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亲一下10
作者:双瞳烟华      更新:2023-06-20 16:48      字数:3341
  在接连两次想要开口但都失败之后,诗云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她会和霍远坐在喷泉广场的台阶上,聊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和他告别,回到之前的小区,装作同学生日聚会刚结束的模样,让父亲接自己回去。没想到在沉默了两分钟后,霍远却主动开口,提起了这件事。“你还记得我妈吗?”诗云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立刻应声答道:“记得。小时候你拿玩具枪打我,阿姨教育你的那些话说得特别有道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闻言,霍远轻轻笑了:“你是说那件事啊?那事我也记得。我妈让我给你道歉,我跟你说了一遍对不起,她还嫌我不够有诚心,让我再重新说一遍,用自己的话,发自内心地跟你道歉。那个时候第二遍我说了什么来着?”诗云努力回想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我第一遍时候说的话。”霍远摇摇头,“我第二遍跟你说的是,对不起,云云妹妹,我不该欺负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会保护你,有谁再像我今天一样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替你打跑他们。”这稚嫩的说辞如果是从一个天真的孩童口中而出,或许还会让人感到一丝欣慰,但当讲述它的人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时,这画面就有些滑稽了,诗云忍不住莞尔,笑完之后又努力去回想,当年的他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一番话。最终,她也没有想起来那个画面,只能遗憾地微笑说道:“是吗?你说过这种话?我不记得了。”“本来我也快忘了。”霍远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忽然之间就想了起来,特别清晰,甚至连这话的缘由都记得清清楚楚。”“缘由?”“你总不会以为这话是我现场想的吧?”他含笑瞥她一眼,抬头仰望天空,“这话是从我妈那里听来的。她常常跟我说,军人保家卫国,卫国要放在保家前面,因为先有国才后有家,只有国家安定了,自己的小家庭才能幸福美满,和乐安康。所以只要是国家下发的任务,她都会尽最大努力去完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察觉到对方说这话时不同寻常的神态,诗云心中隐隐有一股预感,觉得如果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有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听到了,就静静地在一边聆听着,没有出声。“那次也是一样。好不容易两个人的假期对上重叠,说好要带我去喷泉宫逛一逛,再去明州爬山,她却忽然接到了一个任务,必须得即刻出发,旅游计划就这么泡汤了。”“我那时候很不服气,就问她,是什么任务,很重要吗?她说,很重要,很紧急,关乎到一整个地区人民的安危,必须得去。我又问她,比我还重要吗?她就跟我说,在妈妈心目中,小远最重要;但妈妈不仅是小远的妈妈,还是一名军人,在一名军人的心目中,国家最重要,妈妈要去完成国家下派的任务,不能陪小远了。然后跟我约定,一定在暑假前赶回来,并且申请休两个月的长假,陪我度过一整个暑假,我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担心被放鸽子。”“然后她就接受任务出发了……再后来,她回来了,在离我六年级毕业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带着iii号病毒,躺在隔离病房的床上,戴着呼吸机,浑身插满了管子,奄奄一息地和我见面。”“那个时候她的声带已经被病毒侵蚀了大半,说话特别困难,可见到我来了,她还是挣扎着跟我说话,对我说……”说到这里,霍远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眼里也闪动着泪光,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悲伤的情绪都压下,继续用旁若无人的口吻说话,但话里微微的颤音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她跟我说……小远,对不起,妈妈不能继续陪伴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长大,和爸爸一起,健健康康的……”霍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这已经足够了,诗云仅仅是在他身边听着,就感到一阵巨大的悲伤,陪着他一块红了眼眶。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即使时间会抚平一切,悲痛与伤痕也仍旧存留,只是覆盖在新一层的沙子之下,当人将其吹走揭开,那丑陋的疤痕便会露出来,刺痛着人们的双目。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诗云的奶奶傅静淑是一位大家闺秀,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嫁给了当时在部队的爷爷盛儒文,爷爷在父亲十五岁时因伤病去世之后,奶奶就独自一人拉扯着父亲长大。同样是中年丧亲,只遗留下一个孩子,但诗云想起她,却并不仅仅只因为早逝的爷爷。奶奶在没有退休前是一名舞蹈教授,教出过不少知名的舞蹈家,本身也是一位出色的舞蹈艺术家,母亲张琴就是她的学生之一,被奶奶介绍给父亲,两人喜结连理,诞下了盛如玫和诗云两个女儿。在大女儿走失的那些年岁里,张琴精神异常,将小女儿当做大女儿来教养,一心想让小女儿继承自己的舞蹈事业,所以从小就给诗云舞蹈启蒙,教她压腿、压肩,练习基本功,包括乐器也没落下,舞蹈钢琴两头并进。但这一切的精心培养都在盛如玫回归家庭之后中断了,张琴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失而复得的大女儿身上,对于小女儿只能算得上是勉强关怀,能维持住最基本的关心就不错了,更不用说那些舞乐技能。是奶奶傅静淑接过了这一棒,续起教导诗云舞蹈和钢琴的责任,才没有让她放弃这两样东西,一直坚持着学习。在诗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奶奶染了重病,缠绵病榻,她卯足了劲地去考国舞初级,终于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通过了考试。当她赶到医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奶奶时,奶奶欣慰地笑了,接着就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如果说在诗云七岁之前的人生中,扮演母亲这一角色的人是她的生母张琴的话,那么在她七岁之后,扮演这一角色的人就成了奶奶傅静淑,尤其是在她的舞蹈生涯方面,后者起到了不可磨灭的支持作用。这也是为什么在奶奶去世后,诗云钢琴十级通过,却放弃了没有再继续,而是专攻舞蹈,从业余向专业深造,因为这是奶奶的心愿:让心爱的孙女也走上舞蹈的道路,将这艺术传承下去,生生不息。她完全能够理解霍远的心情,眼看着深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那股悲伤不是轻易能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他们两个真的很像,同样是亲人逝世,骤失家庭,只不过一个顺序在前,一个顺序在后而已。“我也经历过。”她低声说,“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满脸都是对我的笑容……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但是看着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是在鼓励我,为我感到自豪……”霍远低下头,笑了一声。他继续讲述起自己的故事。“以前,每当我因为她要出任务而生气不满时,她总是教育我,先有国、后有家,军人以完成任务为第一标准。那一次也是一样,她为国家牺牲了,走的时候非常安详,大概是觉得任务没有失败,家人又全部在身边,所以不枉此生了吧。”“可惜,国还在,家却已经不存在了。”“她去世才没半年,我爸就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你猜,那个女人是谁?”没有等诗云回答,霍远就笑着把答案揭晓了:“是照顾我妈的护士。”“我妈被病毒感染,躺在病床上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时候,他居然出轨了照顾她的护士。”“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都想杀了他。护士啊!不是别人,是在加护病房照顾我妈的护士!我妈为这个国家付出一切、在病床上死死挣扎的时候,他居然出轨了照顾她的护士!”诗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当霍远问她那个问题时,结合在餐桌上从父母那边听到的,她还以为会从他的口中听见初恋情人、旧情复燃之类的话,没想到竟然是护士?照顾柯冰阿姨的护士?是她听错了,还是她会错意了?这……这怎么可能呢?“是不是觉得很震惊,很不可思议?”霍远笑着问她。他在笑,神色轻蔑,可眼底却含着悲伤,愤怒从其中流露出来,转化为浓浓的讥讽。“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那个女人的工作是他安排的,说是因为两个人有几年的同学交情,正好对方又有难处,就把她安排进了军医院。”“还真是贴心啊,他对我妈都没这么贴心过。”“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妻子缠绵病榻,做丈夫的不照顾她也就算了,居然还公然出轨照顾她的护士。在外面养了几年带回家,女儿都跟儿子年龄差不多大,这轨出的时间可真够长的啊,满打满算都快有十几年了。”“他让我妈变成了一个笑话。我妈在为守护这个家庭而奋斗拼搏的时候,他早在外面就筑起了一个小家,美滋滋地养着小媳妇小女儿。那我算什么?我妈算什么?我妈付出的生命又算什么?”“真的是太可笑了。”霍远抚着额,有些癫狂地低声哑笑起来,笑完之后又问她。“你经历过这么可笑的事吗?”诗云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她说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