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公子无宣      更新:2023-06-20 02:04      字数:4925
  我正琢磨着怎么解决,言奕自己先开口了:“我想搬过去檀爰师哥那里去。他经历了这些事,我去陪陪他他可能心情会好一些吧。”我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我知道言奕在生我的气,但他不发作,我连劝解也无从下手。我想他不过觉得我对檀爰有些残忍,总归是会没事的。第一个十年,檀爰没事一样地继续待在隐宗,和言奕练练剑,和我聊聊天。第二个十年,檀爰不再执剑,只喜欢坐着静静的看天。渐渐地,檀爰连出来都不愿意了,成天待在房间里。我有些庆幸当初同意言奕搬去檀爰那儿了,好歹也有个人能陪着他,否则檀爰更不知道该怎样了。今天,檀爰难得出来与我和言奕同吃早饭――很早以前便是言奕送饭进屋里给檀爰吃了。我有些纳罕,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只沉默着吃着饭,言奕大概也是如此想的。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檀爰突然喃喃道:“算上今天,我有整整三十年没见师尊了。”他没接着说下去,但我懂了。他后面没说完的话是:小师叔,我后悔了,请你帮帮我,我很想很想可以再见到师尊。三十年,我想着宋师兄总该气消了――虽然他这三十年再没踏入隐宗半步,也总避着檀爰不愿见他,但我觉得三十年对檀爰已算很大的惩戒了,没必要再纠结下去了。况且,檀爰总是郁郁寡欢地窝在屋子里,于身体心情都不好,这么些年所学更是付诸东流了。我正如此想着,言奕便开口了:“师尊,我们去找宋师伯吧,正好我有些剑法想请教宋师伯――我也有三十年没见宋师伯了吧。”自从檀爰与宋师兄闹翻之后,言奕便堵着气再没去过战宗了,到底是小孩子脾气。我点头,又接着道:“檀爰也跟着去吧。”檀爰很感激地看着我和言奕。其实现在感激还过早,还不知道宋师兄愿不愿意见我们呢?我心里如此想着,却也到底没有说出来。檀爰随便找了一把剑,随我们一同御剑去了战宗。☆、相逢何必曾相识(五)战宗门口,一名弟子拦住了我们,只见那弟子望着檀爰欲说还休,最终只是对我说道:“小师叔,师尊吩咐了不许外人进战宗的,还请小师叔见谅。”这个“外人”,显然指的是檀爰了――檀爰到底没拜入隐宗门下,不过是我当时说说然后留下了他在隐宗罢了。还未等我开口,檀爰便针锋相对道:“你又是什么人?我竟不知道战宗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始终觉得檀爰想说的是:你又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你,你也配叫他师尊?那人明明回答檀爰的话,却不看着檀爰而只看着我:“弟子流丹,本住在山下枢阳,幸得师尊赏识,拜入战宗门下。师尊是真下过死命令的,还请小师叔不要为难我等弟子罢。”我微点头,道:“知道了,我和言奕总可以进去吧。”流丹还未答话,言奕便连忙道:“师尊,檀爰师哥他……”他言止于此,但我自然懂,他是说我们是为檀爰来找宋师兄的,如今这样是本末倒置了。这我自然知道,但我更知道宋师兄吃软不吃硬,你要是跟他对着来,他一定跟你倔到底;你只有好好跟他讲,他才可能听你的劝。当着流丹的面,我不便直说,只道:“为师自有打算,言奕?”言奕默了一会儿,道:“那师尊自己进去吧,我留在这儿陪檀爰师哥。”我知道再劝不动他,又一想,言奕留下倒更好,一则有人陪着檀爰,二则也方便我跟宋师兄谈话。于是我点点头,径直去了演练场找宋师兄――宋师兄每天一大半的时间在演练场,他与其他师兄不同――他从不在讲堂讲理论,只在演练场弟子示范,让弟子自己体会――当然,他更不像我把弟子直接送去其他人那儿学习,大概从古至今也就只有我一人这么做吧。演练场内,宋师兄正站在一旁看弟子练剑,见到我来,他只当没看见。我走上前去,笑道:“我见着流丹了,怎么,你收新弟子了?”“只收了流丹一人,”宋师兄淡淡道,“他本是枢阳的富公子,我下山碰着了,觉得他天资不错,便收他进了战宗。”他语气极为平淡,若是他对别人如此,那是很正常的;但若对我如此,那便是在生着我的气,不是因为生气刻意疏远我的话,他对我是没一句好话的。我故意开着玩笑:“怪不得一身穿金锦袍,有钱人啊!不过,往后怕是更多人对枢阳趋之若鹜了,本来他们就是想着来枢阳求个仙缘,结果你还真在枢阳收了个弟子,他们可更有盼头了。”“哼,”宋师兄冷笑一声,“难道我得因为这些错过一个修仙奇才吗?”这是气消了才说的话。我松了口气,道:“谁敢要你怎样呢?你下山是干什么去了?”“不过一些琐事,山下倒变了许多,”宋师兄又道,“你好像许久没下山了吧?”“嗯,大概三十年了吧,上次下山还是去鬼市替言奕买药呢。”我答着,又想起那只被偷的指环。“是吗?以前你不总爱跑下山忙这忙那的吗,现在不忙了?”有几分讽刺,也有几分试探。“忙来忙去还不是一场空,”我有些自嘲地道,“有些事得看缘分。”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有些人也是如此。”比如檀爰,我在心里又默默添了一句,却也到底没敢说出来。宋师兄一听,转身便走。我一惊,我已如此委婉含蓄,他却还是恼了。我忙追了上去,叫道:“你饶了我吧!”宋师兄停了下来,我又道:“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宋师兄再不说话,好半响才开口:“你又何必掺合进来,这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听他这么说,刚准备开口唏嘘一番,宋师兄打断我,道:“正厅说吧。”说完他便走了。这是终于肯跟我好好谈谈了。只要能谈,不管怎样都是好的,至少可以明白的确定宋师兄的意思,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也只能看檀爰的了,我等旁人也不好插手。如此想着,我忙跟了上去。到了正厅,宋师兄先走了进去,我紧跟着进去,想了想又关上了门。宋师兄见状,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战宗什么地方,在没有宗主在里面说话,弟子在外面偷听这种事的,你以为哪儿都像你隐宗啊。”我只装作没听见最后一句,解释道:“正因如此,防的不是有人偷听,而是有人路过无意听见。”“那也不必。”宋师兄一定要与我作对,“战宗弟子除了流丹在巡查,都在演练场练剑,谁能跑这儿来?”我不与他计较,直接切入正题:“檀爰的事你是怎么看的?”“他那可是在逼我。”宋师兄恨恨道。“你明知道他是因为害怕在硬装。他怕你说什么难听话,所以才自己先把话往难听了说的。”“呵,”宋师兄只装不懂,冷笑一声。“檀爰是个好人,只是尚不懂人情世故。”“够了!”宋师兄突然怒了,“我又不是断袖!”我凝眉,缓缓道:“没人说你是断袖。谁也不是断袖。不过恰好是谁喜欢上谁罢了。”我一句一顿,留够时间让宋师兄缓和,三句话说完,宋师兄果然面色好转一些。我见状,又道:“你给句痛快话吧!”宋师兄沉默良久,道:“我怕是不会喜欢人的。我不会与人相处,直到现在,我遇到的,真正能跟我做朋友相处的也只有你跟熹微两个人,你还算是因为熹微的缘故。”时隔多年,再听到熹微的名字,恍若隔世。“世上再没有比熹微更好的人了。”我过了许久才喃喃道。“嗯,”宋师兄难得的与我真正交谈起来,“熹微做了一生好事,却没一个好结果,你和熹微是两下真心相待,却也是阴阳两隔。”本是很讽刺的话,由宋师兄说出来本该更是讽刺,但此时却无半分讽刺之意,唯有凄凉之感。宋师兄接着道:“见过了你们,叫我再怎么相信善?再怎么相信情?我见到的只是善被糟蹋,情被毁灭,如今世人说我疾恶如仇,对我赞誉有加,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了善,没有了情罢了,因为我没有了善,没有了情,所以我才能毫不在乎地杀了那些魔修和魔族,而不去计较前因后果。”“遇见你们之前,我是因为冷淡而不会与人相处,遇见你们之后,我是因为怀疑而不会与人相处,我见了太多披着正义外衣的阴险小人,现在见到什么人都忍不住猜忌一番,你觉得我还可能与人亲近吗?我自己知道不可能了。动情对我来说更是天方夜谭了。”“我与弟子之间连师徒之情都没有,有的只是责任――是将自己所学交给他们的责任,我不知道檀爰是因为什么,但我对他连情分都没有,对他也与对其他弟子一样,若硬要说不同,那便是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对他的猜忌比对旁人少些罢了。”宋师兄不再说话,两下沉默良久。我缓缓开口道:“那你为何会将檀爰从南溟君处带回来?”“什么?”“南溟君进攻云岚那天,你本生气将檀爰打伤在南溟君处,回来时,你却依旧记得将檀爰从那儿带回来――从危险的地方将他带回安全的地方。”“……是吗?”“是啊。你怎么会没有善呢?跟熹微待久了,不知不觉的就会染上了他的善。”我一边说一边想着,那我呢,我有善吗?还是我已经恶毒到无药可救了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熹微那样的人的,因为我对这个世界丧失了信心。一个对世界丧失了信心的人,是不会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热情和善意的。宋师兄听了,又极其难得的认真道:“你别再想着熹微了罢。”我不回答,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檀爰留在隐宗,实在可怜得很――他成日像个死人一样,这对他太残忍了。”“我给他希望才是对他残忍。”宋师兄道。话已至此,我知道宋师兄已经有了主意,又怕言奕和檀爰等急了,便不再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言奕在外面等着呢。”我没有提檀爰,明知他不会见檀爰,又何必提呢,况且我不提他也知道檀爰在外面的。宋师兄送我往外走着,边道:“有时间还可以过来玩玩。”我点头,推开门,刚欲说话,宋师兄却道:“奇怪,这儿像有人来过一样。”“怎么?”“空气中的灵力波动不太对,有让人焦躁的感觉。”“恐怕是你自己心情焦躁吧!”我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若有人来,宋师兄该会发现的,再有,战宗的人各个忙得很,哪儿有人有时间来这儿。宋师兄笑了笑,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我以前有些什么只会找你说说,现在我不找你,你别也不来找我。”“不会,”我答着,又道,“掌门师兄是个好人,你有什么倒可以跟他聊聊的。”“还是算了吧,我对名门正派心里有坎,云岚稍好些,但也没到完全没芥蒂的地步。”我不勉强他,与他闲聊道:“流丹是真很不错,能让你选上天资就不用说了,他又是个会做人的,就方才与他见面,他几句话句句说的周到的很。”“嗯,言奕许久没来战宗了,是因为檀爰生我的气吧!”我笑而不语,宋师兄继续道:“他倒是个重情义的,只是让他别荒废了剑术。”“自然不会,他一直有练习的。”我们一路闲聊,远远望见战宗门口是,宋师兄便停住了。我会意,与他道别,便独自往外走。门口处,流丹已经去了别处,言奕和檀爰却也是没了踪影。我有些诧异,若是檀爰闹别扭想回去,言奕该是会帮我拦着他的,如今却是他们一起回去了,我顿觉事情不对,忙赶回了隐宗。作者有话要说:流丹:记仇中……檀爰:记仇中……许平筠:……☆、相逢何必曾相识(六)一到隐宗,便听见了杂乱的琴声,只听那琴音忽从君弦作变徵之声,然后便是君弦蹦的一声断了。我寻着琴声,只见言奕坐在琴旁猛地咳嗽着。我忙走过去扶起言奕,轻轻拍他的背部,言奕慢慢缓过气来,情绪也平缓了些,却仍是没好气的道:“怎么?师尊终于和宋师伯聊完了?”“不过多说了几句,有必要这样吗?”费了许久神与宋师兄周旋,本已有些累了,如今言奕不仅不领情,反而这副口气,我也有些生气了。这是我第一次对言奕生气,他一时怔住了,我又道:“我不知道你和檀爰是因为什么,我是没劝动宋师兄,但我自认无愧于檀爰,你也更没必要因为檀爰怨我吧!”我没有自称“为师”,因为我是真生气了,我不想再因为是“为师”而包容宽和了。言奕低头不语,我也不追问,只道:“我累了,回去休息了,明天我们都只当这些事没发生。”说完我便走了,也不去管言奕如何了。我是真的累了,说不上来的累,累得不想去管其他任何事了。回到房间,我将门窗全部关上,让房间昏暗起来,昏暗的房间让我有了些熟悉感,我慢慢轻松了些。我躺在床上又开始想今天的事,细想之后觉得,我今天生气也好累也好,不过是因为又听见了“熹微”的名字。熹微在时,何需我劳心费神与人周旋?第二天,我,言奕,檀爰果然都闭口不谈昨日的事,一切还如往常一样――至少表面如此――只是檀爰总算愿意出来了,每日和言奕一起练剑,十分刻苦。我想大概是流丹刺激到他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