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20 08:12      字数:4975
  依着直觉,云离装了鱼鱼赶紧走。他正想着,希望自己是昨晚没休息够出现了幻觉,怎料不出一丈,身后之人的气息愈发明显了;他一加速,后面那位也跟着加速。朝后看一眼,只见后面的人在明处跑了起来,几乎是□□裸地宣示自己要抓人。再别一眼,云离认出,明目张胆追赶自己的是一个熟人:那个受命假扮蛮人领队的京兵将领。跑在京城的大街上,被身着制服的京兵将领狂追,吃亏的无疑是跑在前面的人了。好在,那京兵将领刚才鬼鬼祟祟、现下还亲自出马,接的应该不是明旨,他多半只是想填罪邀功。云离量着大多数人不知道自己是谁,权衡一二,依然往人多的地方去。好端端的找人,无奈变成逃跑了。原以为隐在了人堆里,怎料后头那位目力不错,还在穷追不舍。云离不好横冲直撞,正觉得自己不能御剑、跑得憋屈,眼中倏地出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虽然伸手求援有损仙君形象,但此时云离确也心下大宽,放缓脚步,反倒悠哉悠哉地等起那京兵将领来。京兵将领只当云离以为与人群混溶、逃过了自己的视线,所以才掉以轻心不再往前,于是立时亮出令牌开道,走出了胜券在握的架势。众人哗然散开,闻声,云离前面那位也转过身来了。云离同他一起转过去,面向那京兵将领。京兵将领脚底一绊,立在了与两人相隔甚远的地方,顾盼一番,只觉窘迫,忙把腰间的令牌翻过来扣放,让上面的篆书贴身朝下。反正后边那老虎是自己的,云离也不怕有人笑他狐假虎威,道:这位大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京兵将领哑言,但掉头就走着实失礼,不得不拱手道:辅国大人。云离侧过脸看了看苏瞳,道:这一位追了我一路,我想着自己没丢东西,也没捡到东西,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什么要跟着我。人之常情嘛,被吓到了,自然就走快了些。我再想了想,这位大人急着见我必有急事,我走太快避着他,是我失礼了。云离留了挺长时间让对方把话编圆,但对方也没想编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出来,避开苏瞳的审视,对云离道:追捕嫌烦,竟认错了人,惊扰了公子,在下失职。云离侧身把苏瞳让出来:大人对我说失职,我怎当得起?嘉辉显然不会对苏瞳解释当时为什么派人围堵他带的沙州军队,一切都留给他自己去想。想是想得明白,过不过意得去却未必。看着那京兵将领,苏瞳虽知他当时是迫不得已,也不免不愿再见到他。这位将领自那以来就避着苏瞳,今天突然闯进他的视野,不尴尬是不可能的了。苏瞳把云离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看着那将领等他说话。双方相视无言,京兵将领因苏辅国那眼睛觉着凉意飕飕,也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只低了低头,拱手走开。街道上的行人复又合拢,各走各路。苏瞳穿着简单的便服,走着走着,也没太多人关注这位不知何时来到街上的辅国大人了。云离把闷了半天的鱼鱼抱出来,道:喏,你苏哥哥,想不想苏哥哥?鱼鱼满脸笑容:想。过去亲苏哥哥一下。鱼鱼由云离环着腰,做出飞出去的姿势,蹭过去亲了亲苏瞳的脸。苏瞳双眼微弯,唇角扬起和眉梢一样的弧度,含笑的目光甫一移动,便同云离清浅的眸子撞在一起了。云离碰了下鼻尖,笑了笑道:你要是有个像鱼鱼那么乖的弟弟,就好了。鱼鱼觉得自己受了表扬,回礼道:苏哥哥要是有个像云哥哥那么好的唔,那么好的人陪着就好了。苏瞳曲起食指去刮鱼鱼的鼻尖。云离抓回正经话题,道:尉迟令呢?国师那里。想到国师府,云离打了个寒噤,苏瞳目光带疑,显是知道他有心事。云离微微摇头以示无事,只道:他在乜沧那里鼓捣尸气?乜沧和乜秋毕竟同以老国师为师,乃同门师兄弟;气息是不是乜秋的,还是乜沧更清楚。云离:尉迟令还是告诉你,气息可能不是乜秋的?苏瞳:云离:我那时可是亲身感受到过乜秋的苏瞳:我信你。嗯?行殷他信不信、求不求证,那是他的做法。云离打量了一番苏瞳身着的常服,仔细再看,一把剑藏在衣服下面:这么说,你已经查过了?查过了。云离恍然:苏瞳穿成这样,不动声色地在街上走,自有他的目的。云离:有什么线索吗?苏瞳道:阵法奇诡,囚人众多,幕后巫师却在京城中无声无息躲藏多时;要找到背后的人,我们不该着眼于僻静之地。京城安静无人的地方不多,乜秋他若是在那种地方藏身,反倒容易暴露。顿了顿,道:须知,大隐隐于市。未及云离再问,苏瞳带他迈进了一间茶馆,且装成平常客人坐下。前头惊堂木一拍,众茶客安静,听得说书先生娓娓道来:上回说到,那古树姚魁,情劫难了,遂自断修为复成妖形听他娘的故事,云离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由哈欠连天;再看鱼鱼,小朋友对这种故事倒是兴致极浓,听得认真,小嘴微微张开,目不转睛地盯着说书先生。云离问苏瞳道:来这儿是做什么?苏瞳:以前这里主要挂的是客栈的牌子,秋末的时候,一楼办起了茶馆,客栈的牌子却没摘。云离明白过来,正抬眼去找茶馆老板,却听得台上说书的道:一个是上古神祇,一个原是无名小妖,各位评评,白易先生《玄行记》妖魁章末节这段,是否真的有理?各位听惯了根据白先生的文字扩讲的故事,可知先入为主乃人生的一大蒙蔽啊。这书讲着讲着,就升华到人生上面去了。云离知道说书有叙有评,但今天这位说书先生没讲几句就话锋陡转,还评上了《玄行记》的错处,听来颇有异趣。云离也不找茶馆老板了,收回视线,抱着鱼鱼继续听书。说书人道:百年成形,千年成人,万年成仙。古树妖魁却短经苦修,飞跃成魁。各位可知,古树妖魁的故事,实则揭示了天下之治理?说到此,扫视座中,这才起范继续:所谓,世上无捷径,犯戒遭天惩。那妖魁是自己发奋修炼?不然不然,小妖修仙心迫,便勾引仙君以取仙力,如此,方有机会一步登天。小妖粗浅,未知天理有眼,识破其龌蹉杂念,放降情劫以罚各位乃京城贵客,家中或有才子,或有贤兄贤弟,听在下此番浅薄书评,实应劝家中待考诸君:天理于人,便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以白易《玄行记》所志为鉴云离握紧拳头,险要冲上去拿惊堂木拍那说书人的脑袋。哪有这样曲解故事张口乱评的?云离不知道他爹是谁还好,但既知老爹是那眼带桃花面有清池的珉宥,再听人如此污蔑娘亲,不由火冒三丈。幸而鱼鱼听不懂说书先生胡扯的那些,伏在他身上闭眼睡觉;加之苏瞳按了按他的肩膀,他才克制住,没有提剑上去。苏瞳低声道:监察府严管京城文风,《玄行记》虽流传很广,但不这样改,大概拿不到人前评讲。监察府连这都管?歪曲附会,不如不讲。苏瞳难得有一次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想了想,只好道:既有听众,糊口安身使然。苏瞳话音刚落,不知那评书讲到了哪里,座中掌声雷动。鱼鱼吓了一跳,睁开眼敲了敲,但见云离和苏瞳都在身边,便继续安心趴着了。说书人讲了一章,茶馆小厮提着水壶到各桌添茶。苏瞳不着痕迹地递了一枚金子到云离手里,云离会意,委屈鱼鱼再去纳袋里和观清镜躺一阵,趁小厮转到这桌,悄悄拉了下小厮的胳膊,把那枚金子露出一角给他看。小厮低头溜了圈眼珠子,默默倒完茶水,后放回水壶把云离带到角落里去了。小厮笑道:不知公子有何贵干?找你们老板,想谈一桩生意。茶馆小厮躬了躬身,算是打过包票了;不久,他折返回来,弯腰引着茶馆老板。茶馆老板面上浮着笑,扫了扫云离腰间的剑,不见有来头的纹饰,笑容不禁沉了一分,却仍是撑着。感受着小厮热切的眼神,云离在他腰带上坤了坤,避开茶馆老板,胡乱塞了团纸;对方当是银票,得了赏,便忙不迭告辞要走。云离拢拳掩嘴,低声说别忙。小厮退回来,同茶馆老板诧然相视,茶馆老板终于忍不住,道:小公子神秘如此,不知所为何事?在下就是个开场子卖茶的,受不住吓;小公子若是带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是非在下不可得的话,千万千万另寻高明啊。云离又把那金子晃了晃:没什么了不得,小生意。茶馆老板稍稍犹豫,便把耳朵凑上来请他说。云离看了眼通到二楼的梯子,卖关子道:生意是不大,但好歹和你这整栋楼的人都挂钩。还请老板把所有人都聚齐了。小厮用眼神接了令,替茶馆老板把场子里做事的一并找了来。十几个围上来,云离却不面向所有人说话,只问老板道:你说你是个开场卖茶的,我怎么看见外面挂的是客栈的牌子?老板僵硬道:客栈赔本,开张新业,牌子还没来得及换呢。我瞧这一带地段不错,前后左右夹着你们的客栈不少,他们开得走、办得红火,你的生意怎就清冷了?小公子也说了,前后左右都是客栈,他们抢住客,现下我不用跟他们抢,只把过去过来的都收成茶客,生意不就不就更好做了嘛。还是老板想得周到,外面的牌子不换、楼上的装潢不便,要是试上一路,茶馆开不下去了,回过头照样可以走。茶馆老板的脸色完全变了,突然改口叫了声小官爷,膝盖发软道:在下不长眼睛,不知道小公子不知道官大人是监察府的,怠慢了、怠慢了。哎呀,官大人何必费此周折,您明说我该罚多少钱不就行了吗?我立马为这铺子去申报改行,至于外面的牌子,您要我取,我现在就找人把它给摘下来唔,你俩,出去把牌子取了,再拿着我的章去补罚。云离看了下苏瞳刚才坐的地方,把两个抬脚动身的小厮拦下来,道:谁说我是监察府的了?你们京城监察府不仅管说书,还管人铺子门口挂的牌子?众人一头雾水,茶馆老板揪着心道:那、那小公子你估计时间拖得差不多了,云离道:没什么事,就问问。茶馆老板一来迷惑,二来见云离把露出半截的金子收回了袖子,拽住他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云离:没什么意思。苏辅国来你们这儿了,想上二楼瞧瞧,怕你们跪着拦、腿太酸。第六十章客栈的招牌虽然不摘,但过往的常客都知道这间铺子改做起了茶馆生意;客人照数来来往往不断不绝,只要监察府里管街市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楼旧房间的处置问题,除店铺老板、小厮之外,便不会有其他人在意。无声无息之际,繁华的京城中,茶馆二楼就腾出了一个偌大的灰色空间。这尽管不能说明什么确切的问题,可毕竟可疑,查查为妙。闻言,茶馆老板甩开云离的手,招呼众小厮赶快上楼。此时,苏瞳已经把楼上所有的房门都打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待客的客栈房间,所有东西都简单而整洁,用手揩过,不见灰尘。苏瞳方抬布进门,那火急火燎奔上来的茶馆老板窜到他前面,携着小厮们跪了一路,磕头道:辅国大人。云离上了楼,没在苏瞳的眼睛里读出什么发现,于是倚在栏杆上看戏。下边喝茶的听到上头动静不小,抬头来看,伸长脖子欲探究竟。云离朝着那说书先生挤了个眼色,摆了摆手,只见说书先生眉梢一跳,旋即十分配合地拍响惊堂木,口中扬声道来:上回说到那古树妖魁迷惑神君,终至下场凄凉,可知流水无平,长风无静云离暗自扶额,但为了转移茶客们的注意力,也只好由他瞎扯。苏瞳点点头,让夸张下跪的那些都起来,不料他还没迈进门,反倒被茶馆老板扯得后退了两步。辅国大人亲自视察蔽店,在下实在惶恐啊。不知苏辅国要查什么?大人尽管说、尽管说,我能配合的一定配合,能帮忙的一定帮,只是求大人不要一句话都不说,把我撇在边上瞎猜,我真的受不住啊。苏瞳:找一个人。敢问是哪个囚犯逃出来了?苏瞳没回答,茶馆老板也不多问了,只道找人好办,立马让身后的小厮把所有房间的窗户都锁上,再将柜子、箱子一一打开。大人,我们能替你做做这些粗笨的体力活,剩下的细致工作,还请大人亲自挨着看,免得我们这些人眼睛不好使,把藏在某个地方的大活人看漏了。云离:柜子箱子都是你们开的,没见到人,就是说你们确实没藏人了?老板道:小公子信我们当然好,若是真信不过,大可以去每间房里瞧上一眼,之后再论说蔽店到底有没有包庇逃犯,也不迟。耗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不迟?小公子眼明,要清楚,这窗子都锁着,这门都给我们守着,一个人要是明目张胆地跑了,苏辅国大人会不知?小公子你会不知?蔽店那么多双眼睛会不知?他会穿墙怎么办?小公子说笑了。云离随便捡了几个房间走进去看,忽地看到一房间的桌子上摆的不是瓷瓶,而是一个瓷碗。碗里有掺着黑色颗粒的残汤。云离笑着招呼老板来看,那老板因他这笑打了个冷颤,隔他几尺远,道:这是什么啊?你问我啊?那我告诉你这是什么。云离把碗在桌上一顿,这是碗汤圆,黑芝麻馅的。茶馆老板看看碗又看看云离,啊?了一声。云离:芝麻馅漏了、汤圆吃完了,剩下一口汤,不就成了这个吗?是、是像。像是吧?那你们店里招待常住的客人,不包供餐、洗碗吗?客人吃的是什么,你们竟还要猜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