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顾青词      更新:2023-06-20 01:51      字数:4901
  “嗯。”谢元嘉沉重的点头,低着头不言语。“夜深风大,我们回去再说。”傅景鸿不愿在半夜风口同他说话,拥着他往回走。两天后,一道圣旨被带进了大牢,这个隐藏在皇宫多年的叛逆分子终将被处以极刑,可以说是大快人心。谢元嘉一直呆坐在景盈宫里,从他写下圣旨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姿势了,傅景鸿知道他心中难过也不打扰,坐在一边安静的处理折子。一个时辰后,蓝蔻终于回来了。她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谢元嘉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抖着声音问她:“都、都结束了吗?”蓝蔻福了福身子,低声道:“结束了。”“那他,还有说什么吗?”蓝蔻答道:“只说了一句。”“他说,他很喜欢倩碧这个名字。”谢元嘉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其实这个名字当初就是他随手起的,觉着好玩,并没有几分认真在里头,可是没想到那个孩子却当真了。他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是今日的结局,当初他就会好好地给他起名字。蓝蔻低下头,掩去眼里的落寞。她还记得自己端着盛放毒酒和白绫、匕首的银盘进去的时候,倩碧那么专注的看着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再没了以前的那些针锋相对。‘我又没有说过,你长得挺好看的?’倩碧一手支着下巴,一边悠闲地看他,就仿佛自己不是马上就要死的人。‘没有。’蓝蔻回忆起自己那冷冰冰的语气。‘你说你,女孩子家天天板着个脸,谁家男人喜欢?我看你三十都嫁不出去。’蓝蔻并没有回应他,只是把盘子放在地上,淡淡地说:“皇上宽容,给了你三个路子走,你选一个吧。”倩碧低头,目光在酒杯,匕首和白绫上一一划过,嬉皮笑脸的说:“我当然选毒酒啊!匕首割破手腕,白绫缠绕脖颈,听起来死得都挺惨,还是毒药好,睡一觉就完了。”蓝蔻低垂眼眸不言语。“以后,皇上身边就只剩你了。”倩碧收了笑容,面色沉重的说,“你要好好保护他。”“既然知道有今日,何必当初?”蓝蔻总算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现在假惺惺的说这些,你有什么资格?”倩碧苦笑,“对,我没有资格。”“你现在做这幅样子给谁看?”蓝蔻冷漠的看着他,“想要保住你的国家,未必就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你自己愚蠢,非要选一条最艰难的,怨不得别人。”倩碧不言语。“说什么都晚了。”倩碧又笑了,“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好歹,我们也共事多年,一点感情也没有吗?”蓝蔻不想搭理他。倩碧了解这个女子不会对他有什么别的感情在,到底遗憾的叹气,端起毒酒看了看,轻声说:“告诉皇上,他给我起的名字,我很喜欢。”说罢,他仰头将那杯无色无味的毒酒一饮而尽。蓝蔻静静地看着他,从饮下毒酒后到缓缓地倒下,在他眼睛闭上的前一刻,终于开口了:“你曾经也不是没有机会杀死皇上,只是到底心软,王爷他……”后面的话,倩碧都没有听见,他也没有机会听见了。王爷什么呢?谢元嘉听完蓝蔻带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前,抬眼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冰雪消融大地复苏,南飞的燕子回来了。春天又来了。“蓝蔻,我们以后,没有倩碧了。”“你说,他自由了吗?”蓝蔻沉默的点点头。谢元嘉抬头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轻声对傅景鸿说:“皇叔。”傅景鸿抬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谢元嘉转头看他,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朕想留下来。”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他穿到这本书里并不是什么意外,他注定了要留在这里。“朕想学着做一个好皇帝。”傅景鸿温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启唇轻声道:“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宫借由倩碧这事又肃清了一遍,倩碧被赐死后,尸体被傅景鸿当做示警挂了三天,甚至还借机对玉壶的边境发起了一次小型进攻,直把他们逼得后退几十里,活捉了他们的三员大将,以示对玉壶安插卧底意图刺杀大成皇帝的惩罚。玉壶不敢多言,只能忍气吞声割让了几座城池,蜷缩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没了什么心思去动琉璃。某种意义上,琉璃算是暂时安全了。又半月后----一辆破旧的牛车行驶在去往江南的小路上,车夫在前头赶车,后头铺满稻草的车板上躺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少年的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不算大,但却因此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惬意的躺着,手中高举一块碧色琉璃瓦,来回摩挲观看爱不释手。“小兄弟,江南柳州就要到了,俺把你就放在那儿啦!”“劳驾。”少年声音有些嘶哑,听着有些沧桑。他继续看着那块琉璃瓦,目光一片温柔。他是在乱葬岗醒来的,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清楚自己从哪来,身上除了这块漂亮的琉璃瓦,什么都没有。尽管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处可怖的乱葬岗,他却死死地握着它,就算脑中没有任何记忆,但他就是莫名的知道,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的,他不能丢。被屠夫从死人堆里挖出来,他无家可归,有人问他想去哪里。如果可以,脑子里似乎有个很温柔的声音告诉他,去江南吧。江南好,和你很配。第77章倩碧不在他的身边后,谢元嘉的生活看似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但又有些变化。比如, 谢元嘉偶尔午后练字看折子入神的时候会忘记外界环境, 习惯性的张口呼唤倩碧:“倩碧, 朕渴了, 帮朕倒杯茶。”而等到蓝蔻把茶水端来的时候,谢元嘉才想起倩碧已经不在了这件事,他会盯着那杯热茶看一会儿, 然后沉默的喝完。又或者有时候, 谢元嘉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转身刚要找倩碧说说, 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愣神了半晌才想起那人已经不在身边了。仔细算起来,他每□□夕和倩碧相处的时间比别人都多,除了睡觉, 其他时间都在一起,突然不见了确实会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后,谢元嘉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再提起他。再后来, 景盈宫又来了新的小太监, 瞧着有三分像倩碧的样子,也是很机灵活泼的样子, 只是谢元嘉却再没对他亲近过,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子的疏离。只是他偶尔觉得, 还是倩碧泡的茶好喝。有些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谢元嘉如今慢慢也学会了隐藏情绪,不再轻易的对外人付出真心,但他仍然在内心深处保留了一丝对人性的期待,还是愿意去信任一些他认为值得相信的人,否则人生也太凄惨了。他的转变并不是很明显,但亲近的人还是能察觉出来,对他的这种变化,淳于雅傅景鸿持肯定的态度,一个合格的帝王本就该学着把自己变得更坚硬起来,哪怕心里再柔软,也不能让外人知晓,这样对他更安全。而韩瑶秋阳更多的是担忧,她们觉得皇上这样也很好,但这样压抑本性的他会不会过得痛苦。“臣觉着皇上这样也不错。”季少炎倒没有那么多的想法,“瞧着稳重了不少,更有帝王的气魄了。”“真的?”谢元嘉忍不住挺直了胸膛,“朕看起来很有威严吗?”季少炎闻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为难的说:“威严……臣倒没怎么看得出来,不过皇上还小呢,面上看着稚气未脱,您就算成天板着个脸也瞧不出三分威严,再过几年待您长大了,就看得出了。”“不过,这要是喝从前比,您还是有变化的,从前您就是瞧着傻乎乎的特别好欺负,现在好多了,起码看着能打。”季少炎念过得文化书籍很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这几个形容词就让谢元嘉哭笑不得,“什么叫看着能打?”“嗨!就是说您现在看起来要是跟人单独对打,气势不落!”季少炎豪情万丈。谢元嘉这阵子心情一直郁郁,跟季少炎说话忍不住就放松了许多,眼中多了些笑意,“朕为何要跟人对打?爱卿你这些稀奇古怪的话倒是有趣。”季少炎见他微笑,心里也跟着高兴,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嘴上不说,其实最在乎皇上的心境,这几天上朝皇上眼中的忧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部分人都想不明白原因,但是他们这几个比较了解皇上的都晓得是因为什么。“皇上,您无论是什么样的,臣等都愿意追随。”季少炎叹息一般道,“您变得厉害些是没什么坏处,但臣私心还是希望皇上能快乐些,臣读书不多只会打仗,但臣也知道人生苦短,有些挫折磨难是注定要经历的。”“臣幼时也曾承受过很重的打击,那会儿成天酗酒打架,后来被爹和大哥教训了一顿后才明白,光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发泄是没有用的。”“咱们部队里出来的人心性大多比较坚硬,耐打耐抗,皇上不必像我们这样苦,您就学着有收有放就很好。”“这天下总不会人人都想着要背叛欺负您,再说还有臣等随侍在侧,不必害怕。”谢元嘉抬眼对上季少炎的双眼,眼中微微发热,这些天找他谈话的人很多,淳于雅傅景鸿韩瑶李尚书,甚至秋阳都经常满脸忧思的来看他,但是季少炎说的话却最让他感动。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但还有更珍贵的在身边,过去的事就往他过去吧。“爱卿放心,朕心里好得很。”谢元嘉笑着说,“你们都不要多想。”他想起那天,他在景盈宫和傅景鸿的对话。“皇叔,你为何……”他那时满脸的纠结,不知该不该问出口。傅景鸿放下手中的书,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仿佛等他很久了,“皇上想问什么?”“就是……那个……”谢元嘉眸中闪烁,“你知道的。”傅景鸿轻声一笑,把他揽过来在自己身边坐好,“你是想问,我为何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给他一条生路?”“嗯。”谢元嘉低头。探子回来禀告的时候他也在场,知道倩碧被人从乱葬岗救走了,谢元嘉的心情既复杂又激动,忍不住躲在暗处哭了好一会儿。“既然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是死是活,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分别。”傅景鸿摩挲着谢元嘉柔软的发丝,唇边微笑,“于我毫无用处,但稍微做些手脚却能让你开心些,这个交易很划算。”谢元嘉不解的说:“可是,你们不是说他死了比较好吗?朕与他之间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了。”“不错。”傅景鸿赞许的说,“你不是已经做到了吗?”“赐死的诏书是你亲自草拟的,毒酒白绫和匕首也是你让人准备的,把他挂在城墙示众虽不是你想的,但最后也是你默认的,无论怎么样,你已经做到了一个帝王应有的担当和责任。”“只是,之后的事如何发展,就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了。”傅景鸿轻笑,看着谢元嘉的眼神分外柔和,,“我们给了他三个选择,其中只有一条是生路。倘若他选了匕首和白绫,他是决计没有生还的一丝可能。我给他只有三成活下来的机会,但他偏偏就选了毒酒,是他自己抓住了。”“这条生路并不是我们刻意给他的,他自己选对了,与我们无关。”谢元嘉有些恍惚,“他一生选错了很多事,却唯独这件选对了,可见确实有神明在指引他。”“元嘉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了?”傅景鸿亲亲他额头,“开心了?”谢元嘉点头,“嗯。”“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就算他没死,被丢在乱葬岗上没有一个活人,如果没人恰好在那个时间经过,他也是一样活不下来。”“是他命大,一连串的巧合竟让他遇上了,可见他本来就该能活。”傅景鸿说得是对的,谢元嘉都知道。他们只是给了他一条模棱两可的活路,是倩碧自己撞开了活下去的门,是他应得的。“从今以后,我们就再无瓜葛了。”谢元嘉轻声说,“他以后愿意去那里就去哪里,没人会认出他,没人告诉他过去的事,再也不用背负那些太沉重的往事,他永远自由了。”他轻轻握住傅景鸿的手,“谢谢你。”“处死一个倩碧很容易,但如果代价是从此以后你的心里永远会有一道疤,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说过,但凡有一丝能让你高兴些的事,我为什么不做呢?又不损失什么。”傅景鸿专注的看他,“既然这么高兴,为什么不靠近我一些?”谢元嘉面上有些羞耻,到底还是更凑近了一些。紧接着,傅景鸿的唇果然就落在了他的唇上。无论前世今生,这都算是谢元嘉的初吻,他紧张地不敢动弹,只能感觉到唇上又一个同样柔软却微凉的东西在来回摩挲他的唇瓣。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接吻,原来真的很舒服。傅景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浅尝辄止便放开了他,调笑道:“皇上就像是即将赴刑场的犯人一样。”“有吗?”谢元嘉尴尬。傅景鸿挑眉,看他脸红坐立不安的样子,有心再戏弄他一下,“皇上该照照镜子,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和要被砍头的人并没什么不同。”傅景鸿这人就是有些恶劣的地方,比如他心情很好的时候会直呼谢元嘉的名字,但他起了些作弄的心思的时候,他就会故意一口一个皇上,看谢元嘉手足无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