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20 08:13      字数:5062
  年少受苦,所以和充州饥民同病相怜?是啊,珏归兄,你怎么没有想到,若当时未能入京面圣,你至今都是穷乡僻壤的一介白衣云离心中怒气直涌:尉迟令真不知道他娘的行径?竟还有脸提苏瞳入京面圣这一节?!忽然,他耳朵里清净了,尉迟令的声音戛然而止。光球的手压住了他的耳朵,并顺势捧着他的脸,把他整个人翻过来,与巨树树干正面而对。再次与那瞳孔相视时,云离眼前浮现出了赵其斌的面容。第七十二章树干上长出了无数根光藤,一丝丝缠上来,把云离包裹成墨绿色的茧。难以动弹之际,云离觉得自己和巨树的意识相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澎湃而至,用强行灌输的方法讲述着什么。头痛欲裂,许久,他终于适应了古树的节奏,被塞进脑中的图影连贯起来。最开始连成的画面对他来说似曾相识,终至和原本的记忆叠合。转而,那些由铁索束缚的人被拂去了,一声尖叫之后,上百个血染的墨绿光团浮于眼前。那些光团是生命的凝合物,本来应该寄托在那些年轻姑娘的灵魂中。光芒汇集至树干,聚作云离眼前这光球的瞳孔。巨树为炉,妖力为火,而那瞳孔是一颗由炉火炼制的丹。意识的潮流平息了,云离的视野变得清明,慢慢缩小,缩成目光所及的现实。光球褪去,光线勾勒出的那女子浮现而出,在树干中漂游一阵,而后跪坐在云离面前,虚捧起云离的脸。藤蔓根据女子的动作做出变化,一时,数根光藤抚到了云离脸上。好不容易清净,片刻之后,又能听见尉迟令的疯言疯语了。藤蔓抚平云离的眉心,女子将手贴在树干上,拍了拍,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云离复又凝眉,小声道:赵其斌想要炼丹?嘉辉皇帝的心中,永远都有个挥剑指剑阁的怒马少年。现下,他真真正正地留住那少年,问药求仙以冻结时间,让峥嵘青春永不流逝。这枚丹还欠些火候,如果人数不足光芒在女子空白的脸上绘出一对含泪明眸,如果人数不足,尉迟令就要拿我融丹了。云离,救命。看上去,她是被某种巫术困在自己的原身里了。云离想来,他这位小姨着实可怜。她本为乜沧助力,哪料乜沧因师兄之死变了心性,不再于此事上为嘉辉劳神,将她抛弃,又给尉迟令利用了去。母亲说她历经情劫后会幡然悔悟,现下来看,若无外人相助,她就算悔悟,也悔悟得毫无用处。云离,你相信我,只要我走了,嘉辉他就找不到谁来给他炼丹了,苏瞳他也不用屡屡因此言谏,以至于顶撞了皇帝。云离方才的沉默并不是因为犹豫要不要救她,但现在听她这么急迫地说这话,云离尽管说不出来,可总觉得哪儿有点不是滋味,刚到了嘴边的怎么救?,又被吞了下去。女子急道:周围有封印,来,我指给你看云离心道还用来吗,他正扎扎实实地被绑着呢;正想着,他眼睛一凉,看到了许多链状的封印。把那些解开,云离,把那些解开就是了。解开?封印是专门为我设计的,我不能碰,但旁人可以碰。从声音都可以听出,女子眼睛里泛着光,云离,你没问题的救救我吧,看在我和梓华君姐妹一场。要是真有那么轻松,她打花里胡哨的感情牌做什么?云离感到不对,下意识挣扎,墨绿色光蔓却捉住了他的手腕,牵他去碰周围的封印。此时,树干的那边传来酒坛破碎的声响,云离怔住,女子连着那光藤也是一顿。破剑趁机滑出缝隙,然后贴着树干一剐,斩断藤蔓,把云离和巨树分割开。破剑为云离拖住新生的光藤,云离则迅速绕到另一端,只见尉迟令和苏瞳各自持剑,剑身撞在了一起。苏瞳脖子上多出道血痕,大概是刚刚尉迟令拿酒坛的碎片划的。苏瞳出门时虽带上了剑,却绝没想到尉迟令对自己有杀心,未曾料到佩剑真有出鞘的机会。别说是他,就是从没把尉迟令往好处想的云离,最开始听了尉迟令几句牢骚话后,也不信他要对苏瞳动手。结界是尉迟令的领地,这里的某种阵法将他的力量增强了,相较之,苏瞳一开始就占了劣势。就单打独斗来说,两人实力悬殊,理应苏瞳在上尉迟令在下,而现在,苏瞳连挡剑都稍显吃力,九段灵力可能被压制到了三段。尉迟令体内的力量杂是杂,在这种不比技巧只拼气力的情况下,却极为实用。忽而他脚下一踏,力量全部灌至双臂,竟让苏瞳的剑脱了手。苏瞳侧身一避,旋即翻手扣住尉迟令的拇指,将他手上的剑拨开了。论反应和机变,两人谁都不比谁慢。尉迟令不理会脱手的剑,瞬间转移力量,抬脚狠狠踢中了苏瞳的膝盖。苏瞳有跪倒的趋势,尉迟令不给他找到平衡点的时间,直接把他的头推向了地面。云离的火从头烧到了脚,挥出绿光,打中了尉迟令的腹部。尉迟令眼底闪过惊异,却不忘提防,只一瞬,便将注意力转移回苏瞳身上。而这边,破剑难以抵挡疯狂生长的藤蔓,云离被巨树粗暴地拉回,耳朵里全是低哑的颤音:解开你先帮我把封印解开。颤音回声似的乱撞乱荡,云离眩晕不已,微微清醒时,光藤已把他的手搭上了封印。封印安然如常,手上没有半点感觉。想来不解开封印,小姨也不会放开自己了。云离按了按太阳穴,着手解封;他牵挂着那边,又听女声在耳边不断催促,不由把封印一扔,压低嗓子道:你安静些!巨树依言闭嘴,云离专心拆解封印,眼见就要成功,尉迟令的声音竟幽魂似的飘来:你在做什么?!封印是尉迟令下的,封印和施封者的元神相连,越牢固的封印,若被他人强行破坏,施封者的元神便受损越严重。现下,尉迟令想是感知到巨树有逃跑的企图了。像越过栅栏的牲畜被发现了一样,巨树收敛了屏息敛气,藤蔓簌簌收回,光晕全无。没了藤蔓,云离从半空中摔到地上,好在摔倒的响动被尉迟令的又一声斥问掩盖了。云离绕到苏瞳旁边,扶住了他的肩膀,拉他退后。仿佛可以看见云离似的,震惊过后,苏瞳十分自然地将他搂紧,含义复杂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他眼里。云离松了松苏瞳的手,深吸口气,红着眼道:就算不杀他,我也要把他废了。不待苏瞳阻止,破剑已经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向着尉迟令的后背刺去。尉迟令倒也自信,算定苏瞳不会杀他,才敢将后背留给对方。然而他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恨不得扒他皮抽他筋的人。破剑速度什快,可在它行将刺中目标的时候,突然折断,落至地面。动手的,是这棵想要将功抵过的巨树。尉迟令猛然转身,一眼扫到了脚下破剑的残骸,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冷笑两声,看着空气说话:你果然来了啊?你来与不来,结果都一样到最后,皇上始终要站在我这边。你来了更好,我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无能为力。人常常死于话多,但现在尉迟令有足够的底气废话。尉迟令扶着树干:珏归兄,既然云公子来了,我也不和你比剑了,你们二对一,不公平。说着,他把地上的断剑拨到一边,敲门似的扣了扣树干。巨树好像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结界都在震颤。扣门的动作连通了两者的意识,巨树发出了一声兽类的长鸣,霎时,云离被疯长的藤蔓甩到了第一层树枝上,再由墨绿色光芒固定。旋即,枯枝从地下生起,错落相合,钉成牢笼。苏瞳身在笼中,被枯枝刺透了血肉,鲜血让云离的眼睛红得发烫。绝望的时候,大概是无力嘶吼的,云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碎了,再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尉迟令半蹲下来,俯身观赏自己的作品。被染红的苏瞳堪称作品,这时的他在尉迟令眼中美到了极致,比他作为一颗星星的时候还漂亮,漂亮得多。透过他将合未合的睫毛,尉迟令读出了一种叫做流逝的美感,似乎得了至宝,手肘撑在枯枝上,目不转睛。你不是神仙吗,云公子?转而,尉迟令面无表情,环顾了一番,你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凡人众生,谁能左右你?可惜你不知道,咱们凡人自有凡人的法则。在这儿,座上那位就是法则,就是规矩,珏归兄要遵他自己的道,等他来世做了皇帝再说吧珏归兄,你不是要救人,要劝谏么?我帮你啊我还要帮你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你真伟大,以一位朝廷忠臣的生命,换回了几个腌臜女人的生命。你的名字会被陛下记住,千年万年之后,他会一直记得你。尉迟令直起身,扫了一眼巨树。云离身上的藤蔓慢慢松了,眼中所有东西都开始趋向透明。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整个结界在排斥他、在把他推送到现实中去。云离瞳孔一缩,反手抱住巨树的树枝,但抓了个空。结界里的场景缓缓淡出,与此同时,另外的场景淡入视野殿阁巍峨,御道宽阔,周围黑压压的人头围了一圈。结界彻底消失的瞬间,云离看清楚了:一颗巨树以皇宫大殿为中心,生长,发散,九重树枝的广度,夸张地延伸到了东西南北宫门的边界。到达宫门边界,树枝继续延伸,北边的树枝,一直覆盖到了苏瞳那座园子的上空。囊括皇宫、三府、重臣宅院的巨树。嘉辉皇帝赵其斌的丹炉。残影融化,皇宫的楼阁亭台把云离重重包围。此时,云离身处数百人的包围圈,被长刀重剑所指。受到乜秋的影响,云离越来越能体会鼻子的妙用。譬如他现在闻到的味道,让他明白了尉迟令所说的你果然来了的含义。尉迟府的味道、国师身上的味道,让这些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尉迟令早就知道他回来了。包围圈破开一道口子,两人缓步走近。乜沧和嘉辉。国师护在前,皇帝落了一步走在后面。云离的第一反竟是,才八年而已,赵其斌憔悴得可谓夸张。年轻皇帝的两鬓隐隐有了白发,目光难说是沉稳还是暗淡,不管怎样,想是被高处的寒气催化成了如此形容。就算丹药炼制成功,嘉辉皇帝也找不回他画中重复百遍的少年了,他能定格的,只是现下已经有了老态的自己。嘉辉和乜沧对视一眼。乜沧点了点头,嘉辉背手走回去,丢下话道:要活的。云离暗自冷笑:他一个司命,便值得皇帝这般兴师动众。若闯入人们视线的,是九重天的仙君天神,他嘉辉是不是要出动最最强悍的军队,在夏国五州,乃至海域异国,都布下天罗地网?破巫师曾说小哥你可以以一当十,他不信,如今他反应过来,他在这地方又不穿鞋,以一当十有何不可,以一当百都行。云离取出观清镜,把它当镖使,眨眼间就割遍了一圈人的膝盖。这次算他出其不意占得先机,待乜沧反应过来,立刻下令缩小包围圈;转眼,云离成了圆面上的圆心,沾血的观清镜盘桓一阵,只荡开了一圈狭小的空间。不久,这空间也闭合了,乜沧拿过一把剑,拍了拍云离的脸。乜沧冷声道:说来,我和你也没有什么仇怨没有仇怨的话,我就只照旨办事,不折磨你了,来人,把他忽然,圆心喷薄出一股暴戾的力量,逼得乜沧都因此后退了几步。几乎是无意识的,云离将九成力量都推出了体内,点燃,近乎焚身。这种方式约等于自杀,他之所以不顾一切,是因为,观清镜暗了。不是坏了,而是暗了。他写了几百年命簿,观察了那么多凡人的生平,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镜子暗了方才嘉辉正在往前殿的阶梯上走,准备在高处观摩一场好戏。如果计划顺利,他大可以一挥衣袖,吟唱一首《短歌行》,感慨过后,庆祝自己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把神仙收为己用的皇帝。然而,听到爆炸声,他脚下一滞,运筹帷幄的表情变得僵硬。不过,当嘉辉看见国师的手下血溅当场时,他的脸上浮起笑容,刚刚的诧异转换成了惊喜。一把好用的武器。一把比他的预期还要好用的武器。云离的狂躁成了嘉辉眼中的亮点。皇帝饶有兴致地数着倒下的尸体,觉得这是一场宝剑的试炼。尉迟府和国师府的人突然发现,要活人这条指令,不代表他们需要收敛力量。立时,在云离眼中,刀尖剑尖星星般坠落,麻木中,他身上有了血迹,不久,他便分不清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了。云离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他醒过来,包围圈退远了,变成了乜沧和他单独相对。他擦了擦阻挡视线的血,抬眼剐向对方时,只见国师的瞳孔涣散了一下,随后重合成了另一种状态。旋即他反应过来,扫了眼正被人拖走的尸体和伤者,明白现在的他已经危险到需要老国师亲自出马的地步了。然云离感受得到,一轮力量快要消耗完了,体内的绿光再生之前,他都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乜沧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推开别人递过来的剑柄,大胆地跨前一步。出人意料,老国师的目光十分温柔。云离因而放松了一下,身体少了支撑,向旁侧一偏。老国师下意识扶他,云离却自己站稳了,后退。老国师用余光瞥了瞥周围,压低声音:你何必呢,走就是了。云离微怔,似乎被你为什么不走这一简单的问题困住了。随即他目光一寒,面无表情地望向赵其斌他不是走不了,他是不想走。他想杀人。老国师知他说服不了对方,轻叹一声,闭了闭眼,将身体还给了乜沧。乜沧就没有老者的慈祥了,加之他读出了云离脸上的凶残,立马伸手一抓,钳住云离,再多用些力气,就能捏碎云离的心脏。想到嘉辉的话,乜沧怕自己失手,手上稍松,但眉头忽然一攒云离抓住了他的腰部,手指在上面抠出了五个血洞。蓦地,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雷声滚滚,第二道闪电劈入皇宫,落在了大殿的阶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