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
作者:花误呀      更新:2023-06-20 11:21      字数:4244
  夏明之离开小公馆以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车。小公馆本身靠近郊区,开出去没有多远,周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逐渐冷却的日光,照在车窗上。突然间车身紧急地刹住,溅起飞扬的尘土,在地上碾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夏明之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一冲,刚刚只差几厘米,他就险些撞到树上,可他却没什么表情。他的手还握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凝固在车里。他刚刚一直在给阮卿打电话,他想见到阮卿,想问问他,夏彦说的都是真的吗?四年前,你给我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我却没有理会你发出的求救,把你遗弃在了那个阴冷恐怖的阮家。然后当晚,你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是这样吗?告诉我,阮阮,是这样吗?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阮卿的电话,他的手一直在抖,有几次都拨错了号码。可是无论他拨打出几次,阮卿都没有接。只有空洞的客服女声一遍遍地提醒,“请您稍后再拨。”他打了第七遍,终于停了下来,手机从他手中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他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里也带着血丝,看上去几乎像个病人。他思考了几秒,又把手机捡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打阮卿的电话,而是打了夏明一的电话。夏明一正在家里,很快就接起来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要问自己什么,语气很轻松,“明之,怎么了?”然而夏明之一开口,声音就嘶哑得把夏明一吓了一跳。“哥,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告诉我。”夏明之低声说道。“什么事?”夏明之这个声音听得夏明一直觉不妙,他站起身离开了孩子和安婕都在的客厅,去了更安静的书房,关上了门。他没想到和阮卿有关,只以为是不是他又为妈妈的事情跟夏彦发生了争吵。“你的声音怎么回事?”夏明一问道。然而夏明之没回答他。“哥,我问你,是你告诉我阮卿曾经被阮家囚禁过……关了快半个月才放出来,你说虽然阮卿受苦了,但是身体没有大碍,”夏明之一边说,一边心口痛到难以呼吸,他恶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角,甚至咬破了,流出了鲜红的血,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没有告诉我?”坏了。夏明一一听到这句话心头就彻底凉了下来。夏明之知道了,知道阮卿自杀过了。夏明一突然慌了起来。他以为这件事能瞒住夏明之一辈子,上次夏明之把阮卿带回家,两个人年轻人牵着手,看上去一切都这么好,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阮卿什么也没告诉夏明之。所以他以为只要他也不说,夏明之就不用背负更多的自责,就这样平静地和阮卿过一生。“你,你听到什么了?明之你先告诉我……”夏明一还有点心存侥幸。“你不要管别的,哥,”夏明之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哥,你告诉我,阮卿是不是自杀过?阮家是不是在阮卿自杀以后,还找到了他藏起来的手机。”夏明之眨了下眼睛,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从他的脸颊一路滚落到手上,逐渐变得冰凉。“你告诉我,他最后一通电话记录,是打给我的,对吗?”“你告诉我,别来骗我了,说!”夏明之怒吼道。夏明一握紧了手机。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隔着手机他看不见夏明之的脸,可他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看上去对什么都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意,可其实心肠比谁都软。所以他才前思后想,瞒下了这个消息,他怕夏明之知道了,就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会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包袱,过一辈子。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夏明之还是知道了。“明之……”夏明一能听见自己弟弟强忍的哭声,这么痛苦地忍在喉咙里,他更急了,下意识地安抚他,“明之,这不是你的错,当年谁都不知道阮家做了这样的事情。”“如果知道,别说是你,即使是我也会出手帮忙的……”夏明一焦急地说道,“我知道你很自责,可是这事情已经过去了,阮卿现在已经恢复了,你要往以后看。”夏明之还是没有说话,手机里只能听见一点哽咽。“明之,你给我提供的资料派上用场了,阮家最近接连丢了几个大单子,阮振声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阮家会遭到报应的,”夏明一急得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夏明之抓回来,“你和阮卿还有很长的人生,明之,你以后都可以保护他。”保护他……夏明之听得简直要发笑。他保护了阮卿什么。他在最后一通电话里,跟阮卿说,我不会再接你的电话。阮卿这么依恋地喊着他明之哥哥,等他来救他,而他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阮卿割开自己手腕的时候,得有多疼,他连吃药都怕苦,割开自己手腕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夏明之的眼前似乎看见了一片连绵的血水,而阮卿就倒在中间,他浑身都是苍白的,像个冰冷的木偶,唯独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红色血痕。那道伤口只要割得再深一点,他的阮阮就永远回不来了。“哥……”夏明之哑着嗓子道,“我光是心里难受两下,你就这么心疼我。”“可阮卿当年,有谁问过他疼不疼吗……”夏明之说完这句话,喉咙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他把头埋在手臂中,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困兽。他不敢想阮卿当年是怎么熬下来的。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又有谁来照顾他呢?他喊疼的时候,有人能听见吗?夏明之咬住嘴,不让他哥听见太多他的哭声,咬得太狠,嘴唇上一圈都是血印,牙齿都染上了红色。可他却想着,当年阮卿被送出国的时候,也许连身体都还没有康复,就像个累赘一样被迫不及待地扔掉了。异国他乡里,他只有孤身一人,谁都不在意他,谁都没关心他要怎么活下去。而他当年才十九岁,还没有来得及长大。“有谁问过他疼不疼,他才十九岁。”夏明之哭着道。他茫然地问他哥,“如果他死了呢……”“哥,如果他死了,我该去哪里找他?”他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他自顾自地以为一切还来得及,他可以补偿阮卿,拿余生的每一天去守护他。可这不过是他在夏彦面前强撑出来的厉色。在他心底里,他也在问自己,如果阮卿当年没能救得过来,他该怎么办?夏明一在电话那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夏明之了。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阮卿可怜,当年的阮卿,虽然身世凄苦,可是跟在夏明之身边的时候,脸上也是有娇憨的,乖乖被夏明之牵着手,一副合该被人娇惯的样子。可是一别四年,他再见到阮卿,阮卿变得这么成熟优雅,进退有度。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经能独挡一面。“明之……”夏明一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哪怕隔着手机,他也能感觉到夏明之的绝望,这么重又这么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快把夏明之都压垮了。他听见夏明之说。“哥,我都对阮阮做了什么……”“我比夏彦还不如。”夏明一听到这一句,背后都一凉,他都怕夏明之做傻事。他急匆匆道,“你在哪里,明之?你不要冲动,阮卿他没有怪你,他分得清楚,你不是有意的。”“他现在应该在家等你,你们是伴侣,你们有话可以沟通,阮卿他肯定不会怪你。”夏明之苦笑了一声。直到这个时候了,他哥都还在为他开脱。他知道他哥是为他好。可他宁愿阮卿怪他。夏明之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他这一生,除了失去了母亲,其他时候一直顺风顺水,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他家世显贵,又有兄长庇护,他是夏家的二少,没有人能给他一点挫折。可是阮卿呢,阮卿有什么?他是一个被亲生母亲都抛弃的孤儿。他这样艰难地长大了,刚刚以为一切都变好了,转眼就被踩入人间地狱,所有最亲近的人都背弃了他。他已经学不会撒娇哭泣了,学不会抱怨自己的苦楚了。他自己熬过了世间最难的痛,再没什么伤害他了。夏明之只要一想到如今阮卿看着他,还能笑得这么温柔,就觉得心如刀绞。“别说了,哥。”夏明之捂住了眼睛,“别说了……”别再来为他开脱了。夏明之挂断了电话。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夏明之靠在座位上,望着天色越来越深,最后变为一片浓黑。四周都是树林,晚风从林间穿过,带起树叶沙哑的响动。当初他和阮卿分手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片黑色。那天他把发情期的阮卿丢下了,第二天,他明明去了医院,明明在阮卿门外守了一夜,再走进去,却是在阮卿期待的眼神中,冷静地跟他提出分手。-夏明之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已经不想给阮卿打电话了,他发热的大脑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没什么可以问阮卿的,因为阮卿永远原谅他,他去逼问阮卿这样一段往事也不会有结果。也许到最后,阮卿反而还会倒过来安慰他。他曾经是阮卿的依靠,是阮卿诉苦撒娇的那个人。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是阮卿在不断地安抚他,不让他背负沉重的过去。夏明之想,他何德何能,得到阮卿这样的一份爱。阮艾敏都没能得到阮卿的原谅。可他却得到了。他又坐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阮卿,慌乱地擦了下眼睛,下意识把声音调整得正常一点。可是接起电话以后,对面却是个不熟悉的女声。“您好,夏明之先生,我是您订婚场地的负责人,我想跟您确认一下,订婚时的鲜花,主要种类是玫瑰和洋桔梗吗?”夏明之的眼睛眨了眨。他迟钝地想起了,原来他订了求婚的场地,订了鲜花,准备了戒指,要在当初为阮卿举行成人礼的地方,向他求婚。他一厢情愿地布置着一切。“夏明之先生?”电话里的女声听他一直不说话,又确认了一遍。“就这样吧。”夏明之没力气和她说话了,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扔在了副驾上。他掏出了今天从夏彦那里拿到的戒指,戒指盒打开以后,里面一个梨形的黄钻戒指,钻石极其华美,并不太适合日常戴,只是作为余家的一件礼物,代代传下来。夏明之把这枚戒指握在了手心里,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掌心。他曾经在余尔璇的珠宝柜里看见过这枚戒指,那个时候他母亲和父亲感情正好,他也还是一个正常的,接受ao结合的alpha。他静静地看着这枚戒指。他想起了当年他陪着他母亲做手术的那一天,是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似乎预兆着一切都会顺利。当初他母亲因为标记清除手术而去世。从那天以后,他就患上了应激性标记障碍,他从心底深处,无法标记任何一个omega,因为这让他想到死亡,想到a对o的掠夺。可他明明走上了和父母不一样的道路。他明明没有标记阮卿,阮卿也差一点……就死了。差一点就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他母亲一样,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夏明之微微地闭上了眼,车内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车外星野低垂,安静得听不见任何嘈杂的声音。他终于明白了。罪魁祸首从来不是ao之间的标记。是他和夏彦这样的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