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作者:冷涧滨      更新:2023-06-21 04:52      字数:4275
  “他们?”祝斗南带笑坐下,“谁呀?”“就是那些到处乱传……乱传……唉!”“传些什么?叔公但说。”“日前,司天监上奏,天狗星现,吉少逆多,有血光。”“听说了。”“这天狗星,也就是天狼星,苏东坡诗云:‘西北望、射天狼’的天狼星。”“叔公隆而重之,不会是专程来对我讲星象天文,或是诗词歌赋吧?”“如今朝野纷扰,我哪有那般心思?说起来,都是那些主战的武夫给闹的,成日里战、战、战个不停,惹得天狗星临世预警。”“这与我有关?”“本来,是毫不相干的,可这世上就偏有那么多贫嘴薄舌,无中生有之人,唯恐天下不乱。非是要说,天狗星现,是因为朝中出了重大变故。若说这变故么……近来最大的事,莫过于,钟离王还朝。”祝斗南笑了两声,展开手中折扇:“这果然是无中生有了,叔公您相信?。”“自然是不信!”祝寰泽也尴尬地笑笑:“只不过,这流言纷纷,传得满京城,赤舌烧城,人言可畏啊。尤其,你是先皇与太后唯一的嫡孙,身份贵重,更是经不得一点玷污。叔公掌管宗人府,为你的名誉前途,责无旁贷。”“叔公有心了。依您的意思呢?”“也是他们的胡言乱语,说什么命带天狗之人,胸口有痣……”祝斗南打个哈哈:“胸有大志,岂不是好?”“不然,不然。刚才说了,天狗星,也就是天狼星,这命带天狗之人,若是痣在胸左,则为‘狼心’,痣在胸右,则为‘狗肺’。”祝斗南收起笑容:“斗南,胸口无痣。”“没有最好,没有最好,只是……”“难不成,叔公还要亲自验看么?”“这……”祝寰泽强作笑脸,“天气尚寒,明日,我们家的北定和北安打算到小汤山温泉汤沐,一来驱寒,二来休养。你自从来京,还没去过吧?风光不错。你们是从兄弟,又都年纪相仿,正该多加亲近,不如明日便……”“多谢叔公美意,与兄长们交结,来日方长。至于是不是狼心狗肺,却不必等来日。”祝斗南说着站起身,解开腰带,打开外头衣襟。祝寰泽也忙起身,一脸不必如此之色,可却也没有真的阻拦。只见祝斗南将内衫拨开两边,露出胸膛,一片平整干净,哪里有痣?“当真没有?”祝寰泽有些不快:“本王尚未眼花。”吴伯埙转而为笑:“如此甚好,我也望流言早日禁止。您可还看到,钟离王有没有什么别的伤疤,比如,刀剑、箭簇之类的?”“你怎么会这么问?”“哦,不过是关心。想殿下生长在番邦,难免忍辱负重,那些鞑子生性残忍,也不知,殿下受没受过他们的欺虐。”祝寰泽闭目略作回忆,道:“没有。”———————————————————————————————————“天狗星现,谁不知道司天监是受了内阁授意。那些流言,多半也是内阁流出来的。”提毓夫人眉头深锁:“吴誉。”“这个老匹夫!”祝斗南咬了咬牙,“到底想做什么?”提毓夫人忧心忡忡:“从今往后,你要更加小心谨慎。”第19章 镇北台外血涂尘甫一立春,鞑靼军大举进犯镇北台,领军之人是刚刚被释放的鞑靼可汗之子古鲁哥。其意显而易见,一雪前耻,所以来势汹汹,铁骑号称十万。镇北台属榆林镇,距榆林城只三十余里,有天下第一台之称,至关重要。榆林告急飞入京城。朝野上下恍然大悟,司天监的天象预示原来如此,看来这一回是真的要西北望,射天狼了。此时距古鲁哥张掖大败方才半年多,他竟敢卷土重来,必有奇招。听说这次他麾下添了一员猛将,龙虎将军。此人传是鞑靼汗的外甥,初次出战已是名震三军,非但弓马奇绝,一柄青冥巨斧所向披靡,自出塞北未遇敌手,一路杀来,任是宿将勇士,尽化斧下亡魂。吴伯埙道:“兵临城下,再难搪塞,这一场大战,只怕不可避免。”“未必。”吴誉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那曾是吴量生前常佩的,“你低估了皇上对越家的忌惮。”“皇上是不喜越家,可现在军情紧急……”“咱们这位陛下的手段,你不是没见识过,难道忘了十三年前么?”十三年前,太后之兄,老九原公突发暴病,卸去太原镇总兵之职回京,世子方剸犀仓促接替。徘徊于山西镇堡之外的鞑靼军侦得他立足未稳,太原镇内各方守军又是拥兵自重、倚老卖老,不服少主,矛盾重重,所以突发奇袭,令方剸犀陷入困境。承平帝一来一向畏战,二来素忌太后外家,为趁此机会予以打压,一味借故拖延,这才有了后来越归田前来支援,以致战死沙场。这场大战极为惨烈,为了善后,耗银无数。是年,南京旧宫正在大举重建。承平帝厌恶北方燥寒多战,喜爱江南人文风物,总觉得早晚有一日,该弃北京而复迁都南京,所以对修宫之事极为重视,乃至于事必躬亲。可国库一空,修宫之事只好停止,承平帝大为光火,却又无可发泄。亏得当时于苏州就藩的淮王祝尧蓂连同两江的总督、巡抚们在江南富庶地筹措了一大笔税银填补空缺。此举深得圣心,祝尧蓂当年便被晋为揆文王。可户部仍然吃紧,便在全国增收赋税,偏赶上西北大旱,山西、陕西一带的贫民不堪重税,竟然兴起□□。于太原就藩的晋王祝尧封当机立断,带兵大肆镇压,直杀得血流成河,彻底平定了这场民变,因功于次年被晋为奋武王。这一次的惨重教训,令承平帝更加痛恨战争,可当时众口嚣嚣,都在鼓吹着越家的忠勇节义,叫嚷着为死了的越归田追封。承平帝思及再三,封了个无定侯,非但如此,还御赐‘武’字石碑,命将此碑立在镇北台外。石碑运到榆林,众人皆惊异,武确是武,却是分开而书:止戈。从今而起,以此为界,未有旨意,榆林镇守军不得越界半步,即便敌军来袭,也是只能据守,不得出击。这些往事吴伯埙当然没有忘记,可今时又不同往日,他道:“这次是众口一词,连天象也为他们所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吴誉慢慢摩挲着那枚玉佩:“皇上,自会有办法。”——————————————————————————————————“此剑即为旨,速赴榆林镇。”王弼接过承平帝手中的宝剑,心中不解:“这……无定侯,可解圣意?”承平帝面色阴沉:“告诉他,用兵之道,在于取舍,当取则取,当舍则舍。佛经有云:‘为护一家,宁舍一人;为护一国,宁舍一村’。”王弼不敢再多问,毕恭毕敬答道:“是。”————————————————————————————————越孝从传旨太监手中接过那柄剑,慢慢横在胸前,左手握鞘,右手执柄,擦——剑出二寸,寒光凛冽。围观将士们无不赞叹:“好一把古剑,不愧‘泰阿’。”“泰阿,泰阿……”越孝忽然仰天大笑。马骏远深知他为人谨慎,从不会如此放达,心中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在漫延,亦步亦随跟他到人少之处,忧心道:“将军……”“你可知,皇上赐此剑,是何意?”“此剑泰阿,相传原是秦始皇的配剑,秦王扫六合,此剑指挥若定,一统天下。”“后来呢?”“后来始皇北逐匈奴,又修建万里长城以抗虏。皇上赐这把秦王配剑‘泰阿’于将军,用意岂不在抗击鞑虏么?”越孝不答他,仍是问:“再后来呢?”“再后来……这把剑成了始皇的陪葬,一同葬于秦皇陵中。楚灭秦,霸王项羽从皇陵中得此剑,令之重见天日,从此佩带此剑,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越孝仰头望天,神色依然淡漠:“再后来呢?”“再再后来,霸王……”马骏远忽然脸色一白,“再后来……难道……皇上的意思竟是……”越孝忽地声音一扬:“牵马备甲,开城落桥!”“将军!”马骏远惊道,“你要做什么?”“迎战鞑虏!”“可是,‘止戈’石碑不可逾越,皇上并无明旨迎战,将军怎可如此啊?”“为何不可?鞑虏掠我土地、残我百姓、囚我皇子、杀我父母,为何不可?我忍了二十几年,忍够了!”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朝爆发,马骏远从未见过如此的越孝,一时也是义愤填膺:“好,末将立即点齐人马!”“不许!”越孝厉声道,“我一人出战,任何人不得相随!”“将军!”马骏远也分毫不让,“马某与二百亲兵世代受越家大恩,早已立志生死相随,将军一心求死,即便不让我等追随,事后也必生殉,何不一同上阵,多杀一个鞑子,便是多赚一分!”越孝望他良久,心血一涌一涌,声音微微发颤:“好!”城门大开,吊桥落下,隆隆炮声中,二百余骑直冲鞑靼军营。鞑靼大军驻扎在‘止戈’石碑之外,一向是有恃无恐,万没料到榆林军突然来袭,一时阵脚大乱。这二百余人已报必死之心,个个以一当百,直将汪洋一片的鞑靼军海杀出一个个血旋涡。可敌我众寡太过悬殊,鞑靼军骁勇异常,迅速调整战术,源源不断地反扑上来。旋涡不停减少、缩小,终于向中心涌成最后一个孤岛。越孝浑身鲜血,身边只剩马骏远和三个亲兵。眨眼间,那三人也纷纷跌落马下。不远处的高坡,几马散立,当前一人铜盔铜甲,单手提九尺长青冥巨斧,冷声道:“这个越孝,倒还有几分骨气,不能亲手杀他,可惜。”越孝毕竟位高爵重,鞑靼兵想要生擒,围着他并不急着一拥而上。越孝放眼而望,一片一片的鞑靼兵死尸。他生于边关,长于边关,二十几年循规蹈矩,竟是从未有过今日的酣畅淋漓。虽然已到山穷水尽,可胸中竟是豪情激荡,手中长钺掷于地上,一把抽出‘泰阿’,雪亮的利刃架在颈间。马骏远声嘶力竭地吼道:“将军,不要——”适才没有说完的话,回荡在心中,四面楚歌,霸王自刎,用的就是这把‘泰阿。’“活下去!”这是越孝为帅为主,最后的命令,“不管受怎样屈辱,也要活着,让我妹妹知道,我是怎么死的。记着,不许她为我报仇,让她知道,是为了让她明白,世道人心,该怎么样保护自己。”话音落,剑光闪,血溅三尺,尸身犹立。第20章 软钉入骨痛犹甚锦盒打开,里面是几片碎瓷,每片只有半个指甲大小,勉强拼做一块,可辨上头的字迹:福国。祝斗南的脸色十分凝重:“这是什么瓷?”王晨婴道:“北宋官汝窑的瓷。”“越孝他……找死么?”王晨婴摇了摇头;“‘倚栏太息萧墙祸’。”“你是说,这并非是越孝所献,而是有人嫁祸?”“经手的礼部主事冯诺,出自潇湘公门下。今年开春,他便升任户部清吏司郎中,外放浙江。那可是炙手可热的肥缺,非但升官,连带发财。”“又是这老匹夫!”祝斗南手一挥,碎瓷落地。“难道,他已经……”思前想后,祝斗南心头阴霾愈深,“他会不会发难?”王晨婴道:“皇上的心思太难琢磨,就连叔父也难以尽掌,吴誉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掌住什么,也不如掌住兵权。”祝斗南沉声自语。“没错,与其臆测这些虚无缥缈的,不如抓住些实实在在的,越家。抓牢越家,就等于抓牢了几十万大军。”“‘倚栏太息萧墙祸’……”祝斗南重复着王晨婴适才说的这一句,道,“说得是李存孝。偏他也叫个‘孝’,看来,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