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三月图腾      更新:2023-06-21 08:51      字数:5067
  景行这才回过神来,匆忙答了一声:在。又低头粗略瞥了眼摊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夹里的笔记, 找回主题, 不好意思, 刚才网络太差,我们继续等开完会已经是后半夜,景行一路开车回家, 想到明天要见萧桐,一点都不觉得疲倦, 在家忙前忙后地收拾。景行和萧桐相处了那么多年,知道萧桐这人有点洁癖,医院里的东西肯定不合她的心意, 于是收拾了萧桐在家时自己常见她穿的家居服、睡衣、棉拖鞋,还有毛巾浴巾牙刷之类的,又想着萧桐现在身体肯定虚的很,得补补,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又不能大补,于是把冰箱里的排骨拿出来解冻焯水,配上山药枸杞,装在砂锅里,放在灶上用小火慢慢地煲。等前前后后收拾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景行抓紧时间睡了两个小时,起来之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化了淡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才带着给萧桐收拾的东西开车去医院。到时是十一点,接近中午,她没有刷十六楼电梯的专用门卡,是和陈落一起上去的,大概俞轻寒之前已经吩咐过保镖,所以她们进病房的时候并没有遇到阻挠。昨天晚上护士对萧桐加大了镇定剂的使用量,所以今天萧桐醒得有些晚,她们到时,萧桐才刚洗漱完,坐在床上,俞轻寒给她梳头。景行进来时,俞轻寒翻了个白眼,鼻腔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但景行根本没顾上她。景行一进门,眼睛就死死盯在了萧桐身上。萧桐呆愣愣地、痴傻地任由俞轻寒摆弄,就跟个没有意识地布娃娃一样,景行记得,自己走时,萧桐送她下楼,脸蛋晶莹丰润,眉眼神采生动,已经渐渐从死气里散发出生机来,可是现在,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下巴也瘦的好像能扎人,露在空气里的一截手腕,苍白细瘦,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以前只是愈渐枯萎,精心滋养灌溉,总能慢慢抽出新芽,现在,是被人连根刨起,完全断了萧桐的生路。景行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鼻头发酸,哪里顾得上和俞轻寒争一时的意气。萧桐她半蹲在萧桐的床边,想摸摸萧桐的脸,可只敢轻轻碰一下,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生怕力气重了把萧桐碰碎了似的。你说好等我回来的,萧桐,你骗我。景行一滴泪终于还是划了下来,声音沙哑地责备,你这人,从来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自己的身体就那么不金贵?能由着你可着劲儿地糟蹋。萧桐神情木讷,双眼没有焦距地对着景行,一点反应也没给。俞轻寒看景行那样儿看得憋气,对于萧桐还是没有反应感到有点心慌,在心底又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冷笑着讽刺,我早就说过,景小姐对萧桐还没那么重要,现在人也见了,效果也没有,景小姐没什么事就回去吧,萧桐的事儿不劳您费心。然后呢?把萧桐留给你,让你慢慢折磨死她?俞轻寒现在听不得死字,尤其这个字还从景行嘴里出来,她听在耳朵里就跟吃了炸药似的,一点就着,恨不得在病房里就揍景行一顿,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我告诉你,今天我让你来是看在萧桐面子上,不然你以为你能进得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你一辈子也甭想再见着她一面儿!景行咬着牙,看俞轻寒一脸嚣张的样,又看看萧桐,一口气才忍了下来,不过空气里已经火化四溅,只怕再不拦着点,这俩人真得在萧桐病房里薅着头发打起来不可,这里现在是俞轻寒的地盘,外面还一堆保镖呢,打起来吃亏的是景行。陈落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才跟进来的,连忙插在两人中间,咳嗽一声,各打五十大板:吵什么吵?萧桐病情再恶化你们谁负得起责任?想吵的都给我出去!现在病人需要的是安静。果然一提萧桐,二人纷纷熄了火,别过脸去谁也不看谁,陈落又干咳了一声,对俞轻寒道:俞小姐,关于更改萧桐的治疗方案的问题,有几点需要您确认一下,您看能不能屈尊去我办公室坐坐?我们好好谈谈?俞轻寒僵了一阵子,才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吧。跟着陈落出了病房。等俞轻寒和陈落都走了,景行才搬了张凳子坐在萧桐床边,拉起她的手,拇指和食指圈者她的手腕比划了一下,细了两公分。景行低声骂道,俞轻寒这个畜生。景行又自责又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态度不再强硬一点,让萧桐跟自己一起去香港?虽然萧桐不愿意再沾这些事,但她这人性子软,软磨硬泡几遍一定会答应的,只怪景行自己没有坚持,才把一切搞成现在这样。想起俞轻寒明明是罪魁祸首还一脸的理直气壮,景行就气得发抖,恨不得一把掐死俞轻寒,省的萧桐再被她祸害。但是事已至此,景行又不得不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萧桐人还活着,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就有希望。景行擦干眼泪打起精神,给自己鼓鼓劲儿,不能放弃,萧桐现在已经放弃了,要是连自己都放弃了,萧桐还能靠谁呢?难道靠那个自私心狠的俞轻寒?景行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骨子里带着坚韧,遇到坏事总能往好处想,踩着荆棘也能走出一条路来,说得难听点,就是有点阿q精神。景行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点阿q精神。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普通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容易二字,都是遇到困境咬牙闯过来的,那些闯不过的,早就淘汰在了荆棘丛里。萧桐,我给你煲了你爱喝的山药排骨汤,可能没你煲的好喝,不过汤上面的浮油我都撇干净了,盐也只加了一点,你口味清淡,应该吃得惯的。景行吸吸鼻子,强打起笑容,打开自己带的保温盒,汤还冒着热气,她盛了一碗,拿汤匙舀了一点,晾凉了,送到萧桐嘴边,不吃饭怎么行呢?你本来胃就不好,饿坏了,那胃里绞着疼的滋味你又不是没尝试过,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萧桐的眼睛木木地看着前方,景行就这么一直举着,边举着边轻轻柔柔地哄萧桐张嘴,就跟哄小孩儿似的。萧桐木了一会儿,突然的,眼珠子动了动。景行没有错过这个细微变化,心都揪了起来。萧桐没有焦距的眼睛,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视线聚在了景行眼睛上。接着,她轻轻地张开嘴,抿着汤匙,把那口温润清淡的汤咽了下去。萧萧桐?阿行。多日的失声让萧桐的嗓音异常沙哑,音量也跟蚊子差不多大,注视着景行的眼睛,嘴边努力地拉扯,终于扯开一条浅浅的弧度,你回来啦。萧桐景行这回是真的忍不住哭出声,又惊又喜,热热的汤洒在手上,手背红了一片,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烫,她放下碗,一把抱住萧桐,眼泪全部浸在萧桐肩膀上,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的,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的这些天景行被吓坏了,来之前陈落给她打了好几遍预防针,说萧桐有可能一辈子好不了,景行都快绝望了,这会儿抱着萧桐呜呜地哭,恨不得把萧桐揉进自己怀里。萧桐也僵硬地抬起胳膊,用布满青筋的手慢慢抱住景行的后背。嘘萧桐的声音在景行耳边沙哑又神经质地响起,腔调诡异又阴冷,小点声,别哭啦,你再哭,他们会发现我们的。景行止住哭声,问:谁?魔鬼。萧桐瑟缩了一下,爪子很尖,牙齿很锋利,眼睛红彤彤的,全身都是刺。千万别让他们抓住啦,被他们碰到,全身都会流血,生疼,疼得我睡不着觉。你看我的手,全是血。萧桐抬起瘦弱的手臂,五指对着华丽的水晶吊灯,透着光,映出她蜿蜒的静脉和手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我睁着眼也疼,闭着眼也疼,全身都疼。他们的声音那么大,像打雷一样,连我的耳朵眼里都疼,都流血起来。可是我不敢动,我一动,他们就发现我啦。萧桐笑嘻嘻地跟景行炫耀,阿行,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聪明。景行眼睛贴在萧桐的肩上流泪,我们萧桐真是全世界第一聪明。阿行,你是来救我的吗?萧桐手举酸了,放下来,搭在景行背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吊灯。她只觉得今天的太阳真亮,自己好久都没见过这么亮的太阳了,所以即使眼睛被光刺得又酸又疼,依然舍不得移开眼睛,就怕这光转瞬即逝,以后再也见不着了。是,萧桐,我来救你了。景行擦干泪,带着哭腔笑了一声,重新坐回凳子上,刚才的半碗汤已经凉了,她把这半碗汤倒了,重新从保温桶里舀了一碗,先吃饭,吃得饱饱的,咱们就悄悄逃出去。嘘萧桐食指竖在唇边,狡黠地笑,悄悄地,别让他们发现了。对,悄悄地。景行跟着她笑,哄着她喝完一碗汤。她们没注意,拉得严实的窗帘被人掀起一个角来,外面有双眼睛,一直默默地往里看,是早该走远的俞轻寒。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陈落靠着墙站在俞轻寒后面,好像早就猜到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似的,精神科医生可不是吃干饭的。俞轻寒一直在墙外,目睹了里面发生的一切,她面色阴沉,眼里昏昏暗暗,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自己手上有把枪,隔着窗户就把景行杀了,让景行死在萧桐面前,死在萧桐怀里,这样萧桐除了自己,就再不会有其他什么念想。作者有话要说:晚饭还没吃呢,饿死我了,吃饭去了第55章 二傻子可俞轻寒终究也只是站在窗外干看着,看萧桐对着景行笑, 看萧桐一口一口吃下景行喂的东西, 萧桐多久没对自己这么毫无防备笑过了?俞轻寒已经记不清了。从很久以前开始,萧桐的笑容就渐渐少了, 即使有,多数也带着可怜又小心的讨好, 像怕被人遗弃的流浪狗一样。那时俞轻寒拥有一切, 萧桐全心全意地爱慕她, 或者说,萧桐的世界里只有她。是她把萧桐推开了,远远地推到了别人的怀抱里。俞轻寒太想要曾经的天真无忧的,少女模样的萧桐, 以至于她接受不了萧桐突如其来的巨变。讨好的、祈求的、患得患失的。萧桐的变化如此之大,俞轻寒常常在深夜里对着这张从没改变过的脸感到陌生。慢慢地, 这陌生变成了漠然, 又变成了打心底里的厌恶不屑。这样卑微的一个人, 和莫夕原毫无关系,甚至和萧桐自己都毫无关系,只是一个顶着萧桐样貌的陌生人。很长一段时间里, 俞轻寒迫不及待地想甩开这个陌生人,她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嫌弃、厌恶、冷漠, 谁知这人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沾上了就甩不掉。真的甩开了,后悔的却是俞轻寒。萧桐当真被俞轻寒伤透了心, 去意决绝,一丝留恋都不带。反倒是俞轻寒自己,以为只是甩开了一块狗皮膏药,谁想到,连着半片心脏都被连皮带肉地扯下来,整日整夜地疼,没日没夜地想,连带着这些年对萧桐的肆意挥霍与羞辱全都扑面袭来。萧桐在深夜里一个人的痛哭,萧桐整晚整晚枯坐到天亮,自己曾经带着那么多人在萧桐面前耀武扬威,如今不过一个景行就让自己心痛难挡。俞轻寒曾经极力回避,找了一万个理由来为自己辩解开脱,如今终于还是要面对,面对自己做过的那些烂事,面对那个事实:萧桐不要她了,萧桐放弃她了,只有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萧桐才会露出笑容来,甚至只要有机会,萧桐会毫不犹豫地逃离,远远躲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去。俞轻寒咬着牙,心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想伸手摸摸萧桐,想让萧桐也对她笑笑,不,甚至不用笑,只要不再把她当成空气就行,可她现在甚至不敢走进去,不敢让萧桐看见她。因为陈落说过,萧桐不能再受一点刺激了,而自己就是刺激她的病因。俞轻寒眼睛发黑,头脑昏沉,没日没夜的连轴转让她疲惫不堪,如今急火攻心,终于支撑不住,两腿一软倒了下去。保镖们俱是神色一凛,从暗处围了上来,训练有素分工明确,找病房,通知俞家人,联系医生,发出的响动都很轻,等他们把俞轻寒弄走,陈落才从刚才俞轻寒的位置看了窗户一眼,萧桐和景行说说笑笑,表情是这些天都没见到过的生动,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陈落又看了景行一眼。景行和萧桐靠在一处,笑眯眯地看着萧桐,眼里的温柔都快融化出来。都是痴人。陈落摇摇头,背着手慢慢走远。我也是痴人。俞轻寒觉得自己站在一片黑暗里。四周没有光,又冷得很,她打了个哆嗦,凭着本能向前走,越走越黑,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俞轻寒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亮光,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拔腿朝光源飞奔而去,接近了光源才看清,那所谓的光,不过是一间废旧阴暗的屋子里,高高的屋顶上开着的一道天窗,她继续往前走,才发现那阴暗的屋子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俞轻寒看不清那人的脸,靠近,再靠近,借着微弱光源,终于看到黑暗中的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明明眼珠无神,却又定定看着俞轻寒,接着俞轻寒又看到那人咧开的嘴,龇着一口带血的牙,对着俞轻寒笑。轻寒,你来啦。那人从暗处走出来,吐着血沫子说话,俞轻寒听到声音浑身一震,萧桐?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萧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龇着血牙冲俞轻寒大笑,凄厉地声讨: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俞轻寒浑身冷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她想辩解,可嘴巴涂了胶水似的,怎么也张不开,最后只好大叫一声,睁开眼睛。俞轻寒从床上惊坐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晕目眩,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太阳穴直往下淌,心跳快得胸腔几乎炸开,喉咙使劲吞咽几下,这才注意周遭环境。是一间病房,和萧桐病房很像,只是陈设相左,就像是镜像的房间。哟,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