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三月图腾      更新:2023-06-21 08:49      字数:5178
  俞轻寒脱了外套,侧躺在床上,萧桐麻溜地换了睡衣,滚进俞轻寒的怀里,她两只手拽着俞轻寒的衣领,婴儿似的在俞轻寒怀中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起来,朦胧地又往俞轻寒怀抱深处钻了钻。俞轻寒原本正在刷手机,听萧桐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着了,就把手机放下,低头盯着萧桐的脸看。看了一会儿,觉得不满意,于是伸手遮住了萧桐的半张脸,只露出那一对眼睛来,这回,终于满意地笑了笑。像,太像了。就算这人再不堪,这双眼睛总是好看的。俞轻寒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女孩,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情动时眼里像含了春水,波光潋滟,和萧桐的眼睛有六分相似,却总还差了点意思,许是没有眼角那颗泪痣,就不那么像了。不过,俞轻寒舔舔嘴唇,半眯着眼想,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单纯又羞涩,滋味倒是不错。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有几分像当年的萧桐,又比萧桐多了几分干净劲儿,十足十对了俞轻寒的胃口。说起来,俞轻寒初见萧桐,萧桐也不过才十六七。那年俞轻寒家里出了点事,她被她老子打发到某个十八线小县城里躲风头,每天按部就班上课放学,无聊得俞轻寒就要发霉。同来的常林染见她这样,某天眼珠子一转,带着俞轻寒逃了课,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俞轻寒一个惊喜,于是翻了学校的墙头出来,在后街破旧的小巷子里第一次见到了萧桐。校园暴力,当年还没发明这个词儿,俞轻寒被常林染骗着一块翻了墙,弄脏了自己新款burberry长裤,就为了看几个女混混欺负人玩儿,气得要发火,常林染连忙安抚她,指着那群人道:别急别急,你瞧,惊喜就在那儿。俞轻寒顺着她指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嘲讽道:看女流氓打人玩,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常林染,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变态的嗜好呢?常林染不语,环起手臂靠着墙,满脸的志得意满,你就瞧着吧,保证是惊喜。俞轻寒耐着性子又看了几分钟,无非是几个穿的流里流气的女生合伙欺负一个女生罢了,被欺负的那个被挡住了,看不清脸,唯唯诺诺的,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又掐又踹又拽头发的也不知道还手,俞轻寒最瞧不起这种畏畏缩缩的胆小鬼,冷眼看着,就想看看常林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那几个女生似乎是欺负够了,说说笑笑离开,常林染这才笑着站直身子,走,过去看看。刚才那个被欺负的女生一直缩在原地,衣服脏了破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俞轻寒跟着常林染走进,女生猛的抬起头来,小兽似的警惕,瞪着她们俩,俞轻寒毫无防备地跟她对视,心脏震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常林染津津有味欣赏了半天俞轻寒瞠目结舌的表情,才拿手肘捅了捅她的后腰,别有深意道:怎么样,像不像?俞轻寒已经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点头,喃喃道:像。何止是像,那一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角的泪痣都一模一样。常林染搭着她的肩膀,得意道:是不是惊喜。俞轻寒只顾直勾勾盯着那双眼睛看,是。行,那我走了,帮你发现了个宝贝,记得请我吃饭啊。常林染嘿嘿笑了几声,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俞轻寒还在原地,跟丢了魂似的盯着缩在地上的女生看。女生也盯着她打量,过了许久,才怯生生问她:你是谁?声音就跟蚊子差不多大。俞轻寒这才意识到自己老盯着人家实在太过失礼,于是弯下腰,朝女生伸出了右手,算计着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女生露出微微一笑,你没事吧?女生愣了一分钟,才伸出手,把自己的手送进俞轻寒的手心里,她的手脏兮兮的,沾了很多尘土,俞轻寒暗暗皱了皱眉头,总算没有缩回已经伸出去的手。我叫俞轻寒,你呢?萧桐。是哪两个字?木叶萧萧,秋雨梧桐。那咱俩的名字正好凑成了一对了。俞轻寒轻声笑了起来,语气温柔,这名字真好听。谢谢。萧桐的脸因为俞轻寒的一句恭维红了起来,腼腆又骄傲地抬起头来,腰板都挺直了一些,我妈妈取的。天色渐暗,路灯亮起,萧桐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俞轻寒,头发脸上都沾了泥巴,瞳孔却和黑珍珠一样亮晶晶的,看得俞轻寒眼睛发直,紧握着萧桐的手,一点都舍不得放开。萧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悄悄别过脸去,耳根子通红,嘴角悄悄弯了起来,这人长得真好看。这些事,俞轻寒很久都未想起了,她以为自己早忘了,真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一点一滴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当时萧桐穿了件什么颜色的外套都记得。她又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萧桐。萧桐脸上,当年的稚气早就脱了干净,少女时期的圆润脸蛋也早已不见,她现在下巴很尖,嘴唇又薄,有点刻薄的模样,距离萧桐初见她的心悸相去甚远,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如初,所以俞轻寒才这么犹豫不决,烦了这个人,又舍不得这么一双眼睛。萧桐在俞轻寒怀里睡的沉,完全没察觉俞轻寒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在梦里似乎也不不踏实,突然急促喘起气来,两只手攥紧了俞轻寒的衣领,拽着俞轻寒把自己贴上去,两具身体贴得严丝合缝。俞轻寒早已习以为常,反手抱住萧桐的后背拍了两下,萧桐果然立马安静了下来。可萧桐贴在俞轻寒的耳边,又轻声说起了梦话,轻寒,救我。俞轻寒面无表情地听着。早年她听到这些还会心疼惭愧,可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早听腻了,她现在对这人,心里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她已经厌倦了。俞轻寒自觉不欠萧桐什么,就算有,这十几年也早就还清了。第3章 常林染萧桐在补觉,俞轻寒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无聊,放下手机打了个哈欠,轻抬慢放地把萧桐从她怀里弄出来,翻身下床,伸了伸被压麻了半边的肩膀,看了眼萧桐,那人睡得很沉,完全没发现俞轻寒已经不在了,俞轻寒冷笑一声,看,什么离了自己连觉都睡不踏实,这不就睡踏实了么?萧桐这么些年别的长进没有,苦肉计却是玩出花来了,一年比一年精进。大概这样想让她的负罪感放下来不少,她觉得心上的重担卸了大半,呼吸都比刚才轻松自由了许多,临走前好心替萧桐压了压被角,走得一点留恋都没有,连头都没回一下,只留下卧室里睡熟的萧桐一人,大概是噩梦缠身,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最后整个身子几乎蜷缩成一个圆形,她嘴里喃喃地念叨,轻寒,救我。一声比一声绝望凄厉,最后竟然还带上了哭腔,可惜此时俞轻寒早就走了,什么都听不到。即使听到了,俞轻寒听了这么多年,早就不会心疼了。俞轻寒母亲早亡,父亲原来是国企的一个中层领导,上世纪末趁着改革的东风发了财,后来虽也经历了些变故,好歹挺了过来,之后的路顺风顺水,开了家风投公司,互联网、房地产,哪里赚钱就在哪里插上一脚,成了各大财经杂志记者笔下的常客。俞轻寒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按她老子的话来说,那是要继承老俞家的家业的,有个出类拔萃的太子在上面顶着,俞轻寒是勤奋上进还是游手好闲也就没那么紧要了,她乐得轻松,在公司挂了个虚职,一三五上班,二四六歇着,招猫逗狗,只要不惹出大麻烦来,父亲哥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今天正好礼拜二,俞轻寒从萧桐家出来时已经过了她平时去健身的时间,她无所事事开着车兜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约了常林染出来喝酒,把昨天她看上的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干干净净的女孩也带上了,那女孩叫张晓晓,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大一新生。俞轻寒先和张晓晓吃了点东西才去的酒吧,到的时候常林染已经一个人坐在那喝酒了,身上的正装都没来得及换,短发刚好遮了耳朵一半,耳垂上带了耳扣,在酒吧昏暗迷幻的灯光底下闪出一点光亮,和手上端着的鸡尾酒相互映衬,侧脸微抬,露出光滑瘦削的下巴。她长得太好,周围不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俞轻寒到时,正好有个看起来英俊斯文的男人试图请常林染喝酒。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她的这杯酒我请了。俞轻寒手臂恰到好处挡在男人试图递给常林染的酒杯前,男人和她对视片刻,又看看常林染的短发,一脸了然,颇为遗憾地耸耸肩走了,常林染看着男人一同端走的酒杯,也很遗憾地样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知道这年头敢请女人喝酒的男人还剩几个么?剩几个也不关你的事。俞轻寒拉着张晓晓坐下来,招来服务员,点了两杯鸡尾酒,又要了一瓶洋酒,挥手示意服务员离开,才靠在沙发上,看向常林染,哟,瞧瞧你,现在也人模狗样成了常总了。屁的常总,连你也取笑我。常林染皱着眉,松开衬衣最上头的两粒扣子,喝了一大口酒,才注意到俞轻寒身边的张晓晓,这位是?晓晓,电影学院的,今年才大一。俞轻寒揽着张晓晓往前坐了坐,玩笑道,晓晓,这位可是常林影业的总经理,你可要好好认识认识她,等以后你毕业了,保不准还要在她手底下,受她的剥削。常常总好。张晓晓见识尚浅,听了俞轻寒的话,诚惶诚恐地敬了常林染一杯酒,常林染看了她一眼,暗暗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看在俞轻寒的面子上跟她碰了个杯,接着跟俞轻寒闲聊。她们聊的话题张晓晓插不上嘴,不过她倒是挺懂事,乖巧地坐在旁边喝酒,眼观鼻鼻观心,也没试图强行打断俞轻寒和常林染说话。张晓晓第一次来酒吧,看什么都新鲜,俞轻寒给她点的又都是好入口的调酒,她没分寸多喝了几杯,醉意朦胧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睡觉,常林染才道:你和萧桐分了?提她干什么?洋酒喝起来不痛快,俞轻寒又叫了几瓶啤酒来,和常林染一人一瓶碰了一下。我听说她从巴黎回来了。常林染干了一大口啤酒,轻寒,从前萧桐在的时候你好歹收敛着点,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她朝着已经醉了的张晓晓努努嘴,那女孩儿成年了么你就敢玩儿?你倒不怕萧桐跟你闹。俞轻寒不屑地哼笑,她要敢跟我闹那倒是本事,我也不至于看见她就烦。这么说你和萧桐现在还在一块儿呢?常林染想想觉得有趣,嘿嘿笑了两下,你俩也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人才了,凑合过了十几年,竟然还能凑合?那有什么办法,我倒巴不得她跟我提分手,当年那件事你也知道,我欠她的情,她不提分我好意思分么我?那我成什么人了?指不定多少人得指着我脊梁骂我狼心狗肺,这个锅我可背不起。俞轻寒嗤笑,她离不开我。难道你不是狼心狗肺?常林染一瓶啤酒已经喝完,拿了另一瓶,笑骂,真不知你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么个烂人,居然真有人上赶着倒贴伺候你的。俞轻寒冷哼,你喜欢,不如送给你?常林染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的,听出来她隐隐有点生气了,故作夸张道:我?算了吧,能忍受你这种变态的肯定也是个变态,我可无福消受,你留着自己慢慢耗吧。俞轻寒没有反驳,只是摇着头笑笑,轻轻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瓶。这时张晓晓在沙发上睡得难受,转身靠在俞轻寒手臂上轻轻打着鼾,头一下一下往下点,俞轻寒怕她伤了脖子,小心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怕她乱动,用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常林染喝了口酒,看她对张晓晓百般照顾都嫌不够的样,啧了两声,别的不说,你俞轻寒对人好的时候,那真是体贴到骨子里了。说完笑了一下,可惜萧桐命里没福,你偏偏看不上她。嘘。张晓晓睡得不大安稳,在俞轻寒肩头扭动几下,俞轻寒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常林染噤声,把张晓晓安抚了,才转头看向常林染,不冷不淡轻声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常林染点点头,没说话。知道,当然知道,俞轻寒有洁癖,最介意别人用过的东西,但凡经过她手的,都得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萧桐从前出了那种事,就算再好,就算俞轻寒对她再有愧,只怕也不愿再碰她一下了。常林染时常觉得俞轻寒心太冷硬,从前多宠爱萧桐,一桩桩一件件,当年酸得常林染牙疼,常林染都没忘呢,可俞轻寒呢?好像从前她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没发生似的,这些年对萧桐竟然苛刻成这样。就算苛刻成那样,她和萧桐在一起也十几年了,常林染想,萧桐也真能忍。可是再能忍的人,总有底线,不知萧桐的底线在哪里,俞轻寒什么时候才会碰到。常林染撇撇嘴,就算碰到了又怎么样呢?大不了一拍两散,现在的萧桐,左右俞轻寒是瞧不上了。萧桐几天没睡好,终于能睡个好觉,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傍晚,抱着她睡的俞轻寒早没了踪影,萧桐坐起来抓抓头发,看着俞轻寒睡过的半边床发愣,伸手去摸了摸,早凉透了。萧桐又想起了俞轻寒昨夜在这张床上和一个陌生女人翻云覆雨,顿时缩回手,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弹起来跳下床,使劲甩甩手,靠着墙壁厌恶地皱起眉头,胃里翻起一阵恶心,她捂着嘴强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弯腰一路奔进厕所里,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其实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透明的胃酸,吐的眼泪鼻涕流了一把,喉咙被强酸灼得生疼,最后实在没有力气,只好瘫坐在马桶边,喘了几分钟粗气,才扶着墙站起来,用凉水洗了把脸,洗完后湿淋淋地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底青黑脸色发白,怎么都不像好看的样子。萧桐艰难地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比哭还难看,她想,难怪俞轻寒嫌弃她,就她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莫说俞轻寒,就连她自己都要嫌弃自己了。就凭自己现在这样,俞轻寒离开她,还剩多久?五年?三年?不,不能让俞轻寒离开自己,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个俞轻寒,不能连俞轻寒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