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三月图腾      更新:2023-06-21 08:50      字数:5127
  十几年都过来了,还怕这一点小小的风浪么?所以萧桐积极配合治疗,专心养病,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却还是强迫自己睡觉,总算能睡那么一二个小时,虽然每次都被噩梦惊醒,也能撑着身体不至于垮下去。大概是她想让自己好起来的意志力过于顽强,竟然真的几天就好转了许多,医生允许她出院,出院之后萧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俞轻寒。萧桐打俞轻寒的电话,打了十几个,一个也没打通,她以为俞轻寒真的出了事,急得晕头转向,可后来换了个手机号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喂?多日不曾听见的熟悉声调在萧桐耳边响起,萧桐迫不及待地回道:轻寒不到半秒钟,她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听到的只有嘟的一声忙音,一看,原来电话已经被挂了。原来不是打不通,只是自己的号码被俞轻寒加了黑名单。萧桐不死心,又换了好几个手机号码打给俞轻寒,这次一个也打不通了,大概俞轻寒学聪明了,干脆设置了一个通话白名单,陌生电话一个也打不进去。萧桐不明白,为什么俞轻寒突然地,这么坚定地要消失在自己生命里了?就算俞轻寒真的厌烦自己,从前那么多年也过来了,为什么现在非要这么果断决绝,一点念想都不给萧桐留?不仅念想,连原因也不给萧桐留一个,以至于萧桐总能找到万般理由替她开脱,怎么也死不了心。电话找不到俞轻寒,萧桐只好去总公司那边找她,萧桐知道她在总公司挂了有名无实的虚职,每周固定几天去溜达一下,好在萧桐现在名气不小,去总公司那边,一般人也不敢拦她。可是萧桐在俞轻寒办公室蹲点了一个星期,连俞轻寒的影子都没碰上,俞轻寒这次是故意躲着她,消失得很彻底,萧桐跟俞轻寒的助理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萧桐最后干脆豁出去了,直接去俞家找人。俞家萧桐曾经去过一次,那时她和俞轻寒关系还没那么糟,也只有那一次,从此再也没去过。还好萧桐记性好,去俞家的路,至今还记得。俞轻寒可以不去公司,却总要回家的,她家在这,她跑不掉。萧桐天生有股子轴劲儿,认准了能在这里逮到俞轻寒,每天下班就来这里守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蹲到了俞轻寒。不过却是两个人。另一个人萧桐不认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俞轻寒的朋友她大多都不认识。看起来俞轻寒和她的关系很好,有说有笑甚是亲密。萧桐没见到俞轻寒前,总为她开脱,觉得她肯定是出事了,现在看到俞轻寒容光焕发,心里的底气没那么足了,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想去找俞轻寒问清楚。萧桐和俞轻寒十几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她抬腿准备朝俞轻寒走过去,和俞轻寒关系亲密的女人突然回过头来,萧桐只看那个女人一眼,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僵在远处,再也挪不动半步。那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女人,肤白如雪,面若桃花,一个随意的转头微笑,就让萧桐自惭形秽。最好看的是她的一双眼睛,两汪泉水似的,含着粼粼波光,就算没有焦距地看着远方,也好像充满深情一样,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简直就是画龙点睛,那双粼粼的眼睛瞬间立体起来,耀眼夺目,闪得萧桐眼眶生疼。从前怎么没发现呢,这双眼睛居然这么好看。萧桐对着镜子看了二十多年的眼睛,长在别人脸上的时候,居然这么好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萧桐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她的视线模糊了,唯一能看清的只剩下女人那一双美极了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萧桐。是哪两个字?木叶萧萧,风雨梧桐。萧桐想起了自己和俞轻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她狼狈不堪,学校围墙外头的小巷子里少有行人,俞轻寒却好像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她们第一次交谈,俞轻寒问她名字,得到答案之后高兴地笑起来。这些事,萧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回味了无数遍,她常常想,怎么那么巧呢,那天天那么黑,那条巷子也是鲜少有人的,怎么那么巧,那一天就碰上了俞轻寒。萧桐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大概是老天见她太可怜,顺手施舍了她与俞轻寒的一段缘分,让她的人生里多出一点明亮温暖的色彩。萧桐一直把遇到俞轻寒当成自己一辈子最大的好运,幸福而感激。就算后来的那些年,发生那么多事,俞轻寒对她越来越坏,萧桐也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她遇见俞轻寒的缘分。直到今天,直到看到那个女人,直到看到那双眼睛。萧桐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能动,指甲把掌心抠得血肉模糊,她却一点不觉得疼,这点疼算什么,比不上她心里被人用刀子戳的疼,她在心里哈哈大笑起来。她笑自己痴心妄想,真的以为天上会掉馅饼下来,还能刚好砸在她的脑袋上。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她一个生活在泥潭里的癞蛤蟆,突然就碰上美丽高贵的白天鹅了?而且那天鹅还那么善良,白白送到萧桐的嘴边让萧桐吃。原来都是计划好的。萧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她的嘴角扯了扯,艰难地、缓慢地扯开一点嘲讽的微笑。俞轻寒,俞轻寒。萧桐一声叹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又暗暗地念了一遍,俞轻寒。她叹俞轻寒果然好心机好手段,把她团团骗了十二年,让她以为俞轻寒真的喜欢过自己,甚至直到见到那双眼睛的前一刻,她还这么以为,并且深以为然。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喜欢,难怪俞轻寒后来的那些年,嫌萧桐嫌成那样,也从没提过一个要分开的字眼,萧桐从前以为是因为爱,现在她只想狠狠地唾弃自己。呸,哪来的什么爱,俞轻寒所有的爱都是给别人的,就连俞轻寒对自己的那些好也是给别人的。那些拥抱、亲吻、甜言蜜语、发誓承诺,俞轻寒说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萧桐还在想,世上哪有人说谎说得那么真心,所以俞轻寒的那些话怎么可能是谎言,自然一定是真心了。现在才知道,果然是真心。俞轻寒看着萧桐的眼睛,说了那么多情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只是,统统不是说给她听的。十二年,俞轻寒透过她的眼睛,看见的原来一直都是另一个人。拥抱、亲吻、甜言蜜语,都属于另一个女人。只有无休止的嫌恶、谩骂、恶语相向,这些才是萧桐的。这些才是我的。萧桐木木地想,难怪俞轻寒这么矛盾,一会儿从骨子嫌她,一会儿又能从心眼子里温柔体贴她,分裂得像有双重人格。原来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两个人,丑陋肮脏的是萧桐,完美圣洁的才是她的爱人。萧桐看那两人卿卿我我地走远,站在原地,连哭都哭不出来。她以为她会哭的,却没有,总算有一次,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一点。突然,萧桐猛地抬手,给了自己重重一耳光。头被打偏到一边,脸上迅速浮起五个清晰可见的指痕。真贱。萧桐歪着头,嘴唇动了动,太贱了。难怪俞轻寒嫌弃,连她自己都要嫌弃了。萧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她的脑袋僵硬,无法思考,只知道跟着潜意识抬腿,往前走,什么时候转弯,什么时候过马路,她的身体支配大脑下达指令,浑浑噩噩地走着,眼神空洞,身形摇晃,像一个醉鬼,又像一个疯子。路过行人见她纷纷侧目避让,唯恐躲之不及被她招惹上。终于到了住处,开锁,进门,还不忘换鞋,把鞋子整整齐齐地收进鞋柜里,钥匙归位,然后才坐在沙发上。接着,她像电量耗光的机器人一样坐在沙发上,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身体不动,大脑却飞速运转,和俞轻寒的曾经,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在脑海里盘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甚至俞轻寒说甜言蜜语时眨眼得频率都慢动作播放,一清二楚。萧桐像一个旁观者,看她从前有多傻,她想去提醒,终究还是不忍心。那些回忆,就像一个个甜蜜的梦境一样不真实,萧桐却一点也不忍心打破。从白天坐到天黑,天一黑,客厅和阳台就格外空旷冷清,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能把萧桐吞下去似的,萧桐有点害怕,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是手腕、手肘,最后全身血液恢复流通了一样,终于又活了过来。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从前还有个俞轻寒为她把黑暗挡在外面,从今天开始,她就真的只剩一个人,再也没有人能替她抵挡黑暗了。萧桐想逃回自己的那个不见一点黑暗的、亮堂堂的密室里去,可她强忍着坐在沙发上没有动。有些事,终究得一个人面对,萧桐不可能躲一辈子。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终于,萧桐还是坚持不住,逃回了自己的密室里。算了。慢慢来吧。萧桐想,以后,她一个人的日子还长着呢。萧桐每天照常上下班,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还是有一点区别的,从前,她总想着家里有个俞轻寒在等她,生怕回去晚了赶不及给俞轻寒做饭,现在没了顾忌,就算每天在公司熬夜加班到凌晨也无所谓了。老大拿出了拼命三郎的架势,手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懈怠,整个工作室的效率几乎翻了一倍,赶着年底的时候实现了一次整体绩效大提升,总公司的那些董事没想到到年底还有这样出乎意料的成绩,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直夸萧桐有能力,给萧桐连带着工作室的人都发了一笔不小的奖金,还大方地许诺萧桐来年工作室闲下来,一定让她好好休个长假。萧桐手底下那些累得跟狗似的年轻员工在查到自己卡上增加的余额那一刻,总算露出欣慰的笑容,好歹没白忙活一场,跟着老大走,有肉吃。不过助理路过萧桐的时候,看到她发白的脸色,还是担忧起来,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先休息几天吧?你可别把身体累垮了,这一大群人还要靠你带领着奔小康呢。没事。萧桐摆摆手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要奔小康得靠你们景行姐,还不快端着茶去抱她的大腿去。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想必真的没什么大事了,助理想了想,终于走开了。萧桐脸上的笑立刻冷下来。最先发现萧桐真的不对劲的是景行,在景行的再三逼问下,萧桐不得不招出实情。我和俞轻寒分了。萧桐道,准确地说,我被她甩了。她说完,自己先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景行看着她的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分了好,你该烧高香。可不是。萧桐搭着她的腔道,继续笑。景行却道:别笑了。故作洒脱不适合萧桐,她的笑,比哭还难看。萧桐闻言,讪讪收了笑。你后来犯病了么?景行问。没有。萧桐耸耸肩,我也以为自己又要犯病,谁知道,真神奇。真神奇,离了俞轻寒,自己也活得好好的,没有疯,也没有失控,没病没灾,连胃病也许久不犯了。只是还是很怕黑,怕空荡的房间,还添了个新毛病,就是连曾经和俞轻寒一起住过的卧室,萧桐也不敢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想起俞轻寒在那间卧室里和不同女人做的那些龌龊事,忍不住犯恶心。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进就不进呗,反正不影响生活。俞轻寒有句话说对了,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啊?谁也不是非谁不可。年底了。景行道,忙忙叨叨,又过了一年。是啊。萧桐想,谁能想到,今年竟然是自己和俞轻寒的最后一年。景行问:过年了,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想好去哪儿了么?要不去我那儿过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景行还有个弟弟在美国,父母想看孙子,也跟着去美国定居了,她在国内就一个人,每年过年都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了,今年如果有萧桐,她就推了那些朋友的聚会,和萧桐一块过年,其实也挺不错的。不了。萧桐摇头回绝,我想去看看我奶奶,好久没去看她了。景行点头道:应该的,替我向老人家问好。景行的邀请可以拒绝,公司的年会却必须参加,况且萧桐作为公司力捧的首席设计师,还要上台致辞。年会在公司自己的酒店举办,顶楼的超大宴会厅,还有露天大阳台,除了本公司的人,也有不少媒体记者和娱乐圈的明星,等俞轻明和几个高层致辞完毕,萧桐也上去背完了自己的稿子,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个个都是盛装出席,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聊聊这一年的情况,真情假意地吹捧一番,过年了,就讲究个高高兴兴,谁管说出的话是不是真心。萧桐不擅长这些,躲到阳台角落里一个人抽烟,离了俞轻寒,她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前段时间工作忙起来的时候,一天就得消耗好几包,她边抽烟,边觉出点一个人生活的好处来,居然自己在那儿就开始乐了起来。夕原,外面风大,你围个披肩再出来,小心着凉了。阳台那头一个声音,让萧桐全身都震了一下,指间夹的半只香烟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慢慢熄灭。萧桐坐的那个角落里这下一点光都没有,只剩一片黑暗了。俞轻寒,又见到俞轻寒,居然是这种场合,萧桐冷笑,她和俞轻寒果然是孽缘。小寒,看你急的,我就是在里面太闷了,出来吹吹冷风的,我有那么娇贵么?就是有这么娇贵。俞轻寒把披肩披在莫夕原光裸的肩头,下巴垫在她的肩上,就着她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香槟,夕原,你不知道,你能回来,我有多高兴,我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原来那个美丽的女人叫夕原,真是个动听的名字,萧桐想,俞轻寒和自己在一起十二年,原来有十年都是用来等这个夕原的。那还有两年呢?是留给萧桐的么?大抵也不是吧。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莫夕原笑着摸摸俞轻寒的头,柔声道,你放心,我再也不走了。你说的,不许变。好,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