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作者:音蜗      更新:2023-06-21 01:32      字数:4535
  柳青芜看她鬓间金凤,才恍然已匆匆过去十几年,她垂首向她行礼,得到的也只是惠妃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审视目光。柳青芜幽居长乐宫数十年,当初那张扬跋扈的性子早已收敛起来,黛眉柔婉,“惠妃娘娘这些年过的可好?”“好。”惠妃言简意赅。柳青芜抿了抿唇。皇后已逝,惠妃如今可以称得上是宠冠后宫,比起她现在的下场来,确实要好的多。惠妃坐在椅子上,抬手将宫女递过来的杯盏接了下来。柳青芜跪在地上,她也不让她起身,慢腾腾饮尽一杯茶之后,才不紧不慢的道,“娴妃看来是安逸的日子过多了,竟有闲暇功夫关心起我来了。”柳青芜从地上抬手,仰视的角度望过去,惠妃眼中有一层深深的郁色。“起来吧。”柳青芜站起身来,因为跪的太久,起来时,身子还因为不稳踉跄了两下。惠妃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她本是清丽的长相,却非要画那样艳妩的红唇,唇印沾在白瓷杯上,血一般。“我来,是想同惠妃就当年的事,道个歉。”柳青芜还是低着头。提起当年的事,惠妃那死水一样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些微波澜,但转眼那波澜就又沉进阴郁的黑色中,“当年的事?”“我在长乐宫幽居数十年,现在想起,当年最不对不起的就是你。”柳青芜道。惠妃并未打断她。“我与皇后,一起欺辱你,陷害你……”柳青芜眼中也浮现出沉痛的神色来,她这些年一直不愿提及的往事,却要在如今一切都胜过她的旧敌面前,重新挖出来,“害你在宫中受到这样大的磨难,害你腹中的孩子一出世就……”砰——茶杯摔在柳青芜脚下,瓷片裂了一地。“你这次来,是故意讽刺我?”惠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柳青芜见惠妃那淡漠的目光忽然变的利刃一般咄咄逼人。“我当初受的磨难,如今不都还给了你们。”惠妃往前一步,“如今皇后死了,颜嫔死了……连你,也只能抱着你那傻儿子呆在冷宫里。你有什么资格讽刺我?”柳青芜并未想要借这事讽刺她,看惠妃一步一步走来,就忍不住生出后退的心思。惠妃也只是走出两步,就再未向前,只站在柳青芜几步外,阴郁的望着她。柳青芜止住内心惊悸,伏身跪在地上,地上那碎裂的瓷片扎进她手掌中,她也咬牙忍着痛,将身子伏到最低,“惠妃——淑清,当年是我骗你,是我害你,你若是还恨我怨我,我把命还给你。”惠妃冷冷的望着她。数十年前,她在宫中举步维艰的时候,只有这娴妃愿与她相交,她感激涕零恨不能将一颗真心都掏给她。结果呢?无数次陷害,连她怀有身孕的时候,这对她千般关怀的娴妃,也没有放过她。当初那在后宫之中不可一世的娴妃,如今跪在她的脚下,她心里也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柳青芜手掌上淌出来的血染满了衣袖,“我只求你放过我皇儿。”惠妃心中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念头,她冷笑一声,“我还真当你娴妃愿意跪在我脚下替从前的错赎罪,原来——也只是为了替你那傻儿子讨一条命罢了。”柳青芜回到长乐宫两日,百里安担忧她,衣不解带的在一旁照顾。但她满腹的心事,又哪里能同百里安说。倘若……倘若,瑾王说的是真的,百里安不是皇上的儿子,那布下这局的惠妃,心里肯定最清楚不过。只要她在宫里,只要百里安在宫里,惠妃要弄死他们母子,再轻易不过。看到柳青芜悲切神色,惠妃心中也生出一种巨大的悲哀感来。后宫里,都当她是最后的赢家,熬死了皇后,斗垮了颜嫔,连那娴妃,也被她踩在脚下,十数年不能翻身。但她在这广和宫里,又哪里舒心过一天。越来越多的血,从深深嵌进碎瓷片的手掌中渗了出来,她眼中的泪也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求求你了,淑清。”“求我?我当初求你,你放过我了吗?”惠妃一字一句,都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孩子……你放过他了吗?!”柳青芜当初投毒,本就是皇后唆使,想叫那怀胎七月的惠妃一尸两命。最后惠妃侥幸保全了性命,四皇子却因为早产,落得双腿残疾。惠妃见柳青芜忽然沉默,也渐渐冷静下来,她坐回到椅子上,“你今日过来,是因为瑾王和你说了吧。”伏在地上的柳青芜心里一震。“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了。”惠妃的红唇裂开一个古怪的弧度,“你来,就是怕我告诉皇上——百里安,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柳青芜听瑾王所说,已经信了九分,现在听到惠妃说出来,便已经笃定这就是事实。看她惶恐神色,惠妃唇畔弧度愈大,“这些年,你在长乐宫里,过的也算安逸——现在忽然知道这样一件事,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呢?”这样一件事若是真的,被人揭穿出来,就是欺君之罪,祸及九族。看着地上脸色惨白的柳青芜,惠妃低低笑了两声。“母妃——”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声音,几个想要拦着来人的宫女跟着那人一起走了进来。“娘娘,六皇子他……”闯进来的百里安看到地上跪着的柳青芜,几步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母妃。”柳青芜没想到百里安会忽然闯过来,也吓了一跳。百里安看她手掌里嵌的碎瓷片,心中也涌出一股怒意来。他下午不过出去一会儿,回来就没见到柳青芜,两天前,柳青芜回来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他小心在一旁伺候,什么都不敢问,她这一回又忽然消失,可不叫他着急。一路问着宫女,才找到这广和宫里来,没想到一闯进来,见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敢问惠妃,我母妃是犯了什么错,你这样责难她?”柳青芜这一回来,本来就是求惠妃放过百里安,现在听百里安质问,心里也惶恐的很,连忙将他拉住,“皇儿!”百里安反手握住柳青芜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娴妃自然没犯什么错。”惠妃的目光,从百里安的脸上,停驻了片刻,才又落在柳青芜脸上。百里安咬牙,他来这里和柳青芜最亲,无论在哪他一颗心都是向着柳青芜的,“那你凭什么叫我母妃跪在瓷片上?”“是我自己要跪,和惠妃无关。”柳青芜触及到惠妃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害怕百里安莽撞冲撞了她。看着这母子相护的场景,惠妃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恶意来。这些年她都不曾将这个秘密言说出来,为的便是让百里安成年要离开皇宫的时候,在柳青芜以为一切磨难都熬到头的时候,再将这件事捅出来,让那柳青芜也体会这痛失骨血的绝望滋味。但现在,看着那落魄到连伺候的人都没几个的柳青芜,能得到骨肉的庇护,她心底便怎么也忍不住那股扭曲的妒意。当年骄纵跋扈不可一世的柳青芜,也有这样惊慌担忧的模样。百里安看柳青芜不愿说太多,他便知道其中还有隐秘,惠妃手里,一定拿捏着柳青芜的什么把柄。自己这样闹下去,不能替柳青芜讨公道不说,甚至还可能害了她。想到这里,百里安只能按下满心的怒意,转身扶住柳青芜的胳膊,“母妃,我们回宫。”柳青芜掌心里还嵌着瓷片,百里安不敢碰,只轻轻扶着她的胳膊。柳青芜知道今日因为百里安突然闯过来,自己与那惠妃的恩怨不好再了断,就欲和百里安先回去,没想到惠妃忽然开口将她叫住。“慢着。”柳青芜心里一抖。百里安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站在阴影中的惠妃。“方才我和娴妃说到我皇儿近来心情抑郁的事,她亲口道,愿意让六皇子来我这广和宫里,陪我皇儿谈天解闷。”惠妃就是想让柳青芜尝尝这最看重的东西,被人拿捏着生死的滋味。果然,柳青芜听惠妃所言,脸上即刻露出了惶恐的神色,她又要跪下来恳求惠妃,却被百里安扶住。“惠妃,安儿他顽劣愚钝,恐怕会冲撞了四皇子……”柳青芜抓着百里安的手越来越紧。她摸不准惠妃的心理,只感觉惠妃要报复她,抢走她现在最重要的人。“娴妃方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出尔反尔,本宫可是要去找皇上来讨公道了。”惠妃道。百里安不懂这事为什么能扯到皇上身上去,柳青芜却已经听出了惠妃言语中威胁的意味。如若她不让百里安留下来,那么百里安非皇上亲子的事,就会被她捅出来。但若是将百里安留下……“母妃?”百里安看柳青芜脸上血色尽褪,担忧道,“我就在你身旁,惠妃要和皇上说,就让她去说好了。”难道皇上还要逼着他去陪四皇子玩?“不!”柳青芜想到真相被揭穿之后的下场,全身都颤抖的厉害。惠妃看见她这样痛苦的模样,那死水一样的心中,终于生出一丝快意来,“娴妃,你决定好了么?”柳青芜看了一眼百里安关切的面庞,又转头看了一眼惠妃面无表情的脸,拼命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来,对百里安道,“皇儿,你就陪四皇子,好好玩几天。”百里安不懂柳青芜为什么会忽然转变。柳青芜眼中的泪光晃动着。百里安看她这副神色,呼出一口气,露出柳青芜平日里见的最多的乖巧笑意来,“好,母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柳青芜这一生中,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过,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悔不当初。“母妃,你手上流了好多血,回去让御医帮你看看。”百里安安抚性的拍拍柳青芜的肩膀,“青河细心一些,先让他帮你把手上的碎瓷挑出来。嗯,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柳青芜还抓着百里安的袖子。“送客。”惠妃道。几个宫女上前,将柳青芜送出去了。等到这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个人时,百里安才转过身来,冷淡的看着站在阴影里的惠妃。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百里苍城:有什么盐,洒了能比较保鲜来着?玉青檀:我最近洒的是碘盐百里苍城:我也去买点,哎渣作者:四皇子!到你上场了!百里苍城:!!!!买啥盐,我要买发胶!玉青檀:【告诉自己】莫生气,作者是煞笔第166章 金雀翎(166)青铜钟悬挂而下,又大到小,宽袍的乐师穿行其间,轻轻敲击,靡靡乐声不绝于耳。百里安走进来时,就看到满殿戴着面具的乐师。或男或女,或站或坐,他刚一走进来,那送他过来的宫女就默不作声的带上门出去了。百里安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宫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低头抚琴的乐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乐师脸上戴着黑色的鬼怪面具,鬼怪面具上,还顶着两个红色的长角,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因为琴声的停歇,其他许多演奏的乐师也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望了过来。这些人脸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狰狞有如修罗恶鬼,齐齐抬头望过来,就是百里安也忍不住脊背一阵发凉。铛——铛——青铜钟又被敲响,这些戴着鬼怪面具的乐师又低头演奏起来,百里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见众人围着一个四面垂着床幔的长榻,就有如地狱里的修罗恶鬼守着棺椁似的,他也不敢上前,进来之后,就一直靠着门边站着。那长榻上躺着的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四皇子。这四皇子好似没有在宫中的场合中出现过,但格外的得皇上的宠爱,有一部分源于皇上爱屋及乌,但更多的是,四皇子自小聪慧远胜常人,听闻在太子代理朝政之前,皇上曾将一些政务交给他打理过。但这只是传闻,其中真假,就不是百里安这冷宫皇子能探究的了的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即便是这满殿乐声嘈杂,百里安也因为枯站太久,而忍不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床榻上的人,似乎也睡醒。因为那床幔遮掩的缘故,百里安只能看见一道人影慢腾腾的坐了起来。满殿乐声戛然而止,那些戴着面具的乐师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抱着各自手中的乐器,躬身退了出去。百里安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传闻,说这四皇子爱乐成痴,身边若没有乐声就难以安眠,他从前想只是个美化的托词,却不想今日看来,居然是真的。等那乐师纷纷退出去之后,百里安才在这死寂的宫殿里感到一股入骨的寒意。坐在床榻上的人像是只穿了一层宽大的外袍,抬手揉眼的时候,袖袍滑落下来,露出修长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