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6-19 23:04      字数:5219
  景骊想到这里,心里顿时酸溜溜的,直冒酸气。当然,对此情此景心里很有意见的人,不是独独他一个。齐远恒齐大居士,看着皇帝握着卫衍的手腕走路,看着卫衍不但不甩开皇帝,再狠狠斥责他一顿,反而任由他牵着,还肯好声好气和他说话,心里也是不爽得紧。“王公子,这边请。”齐远恒心中微微一动,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可以不露痕迹地分开他们。他脚下一转,就将他们带入了一条只供一人行走的田垄。“王公子,这条路比较窄,行走时请小心一点。卫七,你走后面,小心护着王公子吧。”他细致地做了安排,以便顺利分开他们,当然,他的脸上依然是一副非常关心的表情。景骊牵着卫衍的手,站在田垄入口,有些犹豫了。这条田垄,很窄,两个人绝对没法并排走,但是让他这时候松开卫衍的手腕,他又不甘心。卫衍虽然答应了他,偶尔他想牵卫衍手的时候,可以牵一下,但是一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二是卫衍并不是天天都像今日这么好说话。今日这样的机会,真的很难得,现在松开就太可惜了。“怎么了,难道王公子是怕走不稳,跌到田里去?”齐远恒努力压制了好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开口刺了皇帝一句,“公子请放心,这田里没水,就算跌下去,也不会有事。”不过,他没有想到,皇帝还没有开口,卫衍就拦到了前面。“公子,我背你过去吧!”卫衍看了看这条田垄,估量了一下,觉得皇帝大概从来就没有走过这么窄的路,怕途中失态,有失身份,才会站在那里,不敢往前走,还是齐兄心思机敏,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想法。景骊还在犹豫松不松手,听到卫衍这么一说,他倒是豁然开朗了。“你哪里背得动我,还是我来背你吧!”景骊笑着说道。他已经意识到了,齐远恒这是在使坏,想要将他们分开,但是齐远恒不该忘了,卫衍这个笨蛋,做得最娴熟的一件事,就是胳膊肘往外拐,这不,卫衍今日就拐到他这边来了。就算不能牵着卫衍的手腕,背着卫衍走一段路,也算凑合吧。“公子,您不要开玩笑了。”卫衍肯定不能让皇帝背他。“我不是在开玩笑。”景骊松开手,走到了前面,微微下蹲,示意卫衍爬上来,“快点,不要磨蹭,齐大居士快要等急了。”“公子,您快点上来才是。”卫衍一个闪身,就到了皇帝的前头,让皇帝爬上来。他们两人就谁背谁这个问题,争了起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一个个东张西望,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唯独不去看皇帝和永宁侯二人,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他们可以不在意,齐远恒却没法不在意。“算了,是我考虑不周,咱们换条路吧。”不管是卫衍背皇帝,还是皇帝背卫衍,对于齐远恒来说,都是同样的刺眼,为了避免陷入更糟糕的情况,他只能认栽了。“不用换,我觉得这条路很好,我就喜欢走这条路。”景骊的目的是背卫衍,又不是逼齐远恒让步,肯定不能让他换路。“公子,还是换条路吧。”这次,卫衍又有不同意见了。卫衍,你到底是站哪边的?景骊很想这么质问卫衍,不过他知道,质问的结果,绝对不会美好,而且还会暴露他和齐远恒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问。“王公子,这边请。卫七,来。”齐远恒也已经看懂了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卫衍说什么,皇帝偶尔会听的,哼,也就是偶尔罢了,算不了什么。齐远恒这么想着,开始向他们介绍田间的情况。如今是三月头,正是春耕时节,除草、播种、开沟,就是这段时间,他们的主要工作。“等到所有的沟渠开完了,这些沟渠的入口处,我准备装个水车。”齐远恒领着他们走了一圈,到达了沟头,介绍道。“这装水车的钱,由谁出?”景骊默想了一会儿,才问他。“这三个村庄的水车,我已经去说好了,村里的大户出一份,这片田地要用水的农户们合起来出一份,还有一份,是我出的。公子,如果推广开来的话,您觉得官府有没有可能出一份?”齐远恒试探着问道。这三个村庄,是试水性质的,他自己出没问题,但是向周边地区,甚至全州府,全天下推广的话,这钱不是小数目,他当然出不起。“齐大居士,若是真有成效,官府那里,我可以想想办法。但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想得这么远,有些好高骛远了。”景骊逮住机会,又刺了齐远恒一句。“公子,我觉得肯定有成效的。齐兄走访了很多擅长种田的农户,这些都是积年的经验。”卫衍很是乐观,对齐远恒也很有信心。“等到秋收时,和周围的村庄比一下产量,再说其他吧。”景骊在结果未出现之前,不愿给齐远恒任何承诺。“那就稍后再说。”齐远恒也没有强求。随即,齐远恒又带着他们,走访了另外两个村庄,一直到日头西落,才送走了他们。第二日,下了朝,景骊就宣了户部尚书肖越见驾。“陛下,臣将户部所存的田地登记簿册带来了。”肖越行了礼后,呈上了一份簿册。簿册名叫鱼鳞册,上面记载着天下间的田地情况。因为每块田地的模样并非正正方方,而是很像一片片鱼鳞,才会有鱼鳞册之名。景骊翻开来看了几眼,上面有各种用地的汇总图册,有宅地,有田地,有林地,也有水域,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鱼鳞册上宅地和田地上会有所有者的姓名,但是山川菏泽,真正的主人是皇帝,除非皇帝赏赐,一般属于官府所有。不过就算是宅地和田地,所有者也要交赋税,所以这鱼鳞册,实际上就是用来征收赋税的凭证。户部主管全国的赋税收缴,整个皇朝的鱼鳞册,在户部都有存档,另外在知州衙门、知府衙门以及县衙,也会有存档。昨日,景骊往康平县跑了一趟,想起了这事,今日,他就命肖越取了鱼鳞册过来细观了。“这鱼鳞册,有多少年没有清查了?”景骊将手中的簿册翻到了底,才问道。“自高祖开国具册以后,就没有再清查过。”肖越回道。“朕如今欲派人清查,爱卿以为如何?”景骊又问。“陛下圣明!”肖越再回。君臣二人,对话非常简单,但是其中却有许多深意。这鱼鳞册中,宅地和田地的赋税是第一等,林地的赋税次一等,水域的赋税再次一等,这里面,就有许多操作空间了。比如有人开垦林地,开出良田五十亩,在鱼鳞册中,若这些林地是官府的,也没人来查,那么他就可以一文钱的赋税都不用交,白得五十亩良田了。若这片林地是他自己的,那他就只要交第二等的林地赋税,而不是第一等田地的赋税,填塘也是如此。还有许多其他的操作,也能隐匿田地,就不一一例举了。这些事,皇帝明白,肖越也明白,他们才会有上述这场对话。“不知陛下欲派何人前去清查?”“爱卿以为谢萌谢卿如何?”“陛下圣明。”就算是肖越,对谢萌这位太后时期的前辈,也是心服口服的。许多人还不知道,是谢萌让京城中的不少显贵,因强买百姓田地的事,闹得灰头灰脸,又丢面子又损钱财,但是肖越等人,已经知道这事了。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把谢萌怎么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萌就是一把利刃,它的主人是皇帝,和这么一把利刃对着干,下场绝对不会太好。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何贵干“肖尚书!”“谢主事!”肖越从殿内退出来, 就在殿门口遇到了谢萌。肖越和他打了个招呼,才离去。“福吉总管, 不知陛下今日宣我来,所为何事?”谢萌目视着肖尚书稍稍走远了, 凑到守在门口的福吉跟前, 小声向他打探。福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大人进去就知道了,请吧。”谢萌没能得到皇帝身边贴心人的提示,只能忐忑不安地向里面走去。这段时日,他帮皇帝做了不少事, 不过得罪的人同样不少。表面上看, 他是皇帝的心腹之人,帮皇帝做着很私密的活,但是谢萌自家知道自家事, 他心里很清楚, 因为他坑过卫衍,皇帝对他可没有什么好印象。谢萌最怕的就是皇帝达到了目的以后, 过河拆桥, 把他当做替罪羊,扔出去平息群臣的怒火。到时候, 皇帝依然是圣明仁爱之君, 而他却是一个惹是生非攻讦同僚蒙蔽皇帝的小人,那他才叫一个冤呐。现在, 京畿地区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其他州府的案子自然有地方官和御史台派去的人负责,他只要关注一下最后的结果,再向皇帝汇报就行了。最难啃的那块骨头,也就是京城里面的显贵们,已经被他啃得差不多了,谢萌的用处自然急剧下降,偏偏他又知道了民议司的不少秘密,再加上皇帝突然急召他,才让他的心中有了这么多不安。“臣谢萌叩见陛下,吾皇万安!”不管心里在想些什么,谢萌的觐见礼绝对一丝不苟,无可挑剔。明知道皇帝不待见他,他还要大大咧咧地不拘小节,就是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了。“平身吧。”景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一直等到殿内气氛紧张起来,才示意内侍把康平县的那些鱼鳞册拿过去给谢萌看。“谢爱卿,朕的意思,卿明白吗?”“臣明白。”响鼓不用重锤敲,像谢萌这般的聪明人,在看到鱼鳞册的时候,不需要皇帝多说,就知道皇帝想干什么了。从为百姓做主,不让世家显贵或者地方有势力的家族强买他们的田地开始,到现在皇帝示意他去清查鱼鳞册,这个事态发展的方向,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是迟早的事,所以谢萌此时看到鱼鳞册,神情中没有一丝惊讶。户部的鱼鳞册,算起来有许多年没有清查过了,如今各州府县的田地状况,恐怕与鱼鳞册上面记载的不太一致。当年高祖定鼎天下的时候,丁口没有如今多,开垦的荒地也没有如今多,按理来说,如今的田地肯定比以往多了许多,但是在鱼鳞册上,却未必有这么多。按照规定,田地的数量多寡有了变动,以及田地因为分家或者买卖,所有者有了变动,县衙的鱼鳞册上面会有相应的变动,到了每年年末,这些变动过的鱼鳞册就会上交到府衙具结成册,再上交知州衙门,最后汇聚到户部,成为户部向各州府征收赋税的凭证。但是,规定是规定,实际上却是另外一回事。赋税的征收能否按时按量完成,与地方官的考绩息息相关,考绩又关系着仕途升迁,没有人可以轻忽对待。若是田地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水泽或者其他,减少了,意味着该县的赋税也要减少了,地方官肯定非常积极地上报,但是开垦新增田地,赋税也要增多的话,地方官就很不积极上报了。地方上开垦出来的新田地,作为亲民官的县令,大多知道,但是出于种种原因,比如有人花钱打点过,比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如当赋税征收不足的时候,他们可以从隐匿的这些田地中补足赋税,从而让自己得到一个优等的考绩等等原因,他们就要假装不知道了。反正许多田地,并不是从他们任上开始隐匿的,而是一任任造成的,就算朝廷要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谢萌是从亲民官一步步往上走的,这些事,他都知道。同样的,因为上述种种原因,他也始终与光同尘,没有揭开这些事的打算,如今皇帝想要清丈田亩,他没法装傻,只能硬着头皮去查了。谢萌为人既聪明又识趣,景骊就省力多了,他又问道:“爱卿听说过齐远恒吗?”“臣自然听说过。”崤山居士齐远恒的大名,谢萌如雷贯耳,甚至年少时的齐远恒,谢萌也见过。当日,齐远恒与其父寄居在谭家村时,谢萌还不曾出师,偶尔在村里碰到过。“如今,齐远恒正在康平县劝课农桑,修缮水利,明日开始,你去他那里转几圈,琢磨一下这事的章程,上一份折子,朕再下旨。你手中的这些鱼鳞册,是户部的,明日你先带去看看,不过清丈的时候,还需用县衙的。”景骊吩咐道。昨日,景骊带着卫衍去康平县逛了一圈,发生了许多愉快的事,也逛出了不少不快,不过,该做的正事,不能因为他对齐远恒心中有芥蒂,就不去做。而且齐远恒那边有许多人手,景骊觉得谢萌完全可以借一些过来跑跑腿。谢萌应了声是,想了想,又问道:“陛下,若是清查出鱼鳞册上没有登记的田地,臣该如何处置?”“以前的事,朕不管,以后就按清丈好的来。”景骊说到这里,想起了一件事,他从御案的暗格里,取出来几页纸,挑了几页,示意内侍送下去,“这些人家,给朕细细地查,再帮他们找点事做,免得他们太闲了。”“臣遵旨!”谢萌接过那几页纸,扫了一眼,就收到了袖子里面。皇帝不准备算前账,这事要进行下去,就少了很多阻力。不过他转而想到,皇帝其实算过一遍前账了,还收到了不少罚金,这次才变得大方起来了。还有他拿到的这份名单,不知道这些人家怎么得罪皇帝了,惹得皇帝让他去为难人家。景骊交给谢萌的那份名单,就是他暗地里记下来的秋后算账小本本,前段时日,这些人家为了对付卫衍,用了许多手段,如今,他有了机会,肯定要还回去了。他是皇帝,就算要找人算账,很多时候也不需要自己出手,比如谢萌这次得了他的示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交代清楚了这些事,他就让谢萌退下了,然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恍然记得,赵石不听话,竟敢暗地里背着他行事,他还没有好好收拾过赵石呢,正确地说来,他把算账的事让卫衍去办,但是卫衍好像忘掉了。“赵石怎么还住在你的府上?”到了晚间,他抱着卫衍,问起了这事。“啊?”卫衍觉得皇帝很莫名其妙,不是皇帝让赵石住他府上的吗?皇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记性很不好啊!他想到这里,顿了一下,蓦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问,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