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6-19 23:00      字数:5440
  卫衍再也不会每次醒来以后,只会懵懵懂懂地坐在榻上,一定要别人进来服侍他,穿戴整齐了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现在的他醒来后会随手拉过榻边的衣服自己穿好,然后接下来的漱口净面样样都熟练无比。卫衍再也不会不爱吃的东西是绝对不肯吃,每次喝药都需要他牢牢盯着,就算如此,最后的那一口,卫衍也要偷偷剩在碗里,一定要他摆出待会儿就和他算账的脸色,卫衍才不甘不愿地喝下去。现在的他什么都爱吃,什么都能吃,连喝药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这个人,再也不会凡事无意识地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不会在他的怀里撒娇而不自知。这个凡事亲历亲为,还一脸理所当然表情的完全陌生的卫衍,看得他心里很难受,发脾气骂了他一顿以后,心里却更加难受,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面对卫衍。景骊握着手中的镇纸,想到刚才看到的卫衍手上的那些划痕,很想把它扔出去,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舍得扔,打开了书案的暗格,将那镇纸郑重地摆放了进去。这份礼物他很喜欢,但是他不忍心再看到,一看到他的心里面就会难受到无法忍耐。卫衍垂头丧气地出了昭仁殿,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他很不想看到的人。当年丰神俊朗的地方大员,如今境况好像很不好,只穿了件六品的官服,而且官服上面沾满了灰尘,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卫衍很想避开他,但是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宽阔的宫道竟然是无处可避,只能硬起头皮拱手打了声招呼:“谢师兄。”明明是对方对不起他,为什么他要无比心虚呢,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卫衍也不知道。“卫师弟。”谢萌从一大堆文书后面探出头来,看到是卫衍,他也不知道该寒暄点什么才好,“陛下还在等着我,有空再叙。”“谢师兄。”卫衍看着他的背影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件事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便吗?”“什么事?”“绿珠姑娘是否还活着?”谢萌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片刻才回答:“这个问题,卫师弟何必要来问我,问陛下不是更快吗?”卫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当然,就算你问了,陛下肯定不会对你说实话的。”谢萌对于他的沉默,了然地笑了笑,“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卫师弟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绿珠姑娘不管是生是死,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了。”“谢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师弟,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你在太和殿上,当着陛下的面,当着群臣的面,说绿珠姑娘已死,如果她哪天诈尸还魂了,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呢。”谢萌悠然说完这些话,也不管卫衍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何种程度,直接丢下他,往昭仁殿而去了。皇帝陛下啊,既然您不让大家好好过日子,那大家都不要好好过日子了。这是谢萌说这些话的真正原因。第八十三章 终局皇帝真的如谢师兄所说的那般, 在绿珠之事上对他设置了陷阱吗?卫衍左思右想之下, 终于想明白, 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为了不让他有机会给绿珠一个名分, 皇帝绝对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只是, 皇帝有必要做这种事吗?不管绿珠当年是有意将他陷入绝境,还是无意中带累了他, 她总归是他的孩子的母亲, 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有个安身之所, 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帝有必要直接把她变成一个“死人”吗?皇帝费心费力,瞎编了这么个故事,让他在太和殿上,当着群臣的面, 亲口说绿珠已死, 这么做, 不过就是防着绿珠哪日出现了, 只要卫家不敢认下这欺君的罪名,就不敢给活着的绿珠一个名分,“死”了的那个绿珠, 倒是能有一个牌位存身。卫衍想明白了皇帝的这点小心思,这份好打算, 忍不住无语望天了。堂堂一国之君, 做事竟然这么小家子气, 时不时就要对他耍些阴谋诡计,这样的皇帝,真的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卫衍本来是想以不吃晚膳来表达他的伤心以及愤怒,不过因为很多原因,最后没能付诸于行动。晚膳前,皇帝派人来传话,说他还有政事要处理,让卫衍自己先用膳。这种表达情绪的行为,一定要当事人在场才能达到目的,如果当事人根本就不知道,那他这一顿岂不是白饿了?曾经被饿过整整三天的卫衍,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犹豫,是不是还有这个必要宣布自己今晚不用晚膳了。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内侍们已经快手快脚把晚膳摆好了。本着一米一粟都来之不易,不能随便浪费的深刻体会,他还是坐下来吃了。吃饱以后他想了想,觉得用这样的方法来表示愤怒,好像太幼稚了一点,他决定要好好想个方法,恰如其分地表达他的心情,结果他还没能想出个一二三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皇帝躺进被窝的时候,卫衍闭着眼睛,下意识地往皇帝那个方向靠,等到他将脑袋贴上皇帝的肩头,他才想起来,他还在和皇帝生气呢,不过没等他往后撤,皇帝已经反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带入了怀里。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舒适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怀念。算了,现在就这样,等明日睡醒了,他再好好跟皇帝理论一番,卫衍在心里小声嘀咕了几句,很快就沉入了梦乡。次日醒来的时候,他的全身都暖洋洋的。卫衍闭眼享受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皇帝早就醒了,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在玩耍。“陛下,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卫衍仔细想了想,觉得皇帝最近的行为很像是在迁怒,但是他不知道让皇帝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两个人这样别扭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所以他决定要好好和皇帝谈一谈。他比皇帝年长,闹来闹去会显得非常幼稚,理所当然应该以更成熟的方式,来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没事。”景骊不清楚他这么问的用意,当下就矢口否认。“没事陛下怎么老是在发脾气?”对于皇帝明明有心事,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卫衍终于看不下去了,很不客气地直接拆穿了皇帝的谎言。“朕说没事就是没事。”景骊忍耐不住火气又要上扬,他伸手将卫衍的头发揉成一团,用力将他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前,拒绝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此时此刻,他不敢去看卫衍的表情,也无法面对他的眼神。这个人以前用理所当然的态度,享受荣华富贵和他的宠爱,后来又用坦然的态度,面对他带给他的苦难和危险,没有怨恨,也没有责备,时至今日眼神依旧清澈柔和。或许对于卫衍而言,在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过往的一切都没有重提的必要,所以他的讲述中只有各地的风土人情物产,所以赵石的密报中只有简单的描述却没有细节。但是,在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他终于还是知道,卫衍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和苦难。到底是怎样的磨难,才能把当年那个被家人宠溺成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侯门公子,变成如今凡事亲历亲为的成年男子,又要怎样的经历,才能把当年那个只要他稍加宠爱,就会忍不住对他撒娇的人,变成如今的稳重模样?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无能而产生。卫衍可以原谅他,但是他不能原谅自己。如果卫衍肯对他讲述这些苦难这些委屈,让他能有机会去忏悔,让他能有机会去哄哄他,或许现在他的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不会有难受到心似乎都快要裂开来的感觉。但是这个人竟然理所当然地将那一切抛在了脑后,再也不肯提起,竟然理所当然地带着昔日苦难留下的痕迹,在他面前东晃西晃而不自知,竟然还要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问他为什么要生气?他为什么要生气?他一天到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就是因为他那该死的一脸理所当然,什么都搞不清楚的表情?这个世上最有资格怨恨他的人,却轻易原谅了他,这个世上最有资格来责备他的人,却不肯来责备他,那么,他到底要怎么原谅自己?卫衍,告诉朕,朕到底该怎么原谅自己?就算朕比以前宠你千倍百倍,也不能弥补那些伤害,就算朕每次都要发脾气不准你乱动,实际上也不可能把你变回过去的那个你。卫衍,告诉朕,朕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疼得即将裂开来似的。景骊正在无限幽怨中,但是他怀中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会想这么多。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无奈地说一句:陛下,求您不要想这么多,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何苦要这么放不下,继续瞎折腾?卫衍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这么婉转难懂,所以没能配合,以至于皇帝的哀怨情绪很快就被他破坏了。这场谈话,因为皇帝将卫衍死死扣在怀里的行为,很快导致卫衍扭来扭去想要挣脱出来,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而皇帝不肯让他如愿,偏偏要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两个人起了争执,东拉西扯了一番,到了该起来的时辰,谈话莫名其妙不了了之了。天熙十二年的秋狩是在秋末举行的。每一年的秋狩都是皇家盛事,这一年当然也不会例外。卫衍骑在马上,远远候在一旁,望着眼前热闹的场面,以及拥在皇帝周围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有些微微的茫然。他现在无官无职,身份暧昧,私下里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到了这样的场合,他就需要考虑自己要待在什么地方才比较合适。在公开的场合,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近卫,另一种是宠臣,现在他显然哪一种都不是,他就没有挤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侯爷,陛下在等你过去。”赵石来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那边,皇帝正拉着缰绳,有些不耐烦地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皇帝身下的骏马刨着蹄子,仿佛和主人一样,对迟迟没能出发非常不满。“和陛下说,我很久没有骑马有些不习惯,先熟悉一下再跟上去。”卫衍也压低了声音回道,然后他抬头迎上那边望过来的视线,笑了笑。皇帝身边的少年英雄青年俊杰们,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等着待会儿大显身手君前表现,他就不过去凑那个热闹了。景骊接到赵石的回报,心里有些异样,不过隔着人群,他看到卫衍脸上的笑容依旧,就没有多想下去,只是吩咐赵石跟着卫衍,尽量不要掉队,就扬起了马鞭用力挥下。长长的号角声响起,万马奔腾,狩猎的队伍分成几路开始出发。卫衍跟在皇帝的队伍后面,本来只是远远缀着,一会儿工夫,前面似乎发现了猎物,突然加速,再后来几经加速,到最后干脆失去了前面队伍的踪影。“好像不慎跟丢了,那就随便逛一下好了。”卫衍似乎对于没能跟上队伍,颇为遗憾,无奈地对身后的赵石提议。“好。”赵石没有和他细究到底是不慎跟丢,还是故意跟丢这个问题,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西山猎场占地极广,两个人到处乱逛了一阵,不知不觉钻入了密林深处。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在某个角落里面,发现了一个湖泊。卫衍以前在秋狩前巡查过西山猎场,却不知道这里面有个湖,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下,后来添了这么个湖泊,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卫衍将马拉到湖边饮了水,散放在一边,任由它们去吃草,然后他在湖边挑了一块石头躺下来,示意赵石也在他身边躺下来。蓝天白云,云淡风轻,背上的石头被秋日的暖阳晒得热热的,躺在上面很舒服。闭上眼睛,卫衍任思绪飘浮,一时间想了很多。本来他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却也被皇帝这段时日忽冷忽热暴躁恶劣的脾气逼得要去多想,这是否就是结束彼此的纠缠,重新回到原来轨迹的前奏。现在结束的话,彼此的心里面还能留些往日的温情,继续这么相处煎熬下去,或许哪天就会反目成仇了。况且今日目睹了皇帝身边那些年轻俊美英姿勃发的身影,卫衍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才醒悟到自己其实已经很老了,他和皇帝已经纠缠了整整十多年,虽然他很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如果说皇帝现在的行为,是因为厌倦了他,而在故意挑剔为难,也是说得过去的。如果他们之间真的走到了那个地步,根本没有必要继续勉强相处下去,卫衍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去以后要和皇帝好好谈一谈,不能再任由他逃避下去。一定要找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也不必勉强。“对不起,赵石。这些年来拖累了你,还有你的家人。”这些年,因为他被流放,连累得赵石也在外面飘荡了四年,不能照顾他的父母和家人,卫衍觉得很对不起他。“侯爷您想多了,属下那时候是骗侯爷的,难道侯爷一直当真了?”赵石曾经在西山行宫对卫衍说,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卫衍不要为难他,其实根本就是在骗他的。“那我更要感到愧疚了,还拖累得你迟迟没能成亲。”“侯爷您真的想多了,像我们这样的暗卫,实在是不敢拖累好人家的女儿,这才是属下迟迟没有成亲的原因,和侯爷没有关系。”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又美美睡了一觉,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终于想到要赶回宿营地去。“赵石,你说宿营地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他们在树林里面钻来钻去,现在前后左右东西南北都是树林,虽然凭着日头可以知道方位,但是问题是宿营地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属下刚才没有注意到。”赵石也傻了眼,在西山猎场迷路,说出去会笑掉人大牙的。但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迷路了,已经分不清宿营地该往哪边走。“往东吧。”相对无言了半晌,卫衍下了决定。只要一直往某个方向走,总会碰到人的,再不济也可以走出猎场,只要碰到最外围的近卫营营兵,就能问明方向了。就算他们有可能事后会被当作秋狩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也比困在树林里面挨冻强。当然,卫衍并不知道,此时的外面,已经为了他们的失踪闹翻天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景骊很早就发现卫衍没有跟上来,当下就命人去找,但是西山猎场实在是够大,这两个人又老是往隐蔽的地方走,众人找了一遍,愣是没找到。消息报过来,景骊当场就变了脸色,也顾不上继续狩猎,立即带人回了宿营地,命沈莫将近卫营调进来,准备搜猎场。“陛下,现在调用近卫营,臣怕猎场的外围防守太过薄弱。”皇帝君威日盛,就算如沈莫这般重臣,也学会了轻易不去捋其锋,此时就算他心里面觉得皇帝是在小题大做,却也只是迂回着试图劝皇帝打消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