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20 08:13      字数:4847
  嘉辉看着江晏,口中却对华王道:兄长言重了,苏辅国或有难言之隐。不是你想的可能不对,而是,言重了。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华王和江晏身上,最多分分神看看嘉辉和尉迟令的反应,是以尉迟雍站得虽不远,他局促的目光竟被大多数人忽略了。云离努力辨读,奈何尉迟父子的表情相差太远,实在不像是了解了同一个真相的样子。华王在高台上掀起了一阵潮,不多时,嘉辉耳朵里满是对苏瞳的批判声。论完公事,华王冷不防又道:陛下,大人们,我闻苏珏归私下荒淫,喜好男风云离身上一颤,手上用力,掌心中溢出来一丝绿光。好在云离极力克制,华王那话也足够惊人,无人见到空椅子上多出了一个几寸深的拳印。华王道:蜀州云珏书院闻名远近,京城内各类人才都有出自此处者,这些人带得来苏珏归的声誉,也带得来一些不太光彩的东西陛下,尉迟令尉迟大人不也来自云珏书院吗?不待嘉辉出言问询,尉迟令上前行礼道:陛下用人先观其才,何况苏辅国一向以君子的面貌为人表率,陛下又怎会想到辅国大人私下里行事不端呢?在下看来,对于此事,王爷还是不要深究为好。华王:咳,尉迟大人,我不是说江晏:尉迟大人,苏公子什么时候行事不端?!尉迟令不答,他忽然对着乜秋、众王爷和文武科书生们躬了躬身,然后朝嘉辉耳旁凑近了一步。尉迟雍下意识伸手去拽儿子的衣襟,却想到了什么,僵住不动,收敛神色,向高台下的盛佳和明霜看了一眼。盛佳朝尉迟雍点头的同时,嘉辉也向尉迟令颔首示意。听完尉迟令的话,赵其斌向欲言又止的华王和江晏摆了摆手,回身坐正,道:苏瞳既然不愿意来,朕又何必强求呢。这椅子放了多久了,碍眼得很,来人,撤去了吧。方才那退去的小厮复又上来,一步三行礼地将椅子搬走了。尉迟令退回来,尉迟雍略有惶恐,低声问道:你给陛下说什么了?!儿子对陛下说的,和对您与母亲说的一样;父亲放心,儿子无一字欺君。第七十七章云离看到的人,盛佳和尉迟明霜也看到了。那人被一群巫师围在中间,盘膝坐地,头发披散在地上。浓密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脸,头发和灰色的长袍搅在一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团浑浊的混合物。很快,三人意识到,他的头发并不是搭在脸上,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都只能看到头发,看不见脖子和耳朵。他的头是一颗球,球的顶部均匀地长出线状物,将他包裹其中。另外,他也不是巫师队伍中的一员。别人可能不清楚,但盛佳绝对清楚:这个舞蹈的中间没有人,更不要说是如此阴森恐怖五官莫辨的家伙。外围的巫师们舞了一圈,踏着音乐的节奏合拢,那人竟然仍旧纹丝不动。盛佳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一丝无助的痛苦;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那东西,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东西是一个触摸不到的影子。而尉迟明霜看着那影子,眼底是止不住的崇拜。高台上的众人全然不知,充州巫师的表演中,混入了一个奇怪的非人。尽管几乎所有人都各怀心事,但抛开观众的反应不谈,巫师们的舞蹈确实一个不错的节目。云离想起幕遮说过要请司命小仙们向凡人巫师学习跳舞,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有没有在关注这场表演。盛佳惊恐不已,许是颤抖得太明显了,明霜搀住她的胳膊,以免她摔倒。当盛佳勉强掩饰好表情的时候,巫师们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个动作了。一大束火光被几个巫师合力捧出,从最开始到现在,一切顺利,表演者本可以完美谢场,但他们此时身体紧绷,竟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受到蛊惑似的,盛佳向那束火光迈出一步。怎么会是蓝色的?蓝色的光芒在盛佳眼睛中跳动,尉迟明霜拉住她,让她不要往前面冲。盛佳求救般拽着明霜的胳膊,道:你看那火是什么颜色的?你看那火是什么颜色的?尉迟明霜道:蓝色,蓝色的火。其他人眼里,火光也是幽幽的蓝焰。虽吃惊不小,巫师们却不敢在原地耽搁太久,赶紧向着高台拜了一拜,下场讨论去了。盛佳想要跟去问询,却听皇上在高台上道赏,忙面向嘉辉答是,再次转身的时候,只见那被头发遮住了五官的人露出了脸。令盛佳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那人正是许真。许真在这种时候来催她了。见盛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许真向盛佳拱了拱手,刻意回避了尉迟明霜的目光,消失不见。许真庆幸尉迟夫人不是明霜那种人,不是明霜那种什么东西都不怕,而什么东西都要怕她的人。高台上,乜沧走神太明显,嘉辉不禁道:乜国师为何心不在焉?因为火的颜色。刚才那火不是人火的颜色。乜沧却只道:按理,天下巫师归国师管领,方才那几个的表演透露出其气息不纯,在下想来他们平时没有专注主业,觉得有愧于陛下。嘉辉:只是这样?乜沧有意无意地往云离的方向看了一眼,思考着该不该把两者联系起来。良久,乜沧垂眼道:今天来了许多不该来的人。尉迟雍:乜国师,此话何故啊?乜沧斟酌道:晚上阴府之物□□,属常事,我作为巫师,应是对那些气息太敏感了。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见谅。众人听乜国师的话,听得云里雾里,但心中不由都提起一分紧张的情绪。然嘉辉兀自端坐,无人就心里的不安发言。可能是盛佳精神状态不太好,这场演出结束后,中间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空白,直到尉迟明霜提醒她该安排下面一群人上去了,盛佳才猛然清醒,招呼小厮们叫人。很快,场子里聚集了一队充州布衣,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或持农具或捧作物的农人。少年书生行至高台下,跪道:陛下望之如日,就之如云,太阳、甘雨,农人之幸也。现尉迟夫人集我等布衣平民,请陛下过目充州一年的收成。少年大概是农人们选出的代表,颤颤悠悠地背出这段事先准备好的话之前,已经练习过好几遍了。他说话时,少年身后的几个农人十分紧张地看着他,等他顺利说完,卸下巨石似的松了一口气。盛佳观望着这边,看农人们没出什么差错,便抚了抚心口,由尉迟明霜扶着,暂且在一旁休息。忽而两人眼中出现了一个孩童的身影,盛佳不记得自己安排过小孩子进场,想来想去,觉得是哪家不放心自家小孩,于是把孩子带过来了。盛佳:霜儿,你去把他抱到这儿来吧。明霜从不显眼的地方绕过去,将那两三岁的孩子抱到盛佳身边。孩子也不怕生,拉着盛佳的裙角,既不找爹爹也不找阿娘,只说要盛佳抱。盛佳抱起孩子,时隔多日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孩子摇头说不知道,再问场子里哪个是你爹爹哪个是你阿娘,还是摇头说不知道。明霜:那爷爷和奶奶呢?不知道。明霜:母亲。嗯?盛佳抬了抬眼。这孩子的手好凉。盛佳浑身一僵,再看那孩子时,在小脸上看到了梦魇的笑容。娃娃咯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时盛佳听到了他心里传出来的声音: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去做?盛佳哇地把孩子扔出去,两行眼泪立时淌下来了。尉迟明霜接住盛佳推出来的孩子,惊道:母亲,你怎么了?扔了,把他给我扔了!明霜垂眼看怀中,孩子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甫一接触,便不消盛佳再三命令,孩子自己就从明霜的臂弯中滑出来了。落地,许真化回原形,对着盛佳展现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微笑。盛佳只觉呼吸不畅,仰面倒下去,几个小厮立马围拥过来,依着明霜的命令扶尉迟夫人回府休息。隐隐约约听人说要送自己回府,盛佳烦躁地把人攘开,提起一口气道:回什么回?让开,都给我让开。小厮推到旁边候着,盛佳又道:你们走远点。尉迟明霜用眼神遣退众人,盛佳转而扶住她的肩膀,嘶哑道:你看得见?你看得见那东西?明霜默认,盛佳腿上一软要坐下去,但想到高台上坐着的那众人物,还是勉强站直了身子。盛佳: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只是呐呐自语,倒不是真要向尉迟明霜寻求帮助,明霜却认真答道:母亲向来为尉迟府考虑,现下有难事,霜儿猜测必和尉迟府大局有关。母亲从未出错,而今只要心里继续扣着尉迟府、扣着老爷和尉迟大人,总不会出错。盛佳被明霜的淡然吓住了,但只一愣,便开始仔细考虑儿媳的话。为尉迟府考虑?她自始至此都是为尉迟府考虑的啊。母亲。耳畔的声音竟然不是尉迟明霜的。盛佳眨眼道:令儿?你怎么过来了?尉迟令用袖子擦了擦母亲额上的汗:我见母亲累了,请陛下准我来看看您。盛佳皱眉道:我没事,别管我你回去。她的语气和脸色完全没有说服力,尉迟令原地不动,默然片刻道:还有什么事,母亲交给明霜去操办吧。旁人信不过,您总信得过明霜吧?明霜点头附和,盛佳不置可否,旋即突然举步向高台的方向走去。尉迟令落后一步跟上盛佳,听得盛佳道:我要去见皇上。为梦魇的事?尉迟令淡淡地问。听儿子不像要阻止他,盛佳肩膀一抖,不知是笑是哭地发出一个声音。尉迟令仍紧跟着,道:父亲让我为您驱除梦魇,但我法力不足,做不了这件事。盛佳停滞了一瞬,又边走边道:什么意思?尉迟令:所以,母亲觉得要怎么做,就怎么去做吧。不过不过今天乜国师也来了,儿子或可以代母亲求助。盛佳苍白地否定:不需要。蓦地,盛佳听见,起风了。风从身后冲来,经冰凉的空气中和后,仍带着火焰的余温。尉迟令说,母亲,你的烟火;而后盛佳抽用了体内不少力气,抬头,见得蓝色的亮光破风而起。盛佳转过身,拨开儿子,提起裙子向埋烟花的地方疾步而去。冥火,又是冥火。小厮们惊讶地看着盛佳俯身拨土,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地过去拉她。盛佳依旧喊走开,但烟花正在被依次引燃,小厮们这回卯足了劲将盛佳制住,连声道:夫人,危险。蓝色碎光耀眼夺目,高台上的贵宾们叹为观止,盛佳却紧张得快要窒息了。没花眼的话,她确认自己刚才刨开土坑的时候看到了一撮头发;她还把那撮头发牵了出来。盛佳:那是什么东西?!小厮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尉迟夫人为何手指埋烟花的坑土问名。此刻,小厮们还看不见的是,一个灰袍人在场地中间扬袖起舞。许真诠释出了一种柔和的美,这种柔和,是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在阳间不如意的原因。渐渐,他舞成了一团蓝火,把盛佳的心舞得七零八碎。小厮们听见盛佳冷笑了一声,都以为夫人又犯病了,不料盛佳将脸一沉,十分平稳地走向高台。尉迟令停步等她,道:母亲揣着药?盛佳:嗯。等盛佳拾级而上登至高台、在嘉辉身前行了个大礼时,冷汗热汗已经在她脸上覆了一层了。尉迟雍的目光左闪右避,最后还是无奈地落在了妻子脸上。嘉辉正在看烟火,嘴角还挂着一抹不轻不重的笑:尉迟夫人所为何事啊?盛佳兀自低头:求陛下赏赐。嘉辉眼角微弯:哦?求赏?尉迟夫人就算不说,朕也自会赏赐。盛佳道:臣女见陛下尽兴,方敢来御座前求一奇赏。嘉辉的视线慢慢垂下来:这么说,你是早就想好自己想要什么了?尉迟雍在旁边看着有些着急,起身揖道:陛下,尉迟府不敢有所奢求,只望陛下嘉辉摇摇头,又颔首道:尉迟夫人有功,但说无妨。尉迟令扯了扯尉迟雍的衣袖,这不知道是今天他第几次安抚父亲了。盛佳道:求陛下为尉迟府驱鬼。嘉辉本还算严肃,听到这句话,仿佛听到什么开心事似的大笑起来:驱鬼?尉迟令在座上道:家母受小鬼困扰,已是多日头痛气闷。察觉到乜沧的神色,尉迟令继而补充道:臣尽管拜师国师大人,但一日之寒不足以冰冻三尺,法力尚且浅薄,难以为家母分忧。尉迟府乃百年大族,一族人一直以来为国出力;加之而今尉迟大人为朕职守充州,忠诚奉公,是以尉迟府本已有功,嘉辉道,尉迟夫人原来就可以直接向朕开口小鬼而已,何以让尉迟夫人忧心多日?自己被点名赞誉,尉迟雍差点又要起身拜谢了。嘉辉:乜国师,现下你随尉迟夫人去吧。盛佳抬起头,略显疲惫地笑道:陛下,臣女求的,是奇赏。嘉辉:嗯?盛佳道:臣女希望陛下,为纠缠多日的小鬼平反。一石激起浪花,三府大人、王爷们以及文武科书生们都议论开了。嘉辉:平反?盛佳道:生前有罪,阴间赎罪。不瞒陛下,那小鬼曾是陛下手上的罪人,而今他深知己过,想转世重新为人,所以求陛下开恩,轻其罪名,安葬其身,使其得以在阴府轻减刑责,早日脱离苦海。嘉辉方欲问什么,盛佳反手入袖,取出一个小瓷瓶,呈道:陛下,臣女知道,令儿刚才承诺了陛下千秋之寿。嘉辉眉间一挑,盛佳将瓷瓶举过头顶,垂睫道:千秋之寿足纳三界贤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