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公子无宣      更新:2023-06-20 02:04      字数:5109
  檀爰已经在晨练了,说是到这儿来修清闲,但战宗那一套他一点儿都没忘,每日着实忙碌,可见他并非真心喜欢清闲。其实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谁会想囿于一室之内而一事无成碌碌无名呢?况且檀爰曾是战宗锋芒毕露的弟子,曾经辉煌过,如今的平凡才更让人难以接受。但他偏偏还是来了隐宗,做了一个平凡的“清闲”弟子。见我出来,檀爰道:“小师叔,早饭已准备好了。”我点点头,心内唏嘘,他曾是宋师兄最得意的弟子,现在却在我隐宗做着小厮做的事,倒也难怪宋师兄生气。我正吃着早饭,檀爰便领着言奕进来了,我忙盛了碗粥放在桌上,檀爰便让言奕在那粥前坐下,自己则继续去晨练了。言奕摸索着扶住了碗,我趁势递给他筷子,他便温顺地吃着,我又拿馒头递给他,他也只是接过小口咬着。他吃东西很慢,我也不催他,我知道经常食不果腹的人有了吃的往往不会像人们以为的那样狼吞虎咽,他们会很珍惜地慢慢吃着,有时还会在不多的食物里留下些下次吃。言奕吃完后,我收拾好桌子,便对他说:“今天我们去医宗,找纪师兄看看你的眼睛。”言奕并没有催我,但我大概知道他是很盼着治好眼睛的,况且他看不见总归不太方便,修习方面尚且不论,日常生活都成问题。我本打算像以往一样慢悠悠地走过去,后来想想还是拿了柄剑,带着言奕御剑去了医宗。到了医宗,弟子们忙引了我们去找纪师兄。纪师兄照旧窝在他的小竹屋里,竹屋外晒着各种草药,屋内也是满满的草药味。纪师兄见了我,依旧翻弄着他的草药,只是口内说到:“猜到你要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便来了。”我道:“师兄医术天下无双,帮我看看我那徒儿的眼睛可好?他是我第一个徒弟,我不争气,却也希望他能有所作为的。”“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天下医术最好的是景翳医师,不过他已隐居,所以这第一才冠在我头上,”纪师兄边说边走过来,“让我看看,我昨天大概也扫了几眼,不过不仔细,再看看才好对症下药。”纪师兄蹲在言奕面前仔细打量着言奕的眼睛,片刻之后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碰碰言奕的眼睛但又止住了,只是皱皱眉。“许师弟,”他开口道,“可以治,具体的等会儿我跟你聊吧。”纪师兄一向风轻云淡,此时却面色有变,又刻意要支开言奕,我心中的猜疑又得到了几分印证。言奕只听见他的眼睛可以治好,激动地拉拉我的衣袖,咬着嘴唇微微笑着。纪师兄派了个弟子带言奕出去玩,我本以为言奕又要别扭一会儿,但他却很直接地跟那弟子出去了,或许是知道眼睛可以治好心情分外好的缘故吧。纪师兄见言奕走远了,才道:“你那弟子眼睛治是可以治,只是他眼睛有古怪。”“我知道,”见他犹豫着思忖怎么跟我说,我直接打断了他,“他眼睛里有魔气,对吧?”纪师兄点头:“原来你知道啊。按理说即使是跟魔修在一起待再久也不会染上魔气的,可他偏就有了魔气。”“他是因为那魔气才瞎的,是吧?”不等纪师兄回答,我继续道,“但他是被魔修抓之前瞎的,所以应该跟魔修关系不大,不过他身上其他地方又没有魔修和魔族该有的魔气,也没修为,只是个凡人,但这才更奇怪,对吧?”纪师兄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决定怎么办,若你决定要治,我便帮你治;若你决定不管,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他。”“当然要治,”我又打趣道,“纪师兄医者仁心,我要说不管你当真会听我的?”纪师兄认真考虑了一下:“我大概还是会治吧,医者面前,病患就仅仅是病患,没有其他身份。再说,我问你之前就笃定你会选给他治了,不过客气一番罢了。”我撇撇嘴,接着道:“再拜托师兄一件事,言奕眼睛有魔气的事别告诉其他人了。”“不行,”纪师兄立刻拒绝,“此事我必须告知掌门师兄的。”我心内笑道,要怎么治你我难道还不清楚,面上不露声色:“纪师兄为医,难道不知道患者的事未经允许不能告诉别人吗?”纪师兄一向看重医者身份胜过看重宗主身份,我这么一说,他果然答应了:“罢了,我怕了你了,放心,我不会说的,我给他治眼睛,只以医师的身份,跟仙魔两道无半点干系。”见我点头,纪师兄道:“他的眼睛先得拿草药把魔气去了,因为我是第一次见这种病人,所以得谨慎些,我打算再找一天空闲专门给他治眼睛,要用的草药我这里大多有,应该也够了,不过保险起见,你最好再去找几味药。”纪师兄边说边在纸上写着:“就这几味药,这些药云岚没有,以前我要用都是下山去鬼市买,这次你的徒弟,你自己去吧。”说罢,他将写好的药单递给我。我接过药单扫了一眼,便收了起来:“当然我去买,师兄准备一下其他事吧,我马上就去买药,回来就给你让你给言奕治眼睛。”说完,我转身就走,纪师兄在身后无奈地道:“说了找个空闲日子治,谁答应你你一回来就治了。”我只装作没听见,挥挥手跟他道别,带了言奕回了隐宗。夜色已浓,月亮被云团挡得严严实实,天上星星也没有几颗,正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好时候。我换上一身黑衣,拿上一柄剑,悄没声儿地溜下了云岚,又御剑轻车熟路地赶到了鬼市。鬼市门口,我拿出一个面具戴上----这面具尚是个半成品,没有上色,没有纹路,右脸部分还有一道裂痕,那裂痕划在那惨白的一张上,看起来有些瘆人。鬼市里头买卖什么都不稀奇,而买卖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的人往往会带一个面具,面具之后,不论仙魔,只谈生意。这次我只是买草药,本不用戴面具的,只是我还是习惯性地戴上了。鬼市之中嘈杂得很,我径直走过一个个小摊----纪师兄要的草药大多长在魔界或者魔修聚集之地,吸附魔气为生,草药上魔气极重,找这些药只需要找魔气最重的药摊就可以了。我一路走过去,目光停在了一个很小但魔气极重的药摊上,摊主一件白底冰蓝纹锦袍,面上戴着个弥勒佛的笑脸面具,显得有些滑稽。他摊前一个人也没有,他也不吆喝,只是斜靠在太师椅上,一手撑头,一手把玩着一块玉佩,玉佩玉色极好,纹路也好看。我走上前去,把纪师兄写的纸条递给摊主。那摊主过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玉佩,坐直接过纸条,他只看了一眼,然后道:“报酬,我要你手上那枚指环。”我愣了一下,我那指环不是什么法器,也不值钱,只是个破铜指环,不过是我之前溜下云岚时随手在一个小店买的,现在他却指定要这指环。本来给他也无妨,只是我向来不喜欢随便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于是我道:“鬼市里只认钱,我也只想出钱。鬼市规矩,生意只谈银子,不论其他。”他伸出手来,我会意,立刻把准备好的银两给他,他收起钱,道:“要什么自己拿吧。”我耐住性子道:“我不识草药,还请阁下帮我把药找出来。”“你不认得?”他惊讶地叫着,“那完了,我也不认得。”我心里认定他是因为我没给他指环的缘故故意为难我,冷冷道:“阁下在鬼市做生意,不守规矩不好吧。”“哎,我是真不认得,”他语气有些无奈,“这些药不过是我路过巫嵬的时候,随手在附近采的,拿到鬼市来卖着玩罢了,谁晓得来买药的人会不认得药?”“巫嵬?你去那儿做什么?”我在面具下挑眉问道。若说云岚是修仙的圣地,那巫嵬便是修魔的好去处。数千年来,几个最让人闻风丧胆的魔修大能皆出于巫嵬。只是如今巫嵬被下了很强的结界,旁人很难进去,所以至今再无魔修能在巫嵬修炼。“说了,我是路过。”他漫不经心地撒着谎。路过,我心里暗自好笑,巫嵬地界极偏,四周人烟稀薄,说路过着实牵强得很。于是我接着问:“不知阁下去何地竟路过巫嵬?”他抬头打量我一番,轻笑一声,道:“鬼市只谈生意,不问其他,阁下方才还与我较真规矩,现在却自己先不守规矩。”接着又指指我的剑,道:“若说奇怪,阁下才令我不解,看阁下的剑,是云岚之物,可是云岚向来只收颇具慧根的弟子,可阁下的不论修为还是资质,都实在是,不敢恭维啊。”他刻意咬重“不敢恭维”这四个字,简直是□□裸的挑衅,但我向来不在意别人的讥讽,特别是修为方面的,所以我只是拿了块布把剑上云岚的标识遮住,并不太在意。他见状,道:“阁下好气性呢。”我懒得再跟他计较,到旁边的药摊去,跟那摊主说明了情况,又给了那摊主几两碎银,那摊主便欣然答应帮我挑药了。那人似乎丝毫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们。我朝他伸手,他装傻地把他的手放了上来。我实在无兴致跟他吵,只道:“药单,给我。”他这才把手拿开,把纪师兄给我的药单递了过来。我找来的那摊主照着那药单帮我把药都挑了出来,令人愉悦的是,这人虽不靠谱,但他药摊的药倒齐全,我再不用去其他地方找药了。于是我把药包好,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那人道:“你以后说话注意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是好玩的。再有,你这身白衣在鬼市也太招摇了些,以后注意些罢。”他没听见般靠在太师椅上,轻轻哼着曲子。我无奈地回过头,准备回去。到了鬼市门口,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走过来拦住我,盯着我脸上的面具良久,道:“公子可是那多年前想要逆天违命之人?”我道:“您老认错人了。”说罢,推开他,快步离开。他却在后面喊道:“你救了想救的人了吗?”他声音本就有些沙哑,扯着嗓子喊话更让人胆战心惊。我不理会,径直出了鬼市,御剑回了云岚。作者有话要说:许平筠:怎么遇上这样的无赖……还带着这么蠢的面具说谁面具蠢呢?你面具才蠢!☆、相逢何必曾相识(三)第二天,檀爰叫醒我时天已微亮,言奕也已吃完了早餐。我赶紧收拾好,胡乱吃了点东西,便提了药,拎一把剑就带着言奕准备去医宗找纪师兄。檀爰拦住我,道:“小师叔,你昨夜几乎没睡,我送你们去找纪师伯罢。”我自然欣然答应了。片刻,便到了医宗,言奕神色有些紧张,他紧紧拉着我的衣袖,脸涨得红红的。我伸手去拉他的手,他缩了一下,又回来抓住我的手――他手心里全是汗。我见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便问:“怎么?”他却以为我是在问他为何刚才手缩了一下,答道:“师尊手上的指环没戴,我有些不习惯。”我低头去看,那指环果然不见了踪影,立刻便想起昨夜鬼市见到的那人,想必是他把手放我手上的时候拿走的,我竟丝毫没有察觉。我有些好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人竟是不择手段要定了。我也不说话,带着言奕便往纪师兄的竹屋走,檀爰默默地跟在后面。竹屋外,纪师兄正在晒着草药,远远看见我,喊到:“说了抽个空闲时候,你非要急。”边说便把草药放在一旁,洗了洗手。我知道他只是说说,便笑道:“不是你徒弟你自然不急。”说话间,我已走到他面前,将药递给他,他看了看,道:“你倒好运气,我以往找这些药要去上鬼市几趟,你竟然一次买齐了。”我笑笑,想来那人果真是一时兴起去鬼市摆了个药摊。纪师兄带着言奕进了竹屋,道:“你们在外面等着,别走远,万一出什么事也有个照应。”“纪师兄出马,哪能有意外呢。”我开着玩笑,却也依言在竹屋外坐下等着他们。进屋前,言奕回头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立刻道:“放心,没事的,再说为师在呢。”他听了,浅浅地笑了笑,跟着纪师兄进去了。我坐着等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墙角靠着打起盹来。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我仿佛听见檀爰呢喃着说些什么。我也没听清,只隐约听见“真好”“师尊”“小时候”这么几个词,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我说话。我该问问他?但我着实累了,所以只是闭着眼睛并不理会。闭着眼,我也不敢真睡着。半睡半醒中,我想着一些陈年旧事,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昨晚那人把手放在我手上的模样,又觉得好笑。恍惚中,“吱呀”一声――竹屋门被推开了,我猛地惊醒,忙睁眼站了起来,拍拍衣服,已经傍晚了,温和的暖阳挂在天边,染红了天边的云彩,橙红的云彩连成一片。我太久没动,身上酥麻,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懒洋洋地等着纪师兄先说话。他果然等急了:“刚才你急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倒好。”“这不是知道纪师兄一定能成吗?”我恭维道。“就你会说话,”纪师兄很是无奈,“是,治好了,现在先在眼睛上绑着纱布,等晚上光线暗些在解开,慢慢适应对眼睛好些。”我点头,便进竹屋去看言奕的情况,他坐在床畔,眼睛上绑着几圈纱布,听见有人进来,迟疑道:“师尊。”“嗯,在呢,”我应道,“治好了,晚上解纱布,就可以看见了。”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牵过他,道:“走吧,回去了。”门外,檀爰见我们出来,忙迎过来,带着我们御剑回了隐宗。夜幕终于降临,房间里光线极暗,我想了想点上一根蜡烛,慢慢地帮言奕解开了纱布。他缓缓睁开眼,眨了几下,别过头紧紧盯着那跟蜡烛,好久才回过头看着我。“师尊?”他声音里有着极力压制的激动,“我没想过我还能再看见。真的,我以为你只是安慰我,我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闪着光,一滴眼泪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