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宸砸      更新:2023-06-21 14:03      字数:5017
  微微抬手,他将玉笛抵至唇边,缓缓吸了气,悠扬的笛音便在这荒凉的庭院里传了开来,如空谷幽兰的曲音,轻柔婉转,飘渺不绝,衬着绝美的月色,道不尽的相思。夜色撩人,笛音更甚。有人为曲而来,亦或为人而来。察觉到有人靠近,笛音骤然止住,南宫若尘抬头,望向他来时的方向,青石道的尽头,显出一人的身影。来人一身蓝色广袖长袍,正对着烛光,一脸坦然地踏入庭院,状似刚至此地,开口道:宫宴结束了,我来寻你出宫。他嘴角带笑,看似温文尔雅,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肃杀之气,那是常年身处战场所累积起来的,此人是太尉之子,掌边境兵权,月华国骠骑大将军,郑娄生。看着他朝自己走近,南宫若尘将玉笛收回,淡淡道:不必了,今日上元,我宿在宫中便可。郑娄生脚步微顿,看了看他身后已经过打理的寝殿,又继续走了两步,在殿前的玉阶下停住:这凝华宫已半年无人居住,你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脸色微变,及时将话止住,他本想说宫殿空置已久,此时不宜居住,想到这殿中空置的缘由,他心中微紧,观那人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时过半年,他们并不是初见。四皇子送亲至离洛,没多久便传回消息,说和亲队伍遭遇山匪,四皇子已然身故,他将信将疑,派人查探却一无所获,他颓然放弃,却又在月余之后,无意得知了四皇子尚存活于世的消息,他马不停蹄地从边境赶往离洛,只为确认这人是否安好。忆起他那时脸色苍白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场景,郑娄生试探着抬头,一句你在离洛发生了什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一句:你过得可好?南宫若尘道:很好。那五公主未尽的话让南宫若尘神色微冷,沉默片刻道:夜深了,内宫之地将军不宜久留,还是请回吧。明显的敷衍搪塞,冷然的逐客之语,郑娄生蓦然愣住,那人情绪的转变太过明显,就因他一句话的试探?见他转身欲关上殿门,急切地追上玉阶。你当真就如此恨我?师兄!骤然响彻在庭院里的声音将他欲追问的话打断,侧头望去,凝华宫周边的院墙之上,不知何时探出了一颗脑袋,十五六岁的少年,稚嫩的面孔趴在墙头,确认了这庭院中有他要找的人,迅速翻过墙头跳了进来。你真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好久!完全忽然了玉阶上半步抬脚的某人,少年径直冲到殿门前。南宫若尘微惊:你怎么来了?找你回去啊!少年应得理所当然,回头看了眼高大的院墙,抱怨道:这地方也太大了,要不是听到有人吹笛子,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呢!自从来到这里,他这位师兄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吹笛,虽然的确很好听,可他却是欣赏不来的。知他不识得路,将他带入宫中却又扔下他一人,南宫若尘心生愧意,缓缓转身道:进来说吧。少年忙应一声,跟了进去。直至殿门被人关上,无人再理会殿外之人,看着门框上两人的剪影,郑娄生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原来你所有的漠然都只对我一人。原来我在你心里,已如脏秽一般避之不及。就因半年前的一个决措!就因为他一力促成了安和公主和亲之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的眼神迅速变得坚定。他没有错!直到现在,他依旧不后悔将安和公主送入离洛,他唯一后悔的,是没能阻止那人前去离洛送亲,自此将心也丢在了离洛!他脸上的神情几度变幻,最终归于平静,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烛光未熄的殿内,转身离开了凝华宫内。外面那人,好像在哪儿见过!殿内,少年看着那人消失在庭院里的身影,似低喃道。南宫若尘整理着木架上的饰物摆件,闻言朝外看了一眼,却并不应答。许是他不耐的情绪太过明显,少年是为他解围而来,明知有人在而故意将人晾在一边,虽无礼了些,却正是他需要的。我瞧着他进这深宫内院轻车熟路,不会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对少年的突发奇想,南宫若尘无奈摇头:他曾是皇子伴读。在宫中待的久了,很多地方便也熟了。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门边站了半晌,无趣地走回桌边坐下,叹息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少年脱口而出的话,让南宫若尘手中动作一顿,他知道少年此时说的回去,并非回他宫外的皇子府,而是远离此地的离洛颐都城。原来不止是他,在少年的心中,竟也是认为,敌国的都城,才是家之所在。看着暂搁在桌上的玉笛被少年拿起,想着远在离洛王府中的那人,南宫若尘眼帘微垂,双目微微失神。他们最终还是出宫回了皇子府,却在刚踏入府门之时,宫中来人传信,说皇上病情加重,已陷入昏迷。第3章 诊脉间不停歇地从皇子府又赶回皇宫,少年表现出极度的不满,明明是去给皇帝看病,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还无人敢怪罪。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城,为护他周全,南宫若尘并未隐瞒他的身份,他师父左彦,乃当世神医,在江湖中威望极高,冠以医圣之名,少有人敢得罪于他,又因他与四皇子走的极近,以致于有些人对四皇子府也多了几分忌惮。行至宫门,从马车里跳出来,左麒看着眼前高大的宫门,满脸都是不情愿。他最是讨厌皇宫这样的地方,四处的弯弯绕绕,禁止走动的地方又多,偏他又是个不认路的,为避免给自家师兄添麻烦,便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一处,不得点滴自由。若是在离洛,在那偌大的颐都城,他想去何处都可,也不担心会找不到路,摸了摸一直带在身上的引路蝶,脑中浮现出一人毕恭毕敬的脸,他赶紧甩了甩头,抬步走向宫门。走过再多次的路,于他而言都没什么两样。跟在自家师兄身后,不至于走丢了便是。两人从正门而入,越过层层宫门,至帝王起居之所,在殿外稍后,少年无趣地四处打量,微微抬眼,一张朱漆牌匾上以黄金嵌入昱辰殿三个字,对此奢华之物,少年颇有些不以为然,暗中撇了撇嘴。宫人进去通禀之后,迅速有人出来,将候在殿外的两人迎了进去。金碧辉煌的寝殿燃得通明,烛光晃了人眼,左麒作为医者,被请入内殿,而南宫若尘身为皇子,无召不得进入,便同外殿的其他人一起,站到大殿两侧侯着。因他的府邸离宫门最远,是最晚赶到,外殿已整齐地列了两排的人,一边是诸位老臣,一边是各位皇子。所有人在打量他的同时,南宫若尘也同样在打量他人,那几位老臣中,有人是从前朝便为官的两朝元老,还有三人,却非朝堂中人。十多年前,新帝继位,为巩固皇位,借世家门阀之力清除异己,许以官位,然而帝王太过低估了世家大族的野心,因世家势大又是功臣,启晟帝胆小怕事,不敢与其为难,十多年来任其做大,以致于如今皇权势微,处处受制于人,所幸各大门阀世家互相牵制,皇室才能苟延残喘至今。皇城内地位超然的郑,楚,张三大世家,郑家当代家主郑旭盟,乃当朝太尉,掌数万兵权,为三大世家之首,楚家家主楚雄,被封央乐侯,其女楚欣然入宫为后,诞下六皇子,再有张家,家主张临,曾入宫为皇子授课,其二弟张瑜,通阴阳算八卦,被尊为国师,长居于宫中。世家中人入朝为官且身居要职,在皇城乃至整个国内势力庞大且盘根错节,世家不除,无论是何人继位,都不过是受人压制的傀儡帝王罢了。南宫若尘抬眼看向离内殿门口最近的一人,那人是承守宫的一个女官,以她的身份自是没有资格站在此处,身份足够的,是他怀中抱着的人。承守宫是继后所居的寝宫,此时被女官抱着的,不过一个三岁孩童,圆嘟嘟的小脸一张一合,黑溜溜的眼睛也不安分,在殿中之人的身上看来看去,似是觉得有趣,咧嘴便笑,又被女官迅速将嘴捂住,警示般地摇了摇头。这个毫无威慑力的小孩,却是两月之前,被封为月华储君的继后之子,六皇子南宫炎月。他在打量储君的同时,那人正巧转头与他视线对上,幼童纯净的双眸眨了眨,突然开口道了一声:皇兄!吐字极为清晰,让人想忽视都不能,殿内所有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在南宫若尘身上,眼中皆是惊讶。他们皆在此处站了许久,六皇子可不曾说过一句话。南宫若尘同样深感意外,六皇子年幼,两岁前从未离开过承守宫半步,连各种宫宴都不曾出席,他又有半年未归,是以他们虽是兄弟,三年间却是从未见过面,今日初见,一个孩子如何认得他的?良久无人应声,许是觉得殿内情绪各异的脸色十分有趣,又笑着想要拍手,被女官大惊着阻拦住。在其他几人身上扫过一圈,南宫若尘淡淡将视线收回。与他同侧而立的,除却六皇子之外,还有三人,有两位比他年长,且已经及冠封王。祁王南宫玄,为皇室长子,却因出身不高,为人胆小怯懦,次子南宫桀,被封澈王,为贵妃之子。再有五皇子南宫成羽,年至十岁,在众皇子中并不起眼,就连此时站在他身旁,也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显得有些木讷。而三子瑜王,为元皇后所生嫡子,却已在数月之前在其府中暴毙。如今的月华皇室,祁王不堪大用,五皇子六皇子年幼,二皇子虽有才能,然为人高傲自大,杀伐成性,若他登位,则战乱不止,这也是月华各位老臣,千方百计迎四皇子回国的原因。国君病重,若由三岁储君继位,朝居动荡不安,月华社稷必将毁于一旦。皇室之中,还有几位公主,只是这样的场合下,却是不会出现的。思索间,殿中沉静,六皇子不过一个孩童,看不懂眼下沉重的气氛,只觉得少了人关注自己,又被控制着不让发笑,心中委屈,便大声哭了起来。骤然响起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外殿显得格外突兀,女官再次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倔强地躲开了,在女官怀里不住地扑腾:皇兄!要皇兄!他闹得很凶,女官无论如何也哄不住,不安地朝内殿看了一眼,一时犯了难。给我吧。大皇子离得最近,见状伸出手去,欲将人接过。南宫炎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嘴角一瘪,连连摇头:要皇兄!他挣扎地太厉害,女官不敢太过用力,一时不慎,竟被他挣脱跳下了地,得了自由的六皇子十分欣喜,跌跌撞撞地开始跑,径直到了目标人物脚下,一把抱住腿道:皇兄,抱!南宫若尘:小小的身体扒着自己的衣袍一角,费力仰着头直直地盯着自己,那黑溜溜一眨不眨的眸子莫名让他想到了远在他国王府的灵狐,一时竟有些愣怔。四皇子,您看这见他既不将人抱起,也不将人拂开,女官有些为难,忐忑地问了一句。南宫若尘回神,无妨。低身把人抱起,孩童顺势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咧开嘴笑了。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抱着,他竟也不闹了,乖乖地趴在南宫若尘怀里,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头上的银制镶宝玉的扣冠。不曾想六弟竟与四弟这般亲近。阴阳怪气的话,出自澈王之口,带着些嘲讽与寒意。六皇子为继后所生,是为嫡子,除了已经死去的瑜王,众皇子中属他身份最为尊贵,平日里素不与人亲近,如今这四皇子才刚回来,便得了储君青睐,他母妃故去,乃无根之萍,难免让人误以为他是搭上了继后母子的船。南宫若尘不予辩解,正巧内殿门被人从内拉开,所有视线转向内殿门口,少年皱着眉从里面走出,大皇子率先上前:左公子,父皇病情如何?左麒瞥他一眼:命保住了,什么时候醒看他造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一国之君,如果一直沉睡,却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只是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少年能捡回他一条命,已是万幸。不论是对有野心的皇子而言,还是对注重社稷的诸位臣子而言,只要皇上还未薨逝,储君不能继位,他们就还有机会!绕过挡在前面的几人,看着被自家师兄抱在怀里的肉团,左麒瞪眼道:这小屁孩哪来的?少年靠的极近,让小孩感受到了危机,生怕人被抢走一般,将人搂的更紧了。左麒伸手戳了戳他脸侧的肉团,惹得小孩极度不满,干脆撇过头将脸埋入身后之人的颈窝里了。正逗得有趣,殿中其他人忽然转身,正色行礼道:皇后娘娘。殿中只有两人不曾见礼,一是为皇上诊治的少年,二是抱着储君行礼不便的四皇子。小孩闻声从南宫若尘颈窝里抬头,张开双手就要扑过去。母后!从内殿走出的女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头顶沉重的发冠,一身鸾凤图文的繁复宫装,款步走来,看了看将孩子抱在怀里的四皇子,命人将孩子接过来,转而看向身前的少年道:有劳公子出手相救。她行事温婉大方,端庄贤淑,不乏母仪天下之姿,单看其表,倒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在幕后弄权的后宫妇人。少年不擅客套,糊弄了几句便拉着自家师兄离开了大殿,望着被少年半拽着远去的背影,昱辰殿内的人神色各异。回府途中,马车内少年扒在侧窗口,掀着车帘一角,待远离了宫门才放心将车帘掩住。南宫若尘道:有何发现?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巾,车内光线暗淡,看不清色彩,却明显有一团污迹,左麒道:这是我趁人不备从他身上取的一点血,他根本没病,身体明显是中毒之状,可这毒我一时也没能辩明,只能行此法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少不了要人侍疾,你若有机会,也可替他探探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