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6-19 23:02      字数:5166
  景骊自认是个颇为雅趣之人, 自然也很有兴致地画了一幅应景的“九九红梅消寒图”。昨日, 他回宫后, 就命人笔墨伺候,随即信手泼墨, 一蹴而就, 画了一枝瘦骨嶙峋的素梅,枝头有九朵梅花, 每朵各有花瓣为九,从冬至日开始,每日用笔为一瓣梅花着色,待到这画上的八十一瓣梅花, 尽皆变红,春日就来临了。今日, 他起身后, 先替消寒图上的第二瓣梅花着了色, 才去处理了一会儿政事。冬至佳节, 百官放假,百姓放假,皇帝虽然也放假,但是该处理的政务,还是要处理的。毕竟这天下是皇帝的,他要是不操心,还能让谁来操心?他坐在书案后,把需要急阅的奏折,都一一做了批示,命人分发传达下去,才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准备去用早膳。他一大早就忙碌了一二个时辰,到这个时间,卫衍早就练过了剑,甚至还有空闲好好泡了个温水澡,正等着他一起用膳了。景骊不知道卫衍到底怎么了,暨昨夜那般知情识趣之后,今日更是殷勤万分,竟然小心地伺候起了他用膳。当然,卫衍的伺候,基本上都是动口,并不去动手。他要是随意动手,勾起了皇帝的那点小心思,恐怕他这奉承,就要前功尽弃,达不到目的了。景骊虽然清楚的记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但是听着卫衍这个夸好吃,让他尝一尝,那个说不错,让他试一试,就算他知道上述的至理名言,依然好好享受了一番卫衍的殷勤。“陛下……”用过了膳,卫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却偏偏不说是什么事,只是一边喊着他,一边满是恳求地望着他。“嗯?”景骊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是看他这架势,肯定没啥好事,所以他决定装傻,只用鼻音回答,不去接他这个茬。“陛下……”卫衍再接再厉,继续软声唤他。所谓的招式不怕老,管用就好。卫衍早就知道了,一旦他这么求皇帝,皇帝八成会心软,答应他的种种所求,所以每次有事他都要这么求,是必然的事。“怎么了?”果然,皇帝和他僵持了一小会儿,就吐口了。“今日有冬节游玩会。”卫衍偷觑着他的脸色,小声说道。“朕知道,怎么了?”景骊不怒不喜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陛下……”卫衍又唤了他一声,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敏文从来不曾去过冬节游玩会,臣今日想带他去瞧瞧。”听到这里,景骊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怪不得卫衍昨夜竟然会回到宫里,今日又这般殷勤奉承,原来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卫衍,昨日是谁许诺了,今日要陪着朕的?”君子重诺,卫衍做人这般不守信用,是君子所为吗?景骊自己常常食言而肥,但是对于卫衍,他肯定要严格要求,不许他这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既然卫衍已经答应了,今日会好好陪着他,竟然还想后悔,这种事,普通人都不能忍,做为皇帝,很抱歉,他更是不能忍。“陛下,臣昨夜不是陪您了吗?”卫衍当然知道,这事是他理亏,所以他昨夜想了想,就回宫陪皇帝了,就盼着今日能请到假出去陪儿子玩。“昨夜又不是朕求你回来的,关朕什么事?今日的事是你答应朕的,朕不同意。”占便宜这种事,景骊肯,吃亏这种事,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同意?“陛下,这事是臣不对。陛下,求求您……”卫衍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再次恳求。景骊瞥了一眼被卫衍拉住的手。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卫衍这么主动来拉他的手,他肯定会很高兴,但是卫衍这个混蛋,竟然使这招来对付他,他现在要是答应了,卫衍这次得逞了,以后肯定还要这么干,他这么做,岂不是要把卫衍惯得无法无天了。所以,从理智上而言,他肯定不能答应。这种事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麻烦就大了。但是,景骊又瞄了一眼被卫衍拉住的手。算了,他今日本来就想带卫衍出去玩的,现在也就是多加一个卫敏文而已。当然,吃亏就是占便宜这种想法,从来就不在景骊的人生信条里。他这人,占便宜一向没够,有机会要占便宜,没机会创造机会他也要占便宜,这才是他的作风。所以他很快凑到了卫衍的耳边,和他谈起了条件。“陛下……”卫衍这一声,是真的在求他了。皇帝在榻上,经常会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虽然过程中并不会伤到他,最后也能让他得到舒服,但是卫衍这人,是个希望皇帝在榻上永远保持一个姿势才觉得习惯的人,自然对皇帝的那些花样,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你不答应就算了,朕本来就觉得很亏呢。”见他在那里迟疑,景骊一点都不着急。“臣答应。”卫衍咬了咬牙,终于点头应下了。“你不会打算着现在答应了,转头就反悔吧?”卫衍应得这么爽快,景骊倒怀疑起来了。“陛下,臣是这种人吗?”“哦,是谁昨日答应了朕,今日就要反悔的?”明晃晃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卫衍也能视而不见,只当不存在,景骊更加不信了。“臣发誓,臣绝不会反悔。”“行,朕就再信你这一回,你要是再反悔,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以后在榻上,就得乖乖听朕的话。”景骊眼珠子一转,就开始设套了。那件事,他随口忽悠住了卫衍,已经产生后患了,现在是时候想办法解除这个后患了。“臣答应。”卫衍自然不知道,皇帝的心中动着这样的念头,他立即应下了,不过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陛下,但是陛下要保重龙体,不能瞎胡闹。”景骊顿了一下,才回答:“这是自然。”别的事卫衍记不牢,没人提醒他,他就要忘掉,这事怎么就牢牢记住了呢?景骊很无奈,却没有办法。再说卫衍这是在关心爱护他的身体,他就算不领情,也不能埋怨吧。“高庸,更衣吧。”和卫衍谈妥了这些条件,景骊才让人进来伺候他们换上外出的衣裳。宫女们捧着衣物依次进来,很快替他们换好了厚衣裳,最后在外面披上一件貂皮大氅。皇帝的大氅,是黑色的,卫衍的这件大氅,则是宝蓝色的。“敏文现在多高了?”景骊看了看他们两人的打扮,又想起了一事。“快到臣腋下了。”卫衍伸出手来,比了一下儿子的身高。“高庸,再取一件短点的大氅来。”“陛下……”卫衍知道皇帝这是给敏文准备的,皇帝这般厚爱,他只觉得无以为报。“行了,以后你不要再做这种明明答应了朕,还要反悔的事就行了。”景骊拉住了他的手,向外走去。“臣再也不会了。”“好,朕就等着看你的表现了。”他们二人这么说着话,坐上了马车,出了宫,经过永宁侯府的时候,接了卫敏文,一起游玩去了。冬节的游玩会,其实从昨日就开始了。不过昨日,许多人家要祭祖,要互相贺节,到处拜来拜去的,比较忙,到了今日,更多的人闲了下来,街上行人更多了。冬节的时候,商家们会在店门外,扎上许多彩棚,彩棚里有各种商品出售,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有些商家,还会搭个戏台子,请人来做歌舞表演。市井之中,更有斗鸡走狗之类的赌博活动。若是平日里,这种行当肯定是不能在明处玩耍的,就算是偷偷摸摸地玩,若是不慎走漏了风声,必会被官府查处,不过到了过节时,这些东西也就摆到台面上一起出现了。景骊平时肯定不会去这种地方玩耍,但是现在既然是在与民同乐,他就和卫衍一起去瓦舍看斗鸡了。这种瓦舍,各有各的不同,今日他们去的这间瓦舍,中间是个天井,斗鸡的场地就在天井里,四周则是观看的地方,共有三层楼供人观看。“这位公子爷,小的瞧您天庭饱满,满面红光,今日运道必然不错,赶紧下注哦,错过了就亏大了。”斗鸡的瓦舍,自然有坐庄的庄家,还有到处跑来跑去,帮人下注的伙计。伙计见打头的这两位青年公子以及一位小公子,衣着都极为奢华,带着的家人,个个人高马大,神情精悍,知道他们必是条大鱼,马上鼓起了三寸不烂之舌,来鼓动他们下注了。“卫衍,你觉得该下哪边?”景骊不懂这些,但是卫衍作为一名纨绔,肯定懂这些,所以他就不耻下问了。果然,这次卫衍没有说他不懂,而是认真地观察起了天井中的斗鸡。第一百二十五章 勾心斗角市井无赖儿、豪门纨绔子斗鸡走狗的历史, 可谓源远流长,粗略算算,起码有数千年历史了。早在游侠们击筑当歌、仗剑列国行的时代, 市井中就盛行斗鸡走狗了。走狗先不去说, 这里只说斗鸡。斗鸡, 又名打鸡, 并非普通的肉用鸡,严格说起来, 斗鸡是一种观赏鸡, 专门用于表演与竞赛, 其选种、饲养与训练有一套专门的方法,不是随便选一只好斗的公鸡, 就能胜任斗鸡这个职业的。这个行当, 因为有许多人喜欢,导致了不少人以此谋生, 有人专门饲养训练斗鸡,有人专职贩卖,有人参加比赛,还有人就要坐庄赌博了。天井里面, 瓦舍的主人专门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台子旁边竖着一丈高的稀疏栅栏, 台子的两边各有一个木笼子, 待会儿将要出场进行比赛的两只斗鸡, 正一左一右, 分别关在两边的笼子里,供观看比赛的众人品鉴下注。他们所在的这个包厢,在二楼,窗口正正好好对着这个台子,算是这里最好的包厢之一。卫衍坐着其实也能看清下面的动静,但是皇帝垂问,又是第一次下注,他肯定不能让皇帝扫兴,用心程度比自己下注时高多了,所以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口,认真观察了起来卫衍年少时,是一名纨绔,身为一名纨绔,吃喝玩乐是基本功,这些东西他当然花时间研究过。怎么分析斗鸡的好坏,许多人都有一套套的大道理,正确不正确不知道,反正听起来都挺有道理的。有人看毛色,只捡羽毛亮丽的下注,有人看鸡冠,觉得鸡冠饱满的胜率更高,有人看鸡胸,觉得昂首挺胸的才是鸡中斗者,而卫衍最关注的是鸡爪,更看好鸡爪强健有力抓地沉稳的斗鸡。“公子,下甲字号这只吧。”他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回答道。“这有什么讲究吗?”景骊也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和卫衍并肩往下观看。“公子请看,甲字号的这只,爪子上有一段黑色,据说这种爪子,是专门选育的,攻击力比较强。”卫衍指着甲字木笼里那只斗鸡,给皇帝看。“哪里?哦,看到了,真的是黑色的。”景骊仔细张望了片刻,终于发现了这抹黑色。既然皇帝看到了,卫衍就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按在了窗框上。他还想说点什么,却没料到,皇帝的手掌,毫无预兆地同样按在了窗框上,就这么按在了他的手掌上,惊得他一时间把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下来,才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瞄皇帝的脸色。皇帝正在往下面看,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仿佛刚才他只是不小心按到了,而不是故意按下来的。卫衍在心里挣扎了片刻,在把手抽出来,还是不抽出来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抽出来。他前几日才答应过皇帝,皇帝偶尔是可以这么做的,现在就反悔,恐怕就要应了皇帝早晨说他喜欢出尔反尔的话了。皇帝行事没道理的时候,就要动不动不讲理,一旦被皇帝抓住了这个把柄,皇帝收拾起他来,恐怕更要理直气壮了。卫衍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为了不让后面的人,特别是敏文看到这一幕,他悄悄地把自己的身体,往皇帝旁边移动了一下,把他们身体中间的那条空隙给填满了。景骊感觉到卫衍在挨挨擦擦中,接近了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十两银子,下甲字号吧。”他没有回头,只是吩咐后面跟着的人。“是。”今日身负付钱重任的侍卫,应了声是,从怀里掏了个银锭,递给了伙计。“好咧,公子爷,这是下注牌,您收好了,要是您压的这只斗鸡赢了,待会儿可以下去领彩头。”伙计收了银锭,取出了一块乌木的牌子,递给了掏钱的那位侍卫。“还有下注牌,拿过来给我看看。”景骊听到有新鲜的玩意儿,起了好奇心,就松开了手掌,走回了座位,坐了下来。他一动,早就浑身僵硬的卫衍,才放松了身体,跟在他后面,走了回来。“是,公子。”接到这块牌子的侍卫,取了旁边一个送茶水的小托盘,将牌子放在了盘子里,呈到了皇帝的面前。伙计还不曾退出房间,见他们做事这么讲究,心中不免有些咋舌。这般出身的贵胄,下十两银子的注,未免太小气了,不过他身边带着行家,真下得多了,要是今日赢了,恐怕掌柜的就要肉疼了。毕竟身边带着这么多随从的贵公子,赢得再多瓦舍也得乖乖付钱。如果赢钱的是无权无势的穷鬼,瓦舍的主人,自然有办法让他怎么赢的,怎么吐出来。但是这般贵公子,除非你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否则你让他一时不开心,他就有办法让你一辈子不开心。伙计干的是这个行当,眼尖是基本功,谁可以得罪,谁不能得罪,他心中都是有数的。这位公子既然下小注,表明他今日就是来玩玩,不是来砸场子的,这样的贵客,他们好好招待了,就不会惹麻烦,要是不懂事,就有无数麻烦了。所谓的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市井小人物,特别是在京城混的市井小人物,自有他们的生存之道。否则,在贵胄满地走的京城,到处得罪人,他们这瓦舍,也没法长久开下去。伙计这般想着,很快退出了房间。景骊看了眼托盘里的牌子,这块牌子上面单单刻了一个甲字,下面则是纹银十两。“若是有人仿制了这么块牌子,来冒领彩头,这瓦舍岂不是要赔得精光了?”景骊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公子,敢在京城里做这个行当的,这里的主人也不是吃素的。而且这是对牌,有另一块可以合起来。”卫衍仔细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