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顾青词      更新:2023-06-20 01:52      字数:5110
  “人生本来就很短,有些错误既然犯下了,就不要再回头自责懊悔,但凡还有一丝希望,人就要去再争取一次,万一幸福了呢?”淳于雅笑得有些苦,“我早就找过他了,可他闭门不见,整整三个月,我一个人在他家门口伫立,他都不曾出来过。”“老师的确做错了事,人家生气是应当的。”谢元嘉安慰道,“再如何温柔的爱人,若是有朝一日被伤的狠了,也是会回头离开的。但是,这么多年过来,老师得到的惩罚也足够多了,你至今未曾婚配,难道不就是自我惩罚吗?”淳于雅不言不语。“要是我还在的话,也许还能给老师你出出主意。”谢元嘉遗憾,“不过我就要奔向新生活,出谋划策这事是帮不上忙了,听我一句劝。”“也许那个人其实也在等着你,只是你才三个月就放弃了,很是有些可惜。我想,值得老师爱慕的人,一定也是个温柔的人,为了你自己,为了他,也许老师可以再试一试。”“跟往后余生有真心人陪伴的幸福比起来,一时的折磨又有什么呢?”淳于雅眼神有些恍惚,他想起自己那时候站在向家祖宅大门外,顶着暴雨伫立在那,乞求着那人再见自己一面,好让他把这么久以来的愧疚和心思一并说清楚,可是一直到雨停,一直到天明,那人都没出来过,只有一个小童出来,悄悄地给他递了一把伞。他那是太年轻,以为那人是真狠心了不见自己,可如今听了元嘉的话,他突然恍然大悟,如果那时雨停后他没有离开,也许他再坚持那么一小会儿,门也许会开呢?毕竟,那时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隐约似乎的确听到有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只是那时他以为是自己淋了一夜的雨,所以产生了幻觉。要是回头就好了。淳于雅眼中有些泛酸,他揉了揉谢元嘉的脑袋,“元嘉年纪分明不大,却总是能让我意外,我该称呼你一声老师才是。”谢元嘉哪敢不要脸去担这个称呼,他不过就是前世看爱情小说多了的感悟罢了,哪就能教育人了。季少炎在一边特别不开心,“你以后走了,就再没人陪我骑马了。”“大将军的朋友那么多,不会缺一个骑马的玩伴的。”谢元嘉笑出声来,“你不是武将出身吗?怎么也学得这么惆怅,山高水长,咱们一定还有再见面的时候,为什么要沮丧?”季少炎眼泪汪汪,“皇上你可真有学问,说得臣心服口服。其实……我爹昨天还跟我透露消息,说朝堂大乱,根本没人能主持局面,推荐出来的几个人都不得大家满意。”“你也知道我爹那人,从不掺和朝廷的事,一心只管打仗,可是他私下里却同我说,若是皇上你想回来,他愿意带着十万大军拥护你重返朝堂,再这样下去,这个国家就要完了。”谢元嘉被他说得眼睛有点疼,他不知道原来真的有那么多人支持着自己,他真的也没做什么,为什么都说他才是最适合的人呢?那么大一个国家,竟真的找不出一个继任者吗?“我心意已决,绝不回头。”他坚定的说,“大家就有缘再见吧。”季少炎还想再护送他们一阵子,“出了城我们就走。”傅景鸿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带着谢元嘉上了马车,两个人坐着车往城外走。谢元嘉靠着车窗往外看,窗外月明星稀黑雾蒙蒙,才刚刚凌晨五点左右。这一走,大概就真要很久很久不能回来了。什么朝堂纷争,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天下苍生,谢元嘉都不想管了,他只想为他自己活着。马车刚刚出了城,还没走上几步,就听着后头传来一阵更急促的车马经过的声音,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疾呼:“皇上!皇上留步!”“皇上!”谢元嘉听出声音是李尚书的,忙让驾车的牧战停车,自己从马车里走出来,在旁边护送的季少炎和淳于雅忙搀扶他下车,“是李大人。”“李大人,这天这么冷,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在家好好歇着,来这城外做什么?这儿风大,快回去吧。”谢元嘉知道他为什么要追着自己,索性把话说开了,让他回家去。李尚书没有穿往常的那身红色官服,也没有戴帽子,看着就是个普通的邻家老者,他从坐着的马车上下来,在寒风中站得笔直,语气仍然铿锵有力:“皇上,臣来劝皇上归朝。”谢元嘉不解:“李大人,我已经卸任了,朝堂如何,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皇上卸任,臣等并不认同。”李尚书抬起头来,满脸的风霜:“臣知道皇上心中必然有怨,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臣等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是臣的失误。皇上若是想责罚,臣等绝不多言。”谢元嘉摇头:“是我自己要走,和李大人没关系。我就是不想当皇帝了,也不想上朝,更不想天天处理没完没了的折子。”“谢元岚只不过是我想离开的一个借口罢了,如今我已经没有身份束缚,有什么不好的?比我合适的储君大有人在,你们为什么就盯着我呢?”“不会有了。”李尚书叹息,“前后两百年,再不会有皇上这样的好皇上了。”从不恋权,从不□□,从不肆意妄为,从不猜疑多心,这样的人或许很多,但坐得上那个位子后却还能这样的人,没有了。谢元嘉听多了这样的话,他不想再浪费时间,李尚书年纪大了胡须花白,在凌晨的夜色寒风中看着干瘦伛偻,看着自己的眼神殷切热烈,带着一丝丝的哀求,他怕自己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怕自己回头。“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谢元嘉扭开头,咬着唇说,“我就是要离开这里,让谢元岚自己玩去吧!”他爬上马车,回头大声说道:“李大人!你快回去吧!天冷了!”季少炎替他把车帘放下,牧战扬起手中的马鞭落下,傅景鸿把他重新揽入怀中不言不语,马车缓缓地又要开始前行。李尚书忽然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老臣给您下跪了!”“宸王已经病重昏迷了两日,小世子难堪重任,朝内乱成一团事小,可是!您真的忍心看着百姓也陷入无序的大乱中吗?”“谢元祺那个逆贼已经集结了十万大军压境,口口声声要清君侧,您难道当真要弃我等而去,把大好江山交给那样狼子野心的人吗!?”“皇上!”谢元嘉冷声说:“与我无关。”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李尚书的话听在耳边,他也知道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好皇帝,崩塌是迟早的事,原著大成王朝本来就气数已尽,现在也不过就是换一种方式走向结局,谢元祺想要,那就……谢元祺那样的人,即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大约就是在朝内大肆清剿屠杀反对他的人,季少炎,淳于雅,李尚书,一个都跑不掉。然后就是割让边境十二城给玉壶,不管边境百姓的死活,再来就是把秋阳继续推给玉壶,让她死在异国他乡。他根本不会理会朝政,根本不管百姓民生如何,这个国家会以最快的速度衰败,被瓦解,被分肢,即便没有傅景鸿,也会有其他人来完成改朝换代这件事。可是,那一定要付出血的代价,用千万人的尸骨来完成,自古以来,没有一场变|革是不流血的。而这些,都要算到谢元嘉头上。一个护士而已,真的担得起这么大的罪责?傅景鸿紧紧地抱着他,低声说:“元嘉,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呢。”谢元嘉握紧他的手,他掀开帘子,看着东方泛起的一点白色,隐约能看到阳光。“停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颤音,却从没有过的清明。牧战停下马车,静静地等着他下文。谢元嘉闭了闭眼,他知道,自由的门被他自己又一次关上了。“回去。”他终究只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京城里还有那么多他的牵挂,有他想要保护的人,怎么能忍心让他们受到伤害?第100章谢元嘉又回来了。皇上重新归朝, 所有的人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尽管接下来的事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还像以前一样吗?皇上应该会心有芥蒂吧?谢元嘉归来后, 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当朝颁布了一个旨意。言明自己非是皇家血脉, 将会在余下的皇室宗亲中选出一位优秀的储君继承人,立为太子。而自己只代为处理朝政十年,待到将来的太子成年之际, 他主动退位,将大权重新还到谢氏子孙手中。此后,谢元嘉在位期间, 不开后宫,不娶妻妾, 不留子嗣。这一道旨意出来, 除了几个知情的老臣, 几乎所有人都大为震惊,他们原本以为皇上回来必定要处理了宸王一脉,没想到他竟只字未提。皇上宽容无私至此,他们这些臣子还能说什么,于是都纷纷跪下,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连叩三个首, 为谢元嘉的大义而折服。这就是后世史书中记载的, 大成王朝最传奇的一段历史, 他在位期间一共十五年,史称“代皇十五年”。正是因为谢元嘉在位的这十五年,休养生息勤政爱民开放良政收复边疆,将本来气数将尽的大成王朝从濒死的边缘救了回来,完成了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为大成再次进入下一个百年盛世打下了坚定地基础,被数代后人歌颂拥戴,也是所有君王心中的表率楷模。回到现在----听说谢元嘉回来了,秋阳第一个扑倒景盈宫,“臣妹就知道!臣妹就知道皇兄不会不要秋阳的!”“怎么又哭了?”谢元嘉好笑的给她擦眼泪,“朕走时你也是哭哭啼啼,回来也是梨花带雨,是不是这十多天,你在宫里就只顾着哭了?”秋阳有些羞窘,她这些日子确实老是哭,也不大肯吃饭,惹得尘儿和代柔姐姐着急,“臣妹本来就是爱哭。”“好了,朕都回来了。”谢元嘉再次见到秋阳,心中也是很想念的,他摸了摸秋阳发鬓上的宫花,轻声道:“皇兄以后也还是会离开,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你不用再害怕。”秋阳就像个依赖长辈的小鸟,她前些日子担惊受怕,整个皇宫没有主人在,偌大的后宫里,除了太妃们的寝宫还有些灯火,其余的宫殿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人气,安静的让人害怕,经常睡到半夜被惊醒。傅景鸿倚着门看着谢元嘉,“元嘉,你真的不后悔吗?”他那天是真的想带他走的,只要他一声肯定,他会真的放弃所有东西跟他去流浪,可是最后元嘉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他口中最讨厌的牢笼。“不后悔。”谢元嘉送走秋阳后,安静的同傅景鸿说话,再回宫,心境都不一样了,“人不要做后悔的事,决定了就是决定了。”“可你不是说想去看看大好河山?”傅景鸿认真看他。谢元嘉轻声笑道,“我现在也想去看啊,但是如果到时真的要打仗,我们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游览河山?真的会有桃花源给我们躲避吗?到时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我们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再说,我又没答应一辈子卖身给他们谢家。”谢元嘉故意卖萌眨眼逗傅景鸿,“不管最后选定的人是谁,等他成人也最多十几年。十几年后我也才三十几,正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年纪,那时再去游玩,山河犹在岁月静好,想必我们会更开心。”傅景鸿一瞬不舍离的看着谢元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通透温柔的人呢?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不曾有过半分怨恨?“那我陪着你到那天。”傅景鸿郑重的说,“到那时,我也真正的把东西都交出去,一个人什么都不带,陪你天南地北的走。”“好呀。”谢元嘉高兴,“那我们就说定了。”谢元岚从那日被谢元嘉扫地出门,据说至今一直在昏迷和清醒中来回颠倒,再没能从床上下来,每天昏沉的时候比清醒的要多得多,偶尔醒来,也只能虚弱的问两句如今的情形如何,他身边也没什么人守着,孤独的一个人等死。王妃听说谢元嘉归朝,谢元岚又病重昏迷,她一个妇道人家看不懂朝堂变幻,但她知道什么是清算余孽,皇上听说是个仁慈的,或许不会如何,但摄政王一定不会放过她和丰宜,于是她趁着一个黑夜,什么都不要了,只带了些细软,携着还在沉睡的谢丰宜连夜出了京城,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又过了半月,天气越发冰冷,地上都开始结冰打滑,谢元嘉和傅景鸿守着火炉吃火锅,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今年的收成很好,大家又能过一个安稳年。听小太监说,宸王殿下要不行了,他特意派了人进宫来通传皇上,请求再见皇上一面。谢元嘉本不想去见,他们早已无话可说,可是谢元岚三番两次的请求,他也就去了,想看看他还能说什么。。“我以为,皇上不会再想见到我了。”谢元岚病得比他上次在傅景鸿书房里的更厉害,形容枯槁干瘦不成形,那些烈性的药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本来是不想的,但朕也想知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可说。”谢元嘉平静的看着他,无悲无喜。谢元岚枯瘦的仿佛一具干尸,浑身只有骨头一样干瘪,与他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都看不出是一个人。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如今竟这般模样,谢元嘉有些唏嘘不忍的别开视线。谢元岚忍着身上的疼痛笑了笑,目光又转向谢元嘉,苍白着脸说道:“皇上,可还恨我吗?”他现在这副惨样,谢元嘉也不是来炫耀的,闻言他只是摇头:“也谈不上恨,只是觉得你可怜。”“如果你不是这么精于算计,如果你不是非要一意孤行,你本来还可以再活两年,就算最后也还是要死,起码死得有尊严。”谢元岚剧烈的咳了几声,吐出了几大口鲜血,他放声笑了几下,又喘息了一会儿,才道:“皇上教训的是,我是咎由自取。”谢元嘉静静地看着他,至今他都不懂谢元岚这样的人都在想些什么,“你怕死吗?”“如果你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你还会怕吗?”谢元岚反问道。谢元嘉想象了一会儿,“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