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公子无宣      更新:2023-06-20 02:04      字数:4980
  他说话倒是跟那群人不一样得很,我如此想着,又再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一身缃色的长袍,剑眉星眼,唇红齿白,嘴角微微扬着,带着温和的浅笑,完全是一副温文公子的做派,偏偏右手又提着一柄上好的利剑。☆、金风玉露一相逢(二)我还在想着,那黑衣人便欣喜地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阁下可是墨熹微墨道长?”“是,”那人的笑又多了几分,“蓬莱萧然萧岛主?久仰了。”“说什么久仰不久仰的,”萧然苦笑道,“现在只仰仗墨道长搭救我们了。”那墨熹微便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立马挑衅道:“怎么,你要救他们?”他并不回答,只道:“阁下可知现在法阵内都有些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常年待在巫嵬不出去,怎么会知道他们?“天下正派几乎全到齐了,”他见我不回答,便善解人意地替我答道,“当然正派之首云岚没来。除了云岚以外,各派都派了弟子前来,但并没有尽数将弟子派来。大概,一个门派派了不到一半的人来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若你杀了现在法阵中的人,不日便会有各派剩下的人和云岚一同前来讨伐。云岚此次未来,我想是因为他们一向不愿对魔修赶尽杀绝,但若对方先做出屠杀正派的事,他们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云岚正派之首不是白当的,再加上是第二次讨伐,必定更加谨慎细致,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如此,阁下未必占得了便宜。”“我没有要杀他们,”我有些不高兴地辩解道,“我只是准备散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没办法再来烦我。”“嗯。”他点头。他竟然立马便点头了!他相信了,他居然相信了我!我有了一丝震动,又听他道:“你说你不杀他们,就散了他们的修为,但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如此让他们一生只能当一个废人,还不如杀了他。他们对你不会有感激,只会有恨。你又让他们带着关于你和巫嵬的情报回去,不是更方便他们第二次来讨伐你吗?”他没必要说这些话的。若只是想救那些人,他更该拿剑与我斗上一斗。我要分心留意法阵里的人,应该不会是他对手。拿下了我,要救他们便易如反掌。而今他不仅没有动手,反而与我说这些。我很小便会趋利避害,但有个人给我分析利弊,告诉我怎样更好地保护自己好像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这当然是另一回事。我有多了一丝感动,便松动了些:“万一我放了他们,他们还是要再来讨伐我怎么办?”言外之意只要他们能保证不再来打扰我,我也自然不会为难他们。“这好办,”墨熹微道,“可让各位掌门立誓,若他们真反悔,我死也会护你周全的。”护我周全,这是从来没人与我说过的话。他与我说的,都是从来没人与我说过的话。我做出不情愿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墨熹微便又对萧然道:“还请各位立个誓吧!”萧然点了点头,却并未立即发誓,而是问我道:“若你以后做出丧尽天良之事,难道我们还得忍着吗?”这不是咒我吗?我不理他。墨熹微连忙道:“只是起誓不再平白无故地攻入巫嵬,若事出有因,自然不必。”“什么叫事出有因?”我和萧然几乎同时问道。他是认为他此次攻入巫嵬本就是事出有因,我则认为他们名门正派无论怎样都会觉得他们是事出有因的。熹微无奈地笑笑,然后问萧然:“那萧岛主觉得如何?”萧然思索良久,道:“让他承诺不再踏出巫嵬,自此相安无事。”你不过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我心里如此想着,却在熹微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问我意见时,只点了点头,半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萧然终于满意了,指天发誓道:“我萧然以蓬莱千百年名誉以及自己一身修为起誓,只要无名自此不再离开巫嵬,我们便将不再攻入巫嵬!”他发完誓,那李掌门,空尘大师和其他几派掌门都紧跟着起誓了。他们都起完誓,李掌门便带着怒气的对我道:“快破阵法啊!我们法力都散了一大半了,你还怕我们能怎么你不成?”我故意慢吞吞地走上前去,伸手想破阵,却又放下来,然后我微歪着脑袋,挑了挑眉,对熹微道:“那你得留下来,留在巫嵬!你说他们要是反悔就跟他们拼命的,你走了,我找谁去?还有,我一个人待在巫嵬不能出去,也太无聊了吧!你留下来好歹能陪陪我。”熹微想了想,像是在纵容一个小孩子般笑了笑,然后,点头同意了,我这才放心地解阵,放了他们出去。他们一出来便像是逃离不祥之地一般飞快地跑下山去,只有那空尘大师和萧然留了一会儿。空尘大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番才挥袖离去,萧然见状,对我道:“阁下说的都是出家人的大忌,难怪空尘生气。”“是。”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也知道我说的太过了,但只有别人对我一再包容,我才会好好跟他说话,像萧然便是有教养的,我也自然对他礼尚往来了。萧然又庄重地对熹微行了礼,到了谢,才飘然下山而去。他的背影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比起空尘,他可能更配得上“大师”二字,他的心性胜过空尘,不大喜亦不大悲,处变不惊,这正是空尘缺的,而又恰恰重要得很。“看,天上的云!”熹微突然指着天对我道。我抬头,夕阳正好,晚霞连成一片,缀在蓝天白云之间。这是我第一次抬头看天。我猛地意识到世间有狼狈不堪,但也有金风玉露。看见好的,接受不好的,因为这便是世间,是无可改变的。我心内千回百转,但却不露半点情绪。我很快就又冷淡地低下头,然后一跃跳到了树上,眯着眼假寐。“你就睡在那里?”“你应该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吧,不饿吗?”熹微在树下一句一句地问着,我并不理会。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地跳下树,吓得熹微愣着说不出话来。我冲林子的一个方向招了招手,林子里边走出来一个勉强可以看出人形的草人。那草人走到我面前,一手一个野果递给了我。我一手接过果子,然后咬破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将血点在他的额前,他便又木木地走了。我随随便便的用手把两个果子擦了擦,然后扔了一个给熹微,自己拿着另一个吃了起来。熹微错愕地接过果子:“就吃这个?”“不吃你可以自己下山找吃的。”我冷冷道。他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又看看我,皱着眉头开始吃。我见状,别过头坐着笑了笑。再回过头时,熹微已经走到我身边,我竟未察觉道。我忙收住了笑。“住哪儿?不会就住树上吧。”他担心地问道。“不,”我指着林子给他比划道,“林子里有好多搭好的住处,随便找一个就能住了。”他脸色顿时僵住了,想必是来的路上看到了那些简陋得不成样子的住处。他如此嫌弃这里,我有些恼了,自顾自地走进林子里,远远地对他道:“你都留下来了,难道连共苦都做不到吗?那你走了算了!”我找了个最近的尚未倒塌的勉强可以住人的屋子钻了进去。说出屋子,其实不过是几根大木头钉进土里,然后扯了一大块布盖在木头上,又在地上铺了一个破毯子罢了。我躺在那毯子上数着数,我想,要是我数到一百之前,他进来了,我就原谅他,否则我就放他走。既然留在这里对他如此为难,我又何必为难他呢?他是个好人。我数到五十三的时候,他走了进来,坐在我旁边:“总觉得你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人教过你怎样与人相处吗?”“是!没人教过!”我恶狠狠地道。“那我教你,你记住了,”他一点也没恼,很耐心地道,“当情况不尽如人意时,我们应该想的不是我们应该共苦,而是我们应该怎样才能同甘,怎样才能化苦为甘?”很有道理的话。我睁开眼坐了起来,从没人讲过教我怎样活得更好,他是第一个,第一个对我这样的人不嫌弃,而是无比耐心的人。“还没问过你名字呢?我,墨熹微,墨色的墨,晨光熹微的熹微。”我知道他的名字,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还是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他在言传身教,但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难道没听过我?巫嵬的魔头无名?”“……听过,我遇见那些魔修是怎么说的,但我以为是你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所以用无名称你。”他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望着我,他的眼睛干净而纯粹。我没办法对他说谎。我只好道:“姓许。”“名呢?”“无。”“芜?荒芜的芜?不好,凄凉了些,为什么要叫这个?”“……不是……是无,没有名字。”我又闷闷地解释道。“哦,”他聪明地没有追问,而是转入另一个话题,“对了!你那个草人怎么弄的?我还没见过呢。”“是禁术,原理跟魔修操控死尸差不多,但那个只消耗法力,这个还要额外消耗一些寿命。禁术,其实大多就禁在损耗寿命上,但相对的,禁术效果比一般法术强很多,不过禁术比一般法术不好修炼,我是真的聪明才都学会了,你没看见之前……”“够了……”“之前他们……”“――我说够了!”熹微突然就生气了,“所以从那叶子,到法阵,到草人,你全是用命换的?!”“……不是,那叶子就只是普通的法术,我不是只修炼的禁术,也学了些基本的法术。我也没那么傻,嫌自己命长。”“那找几个果子这种小事你用得着那草人去做吗?”其实我平时也是没用那草人,只是今日突发奇想唤了他来。我不知道怎么告诉熹微,只好把头别过去不看他。“听我一句,以后你别再用禁术了。”我半晌才佯装不情不愿地回答:“好,姑且先听你的。”说完我自己便觉得我说的无比矫情做作,连忙背对着他躺下了:“别再说了,我累了,睡了!”天还未黑,我从未这么早睡过,怎么也睡不着。便静下心来听熹微的呼吸声,他大概是在看书,偶尔可以听见书页的翻动声和他的自语声。我很想转过身去看看他,却始终也没敢。他在干什么呢?想着想着渐渐便模糊了意识。☆、金风玉露一相逢(三)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熹微不在,莫非他是又怕我用那草人去找野果所以帮我找去了?我如此想着,含笑爬起来,走了出去。天才刚刚亮,正是“晨光熹微”之时。“――熹微!”我大叫一声,没人回答。“――熹微!墨熹微!”我又喊道,却依旧没人回答。我有些慌了,在山上四处找着熹微。整个山都找遍了,却未见他人。他,或许已经走了吧!说什么留下,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也只有我当真。我如此自嘲着回去想再躺一会儿,却惊喜地看见熹微正在那破布做的屋子旁生火煮着什么,旁边还摆着一个大筐子。他见我回来,只看了我一眼,便又埋头做事:“你去哪里了?这么久才回来!”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我找他去了,便不回答,只蹲在一旁看他做饭:“你去买这些东西了啊?”“嗯,”他点头,又指指旁边的一个大筐子,“要用的东西我都买了,可能有没想到的,到时候再说吧!”他揭开锅盖,锅内只是最简单的白米粥,但我却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他把粥盛到两个碗里,灭了火,和我一起吃着。我吃得很慢,因为我希望甜的时候可以比苦的时候长。熹微比我先吃完,他便放下碗筷,又指着山顶那棵大树告诉我:“看,那旁边,我准备做一个木屋子!有个屋子,总归好些,起码不用一遇到大风大雨就要施法设结界来避雨挡风。”嗯,不错!我满意地把最后一口粥吃完,拿过熹微的碗往林子里的小溪跑去,边跑边说:“你快做,我去洗碗!”我蹲在溪边,幸福地洗着碗。两个碗,两个人,真好。两个人,日子开心了些,时间好像也过得快了些。好像一眨眼间,便过去了好久。明明以前总觉得日子过得好慢,现在却是觉得还没等我意识到,一天便要过完了。多久了,我不曾记得,只知道山顶那间小木屋终于做成了。我坐在屋子旁的那棵树上,看着熹微用法术把屋子布置得井井有条。我轻轻荡着脚,愉快地扯下一片树叶吹着曲子。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首歌是一位船夫唱给有着天壤之别的鄂君子皙表达情意的,后来大夫庄辛又用这首歌向身份悬殊的襄成君求爱。吹了几遍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熹微在树下看着我,有些炫耀地道:“全部都布置好了,你要不要看看?”我连忙把手中的叶子一扔,跳下树,冲进那木屋。屋门在正中间,一开门便是客厅。客厅正中央摆着一张方形小木桌,配有四个小木凳,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只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帘帐挂着,两边都是一样的灰色的,帘帐上没有半点花纹。我摇摇头,真丑!我走近右边的帘帐,掀开一看,只一张木头做的床铺好靠在屋子角落。我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掀开了左边的帘帐,也只有一张木头床床,床边上放了几本书,墙上还钉了一枚钉子挂着熹微的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