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三月图腾      更新:2023-06-21 08:51      字数:5102
  阿行,我再也设计不出东西了。萧桐道,我这些天画鸟、画虫、画风景,可就是再设计不出一件作品来。她抬起自己的手,景行才发现那只手一直在微微地发颤。怎么会呢。景行安慰道,萧桐,你只是刚从巴黎回来,太累了,休息一阵就会好的,别胡思乱想,啊?是不是这几天在家里太闷了?我这两天太忙,也腾不出时间陪你,正好明天是周末,咱们一块儿出去散散心好不好?你想去哪玩?要不我们找陈落一块出去怎么样?不是。萧桐看着自己打颤的右手,窝在沙发里皱眉,阿行,我是真的再也画不出来了,我知道。萧桐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现在只能照葫芦画瓢,有什么她才画得出什么,她脑子里的那些灵感、主意,好像突然间被人格式化了似的,现在空空荡荡的,一个最简单的创意都想不出来,拿起笔来,一点想法也没有。萧桐这些天撕了无数张画纸,愣是没挤出一点灵感来,她的大脑好像被人拿一层布蒙住了,浑浑噩噩的,拿起笔来,只顾得上发抖,好几次连笔都握不住。萧桐不得不承认,什么叫做江郎才尽、黔驴技穷。她天生不是干这行的料,不知被谁鬼使神差领到这条路上来,如今领路人早跑得没影儿了,萧桐走着走着才发现这条道竟然通向了悬崖,前面黑咕隆咚没一点路,往后看,竟然也没了路,就她一个人站在悬崖中央孤立无援,无论向哪个方向伸一脚,全都是万丈深渊。她恨死了那个把她推上这条绝路的人,可那人是谁呢?萧桐想不起来,她竟然连自己要恨谁也想不起来。阿行,我画不出来,我画不出来萧桐已经可以预见外头那些人会怎么写自己,有多少人等着看自己笑话,那些笑声日夜在萧桐脑子里回荡,萧桐快被折磨疯了,她什么都不想要,一心只要快点逃走,逃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阿行,阿行萧桐揪着自己的头发哭喊,我得走我得走他们快来了。谁来了?不知道,不知道阿行,我得走,他们来了来了景行知道,萧桐又犯病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找到萧桐的病根儿,她永远好不了。俞轻寒在萧桐家里一连住了一个多星期,知道整齐的屋子变成了狗窝,萧桐也没有回来,俞轻寒坐在阳台的吊椅上,用最后一双干净筷子吃完最后一口泡面,拿着手机,手指在通话键上徘徊。她知道萧桐八成是不准备回来了,自己在巴黎做的那些事的确是混账了点,她现在只想让萧桐听她说一句道歉,再陪她好好睡一觉。俞轻寒太累了,她这一个多星期压根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一闭眼,要么是俞轻明和莫夕原两人手拉手地笑话她,要么是萧桐蜷在老远的地方嘤嘤地哭,小媳妇儿似的,俞轻寒想上去安慰两句吧,可怎么跑都追不上,越是拼命跑,萧桐离她就越远,睡着了比醒着还累,俞轻寒也不敢睡了。想找到萧桐也不难,俞轻明通天的手段,只要一个电话,要什么他不给自己送过来?可是想起他和莫夕原背着自己干的那些事儿,俞轻寒这气就不打一出来,电话扔的老远,一会儿又自己贱兮兮地捡回来,周而复始。不行,离了俞轻明难道自己还活不下去了么?俞轻寒硬气起来,愣是不去求俞轻明,自己转着眼珠子想办法,转着转着就想起个人来。找不着萧桐,还找不着景行么?那女人是萧桐的经纪人,萧桐失踪了,她可没失踪,前几天俞轻寒还看到哪个杂志上头关于她的采访呢,圈子就那么大,俞轻寒认识的狐朋狗友又多,几通电话就把景行的行程摸得八九不离十。俞轻寒是个二世祖,脑子却不笨,知道不能打草惊蛇,萧桐有意躲她,于是她悄悄地让人盯了景行好些天,把她住在哪个小区、几门几户打听得一清二楚,又找了间正对着景行阳台的单元楼住下,拿望远镜盯了好几天,总算把萧桐给找着了。望远镜里看得真真的,萧桐穿了条薄薄的连衣裙画画,斜倚着阳台门,低眉顺眼的,和俞轻寒记忆里分毫不差,俞轻寒只恨不得从望远镜直接钻到萧桐的眼前去,却又看到景行走了进来,景行把手搭在萧桐的肩上,然后萧桐突然一个转身背了过去,正好挡住了俞轻寒的镜头,从望远镜里看,倒像是萧桐主动凑上去吻了景行一般。俞轻寒气得磨牙,差点连望远镜都摔了,抓着望远镜,指尖都泛起了青筋,把身边的桌椅板凳踹得七零八落,才想起来继续盯着,看这俩人做没做出苟且的事来,可再看的时候她们已经进屋了,俞轻寒偷窥不着,又踢翻了几张椅子,拉开门就要冲出去,找那一对狗女女算账,门都拉开了,硬生生忍住了。现在去,只怕萧桐更厌自己三分,倒不如明天趁着景行走了再去,管萧桐同不同意呢,把人敲晕了带走就是,大不了过后任萧桐要打要骂,自己不还手就行了,萧桐的性子俞轻寒还不知道么?心比棉花还软,尤其是对着俞轻寒。可她看到对面阳台上遮遮掩掩的窗帘,想到那俩人还不定在里头做出什么事来,心里就难受得很,千万根针扎了似的疼。转了一大圈,俞轻寒才觉出萧桐的好来,什么哥哥、姐姐、心上人的,通通比不上一个萧桐,俞轻寒想,自己以后对萧桐好些就是了,这样的人,上哪儿还能找来第二个。第46章 请问您找谁七点,清晨, 闹钟铃铃。景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按掉床头闹钟, 又把头埋进枕头里磨蹭了好一阵子,听到萧桐轻轻的敲门声, 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看着墙壁发愣。阿行, 你再不起床可赶不上飞机啦!萧桐在门口立了一会儿, 没听见景行的响动,以为她还在睡,又敲了两下门,到时候看你怎么去香港, 跑着去还差不多!她想了想景行顶着鸡窝头穿着睡衣追在飞机屁股后头跑的场面,乐得不行, 自个儿先扶着门把手咯咯笑出声来。景行昨夜做了一夜噩梦, 没怎么睡好, 眼睛酸疼,心情烦躁,还呆坐在床上出神, 听见门外萧桐的笑声,睡意瞬间去了大半, 眼睛不疼了,心里也不烦了,连嘴角都不自觉跟着萧桐的笑声扬了起来, 顶着一头乱发跃下床,一个跨步就到了门边,猛不丁拉开房门。萧桐还在扶着门把手笑得前仰后合,门猝不及防往里一缩,萧桐全无防备,头朝前一栽,被景行眼疾手快接住,她脸上的笑来不及收回去,连人带笑一齐撞在景行身上。想什么呢这么可乐?景行抱着萧桐的肩膀,也跟着笑,眼里促狭,也说给我听听?萧桐被景行抓了个正着,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从景行怀里挣了出来,醒了就快去洗漱,早饭做好了,赶紧吃完,还得赶飞机呢。得令!景行已经闻到了煎蛋的香味,假模假式给萧桐敬了个礼,哼着歌轻快走进浴室,心情明媚。此时距她们从巴黎回国已有两个多月,萧桐得了个无时限的长假,景行手上工作也移交出去了一部分,空闲时间多了起来,景行就时常拉着萧桐去陈落那儿走动。陈落是个很好的引导者,萧桐的开心不开心,遇着什么烦心事,坐着喝茶闲聊,她竟然都和陈落说了出来,每次说完都觉得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轻了一些,似乎喘气都比从前更顺畅,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从前苦大仇深的人,现在也能偶尔和景行开玩笑了。景行吐干净嘴里的牙膏沫,只觉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连天都比从前的亮堂一些。萧桐起得很早,每天六点起床,做完早饭正好七点,和景行一起吃完早饭,收拾碗筷。景行空闲时,两人就一块儿去陈落那坐坐,景行忙起来,她就一个人在屋里看看书,打扫打扫,从那次以后,她再没动笔画过什么东西,连颜料和画板都一道扔了,她没说起过这件事,景行也不问。景行已经很久没出过差了,这次也不想去,可毕竟是工作室的新品发布会,首席设计师缺席,景行怎么也得去兜着点底,吃早饭的时候萧桐说:听说那边这两天正刮台风呢,你多带几件衣裳,晚上早点回酒店。嗯。景行应着,咬了口煎蛋,一去起码一个星期,哎,真不想跑那么远。你又不是第一天干这行了,现在才来抱怨,晚了吧?萧桐端着碗白粥慢慢喝,笑道,别苦大仇深的了,香港是个多好的地方啊?多少人想去还去不着呢。既然这么好,不如你和我一块去?萧桐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起身去厨房又盛了半碗粥。景行也没等她的答复,接着道:说起来咱俩认识这么多年,好像还从来没一块儿出去玩过呢?萧桐想想,别说,好像还真是。她倒是经常和景行一块出差,今天东明天西,后天指不定就飞到地球那半边去了,每次都是匆匆去匆匆回,赶场似的,却从来也没好好玩过一回。等我这次回来,咱们好好去玩儿一趟吧?好啊。真的?景行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萧桐真的答应,眼睛亮了起来,你想去哪儿?去哪儿都行,等你回来再说,快吃饭吧,待会儿真赶不上飞机了。好!景行低头专心吃起她的面包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还没出门呢,就已经开始想回家了。景行吃过早饭出门,萧桐送她到一楼,车已经在楼下等了,等她们下去时,司机下车帮她们一块搬行李,萧桐一看,还是从前的老单,便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老单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嘭地关上后备箱门,才转头看了看萧桐,道:你比从前气色好了很多。每天任吃任玩,气色不好才怪呢。萧桐笑着替景行开了车门,不聊了,快走吧,飞机不等人。一路平安。景行钻进车里,又探出头来,趴在车窗上看萧桐,萧桐,我就要走了,你都没什么话想和我说么?不是已经说了么,一路平安。就这个?呃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萧桐迟疑道。还有呢?萧桐无奈道,快走吧,我可不想看你追飞机玩儿。萧桐,你难道不会想我么?怎么景行原来挺稳重一人,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萧桐哭笑不得,敷衍道:想你,肯定想。老单,快开车吧,路上小心。萧桐,我也想你!车子开出去老远,景行喊道。喊完这一声,景行才心满意足坐正身体,老单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斜眼瞟了景行一眼。萧桐一直在站在楼下看,直到她们的车子驶出视线,才转身进了楼里。她没注意对面楼上一副望远镜,镜头死死对着自己。俞轻寒已经在这个破地方住了两个多月,她两个多月几乎没出过房门,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上,把望远镜对准景行的房子。她住的地方几乎就是个小型垃圾场,吃剩的泡面、快餐盒从茶几摆到了地板,沙发上挂着铺着的全是脏衣服,衣服穿完了,就让常光顾的成衣店定期送新的过来,奢侈的、考究的当季新品,只穿过一次,就被像抹布一样卷成团扔在沙发上,和其他同样昂贵的布料一同堆成了垃圾山。俞轻寒住在这堆垃圾里,浑然未觉,她的所有注意力全在阳台的那一副望远镜上。从前有人帮她把一切都收拾得细致妥帖,现在失去了那个人,俞轻寒终于把自己活成了一团乱麻。她已经两个多月没回家,没有见过她哥,也没见过她父亲。莫夕原倒是来过一次,话还没说一句,俞轻寒就冷着脸关上门,一点犹豫都没有。她从前这么喜欢莫夕原,自从知道莫夕原爱的另有别人,她对莫夕原的那份喜欢就像退潮一样,迅速从她心里退了下去,一点留恋都不带有的,倒是关门时,从门缝里一闪而过的那颗泪痣,一直在俞轻寒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俞轻寒心里又疼又痒。俞轻寒这两个月老做梦,一会儿梦见萧桐跟她说分手,萧桐的眼神里全是鄙视,看得俞轻寒胸口疼,一会儿又梦见萧桐哭着求她别走,俞轻寒又居高临下看着萧桐,得意地笑,伸手便去抱萧桐,怀里揽了个空,醒时嘴角还咧在脸上,周围漆黑,除了她那堆垃圾,什么都没有。她心里空落落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跑到阳台,看着望远镜一坐又坐到天亮。望远镜里的萧桐越来越明媚丰腴,脸颊圆润饱满起来,眼睛也重新开始明亮,俞轻寒却一天天消瘦下去,面色蜡黄,眼圈乌黑,蓬头垢面,连肩膀都愈渐佝偻。没有了萧桐,俞轻寒什么都不是。俞轻寒迫切地想见一见萧桐。她洗了脸,梳了头,化了妆,遮住蜡黄的面色,遮住乌黑的眼圈,再来一点腮红和唇彩,修饰已经开始凹陷的脸颊和干枯的嘴唇,又从那堆还没拆封的衣服里找出一身得体利落的行头穿上,镜子里的人才勉强恢复了一丝神采。她下楼,穿过林荫路,又上楼,站在萧桐门前,整理好仪容,按响了门铃。她的手攥着衣角,掌心湿漉漉的。萧桐见她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你怎么来了?还是,滚?俞轻寒在门外等得心口疼,时间从来没有如此漫长。门里面,萧桐正斜倚在阳台的摇椅里看书,还未入夏,阳光依旧温柔,萧桐体寒,甚至还盖了床薄毯,脚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她手上的书越来越歪,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以至于没听到门口遥远的门铃。俞轻寒忐忑地等了十分钟,才敢按第二次。这一下直接把萧桐惊醒了。萧桐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揉着眼睛站起来,边走边问:谁啊?没人应答。她走到门边,在门里面对着猫眼看了看,是一个高挑消瘦的女人,有点面熟,她又打开门口的监视器,可惜那女人站在摄像头的死角上,只看到半个身子,看不到具体模样。谁啊。萧桐嘟囔着打开门,疑问地探出小半边身体。萧请问您找谁?两人一同开口,俞轻寒张着嘴巴,剩余的话被堵在嗓子里。俞轻寒想过萧桐会怎么对待自己,或怒骂,或羞辱,或愤恨,或伤心,却没有一种场景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