请安折子, 他都一份不肯放过, 每次都要去仔细翻一遍。他是如此得勤政, 勤政到朝臣们想想就觉得心好累,勤政到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感到胆战心惊的地步。这一日又如平时一般,景帝硬是捱到月上柳梢头, 手边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他才终于下令起驾回宫。他身边伺候的那些人,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但是想到回宫以后, 皇帝的心情根本不可能好转,只会更加糟糕后,他们又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小心肝。日子再这么过下去,别说是身为当事人的皇帝,就算是他们这些跟在旁边看着的人,都要看不下去了。这事闹到如今这般地步,虽然不清楚皇帝与那人之间,具体在闹些什么,不过凡是可以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内侍宫女,每一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方设法去开解皇帝,逗皇帝开心,可惜能让皇帝心情马上好转起来的人不肯配合,他们这些人就算再努力也无济于事。而且那个人现在除了高总管可以接触得到,没有人可以见到他,旁人就算想劝,也是无从劝起。而且他们真的想不通,做人臣子的做人奴婢的,最首要的职责,难道不是为皇帝分忧哄皇帝高兴吗,哪有人会存心给皇帝找麻烦,硬要给皇帝气受的?偏偏有人这么做了,皇帝还拿他没辙,又舍不得打骂他,只好把他关着。不过把人关的时间越长,皇帝的心情就越糟糕,偏偏那个人死不肯低头,皇帝到了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想要的结果怎么都得不到,反过来要皇帝去哄人,皇帝又不甘愿,只能无限期地把人关下去。但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人还不曾低头,皇帝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也许没有多么高深的为人处世见解,但是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法则,在宫里当差,伺候的人又是皇帝,伺候得皇帝高兴,好处当然大大的有,伺候得不好,可是随时会有掉脑袋的风险。对于那些人来说,哪怕皇帝真的没理,要去和皇帝讲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自己找死的行为,有委屈自己吞下去,有泪水自己咽下去,才是这宫里生存的法则,才能在这皇宫里面,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所以对于皇帝身边的大部分人而言,无论卫衍和皇帝闹成这样的起因是什么,都没人觉得是皇帝错了,反而会怪卫衍不识抬举,仗着皇帝的恩宠在使性子。“还不是仗着陛下宠他,舍不得把他怎么样,他才敢这么闹。要是放在几个月前,他敢这样给陛下脸色看?”不止一个两个嘴碎的内侍,暗地里偷偷说过这话,后来被高庸听到了,当场杖了一顿,才让这话消停下去。这些小兔崽子是不是嫌命太长了,这话要是落到皇帝耳朵里面,保证让他们当场脑袋落地。皇帝宠爱的人,他自己可以任意贬斥,想怎么骂就怎么骂,爱怎么怪就怎么怪,却容不得旁人多嘴半句。而且,皇帝对卫衍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这些小兔崽子看到现在,难道还看不明白?侍寝以后,能够留在皇帝榻上到天明的,按照宫规,只有皇后一人。皇帝自知晓人事以来,从不曾在榻上留过人过夜,卫衍是第一个。高庸从皇帝临幸了卫衍的第二日,就心知皇帝对卫衍并不是他表现出来得那般不在意,所以不管皇帝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命人小心地伺候着卫衍,免得哪里有了疏忽怠慢,卫衍还不曾着恼,皇帝倒要找人算账了。只是,揣摩君心,窥探圣意,向来是君王大忌。有些事上,聪明伶俐,贴心贴意,会让皇帝满意,有些事上,知道太多,却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在皇帝举棋不定的时候,要去多嘴多舌,更不是聪明人所为。所以,高庸一向只是小心伺候着卫衍,偶尔提醒卫衍几句,却不会在皇帝跟前说些不该说的话。不过,就算高庸不准其他人嘀咕这事,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若是在几个月前,卫衍就算再委屈再难过,也只能乖乖受着,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但是他现在敢与皇帝硬扛,大概是因为他很明白,皇帝不可能真的关他一辈子,皇帝也舍不得对他用上百般酷刑,逼他低头,自然有底气硬撑着。只是,皇帝不肯放弃,卫衍也不肯低头认输,这事该如何圆满收场,真的是一件让人很头痛的事情。那夜,皇帝发了一顿脾气后,就命人围了寝殿,皇帝不在时,除了高庸可以入内殿服侍外,其他人等靠近内殿都是杀无赦,后来皇帝又下了噤口令,不准任何人往外或者往内传递消息。除了皇帝之外,高庸是卫衍能够接触得到的唯一一个伺候的人,而高庸是皇帝信任的心腹,绝对不会帮着卫衍做事,保证了不会有任何确实的消息传入或者传出。能得到皇帝这样的信任,固然值得高庸高兴,但是这个差事绝对不是那么好做的,每次入内伺候,都要听卫衍苦苦哀求,让高庸很是头痛。只要卫衍肯在皇帝面前,摆出这副低姿态软声求几句,皇帝还犯得着关着他,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偏偏高庸语重心长真心实意地劝说卫衍,卫衍却一句都不肯听,就算夜里卫衍在皇帝手里吃了苦头,也不肯稍微服软一下,只会拿这些事情为难他这个底下人。而且……高庸看了一眼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膳食,叹了口气,上前劝了几句未果,只能收拾下去,再命人换了些新鲜的送上来。旁人劝不动他多吃点,等皇帝回来后,自然有办法让他把东西吃下去。“还是没胃口?”景帝回宫后,看到了那些送来的膳盒,当场眉间的“川”字便深了几分。卫衍继续这么没胃口下去,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些肉,恐怕就要掉光了。他自然有办法让他顿顿吃下东西,只是若日日有大量时间彼此相对,他很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脾气,做出什么让他后悔莫及的事情来,才特意日日忙到此时才回宫。高庸当下就详细地向皇帝汇报了卫衍早中晚三顿吃的东西,然后再次向皇帝请示:“陛下,卫大人今日又求老奴给他家里带个口信,是不是……”“你没告诉他,朕已经通知过他家老爷子,说是遣他出门办事去了?”“老奴早就说过这话了,不过卫大人说,陛下的话,他的家人肯定是不信的,所以才来求老奴行个方便。陛下就当是可怜他一片孝心,让老奴去送个口信吧。”以高庸的打算,只要皇帝同意这事,就算皇帝先低了头,完事以后再去卫衍跟前,替皇帝说几句好话,也好打开目前这个僵持的局面,尽快了结此事。毕竟继续这么闹下去,皇帝和卫衍的日子不好过,手底下众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不准去。你敢私底下去为他办这事,朕轻饶不了你。”可惜,皇帝根本就听不进这些话,直接驳回了,“若他真有这份孝心,就让他自己来求朕。”听了皇帝这话,高庸不敢再说什么了。他尽力了,可是这两位主,一个比一个难搞定,他实在是爱莫能助,再继续两面讨好下去,他很快就要里外不是人了。但是他又不能真的甩手不管里面那一位,否则皇帝哪天回过神来,恐怕又要转过头来怪他为什么不肯帮那一位说话,皇帝之所以让他伺候那一位,还不是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那一位,不会让那一位受到半点委屈的。这边高庸还在感慨心腹难为,那边皇帝已经扔下他入内了。内殿里面烛火通明,景帝快步走过去,掀开榻前厚厚的幔帐,就看到了侧身向里卧着的身影。看着好像是有点瘦了,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景帝顿时觉得卫衍好像真的瘦了,心中便有了几分心疼,转念一想,更多的恼怒涌上了心头。卫衍和他闹成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他只不过想让卫衍低一下头,又不是要他的命,值得他这般死死不肯退让半步吗?还是说那个卫衍根本就没见到过人影的韩小姐,真有那么好,值得他闹到现在?他又没说永远不让卫衍娶妻生子,犯得着为了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女人,不管不顾到宁愿惹他生气,让自己落到现在这个悲惨的地步?还是说卫衍真的以为他不敢把他怎么样,最后肯定会事事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