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宸砸      更新:2023-06-21 14:03      字数:4915
  他若身死,离洛危矣。略显凝重的话语,出自另一人之口,秦戟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最初的悠然自得之态,正襟危坐。这人以使臣的身份来此,若有丁点儿闪失,便是离洛乱了规矩,将遭世人诟病,更重要的是,有翊王在此,不会让任何人动他!此次一战,将军虽未攻破一城,却损了我临江守军八千之众,此战,是我月华大败,离洛发兵的目的想必已经达到。南宫若尘缓缓起身,结盟之事,还请将军多作思量,在下会在此恭候,叨扰之处,望将军勿要怪罪。他对吴灏见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帐帘垂下之际,帐内有重物被扫落在地的声音传出,却丝毫没有妨碍某人远去的脚步。秦戟看着脸色铁青的吴灏,并不出声安慰。此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终是不擅静坐下来与人商谈。看了眼前方仍在微微晃动的帐帘,秦戟在心中暗叹,谈判败北,不得不说南宫若尘所说之话确实在理。离洛此次出兵,本就没有想过能一举将月华国拿下,不过是为了之前遭到威胁,回月华一个教训罢了,月华派人和谈,已经是在示弱,若是和谈不成,两军对战,让北疆坐收渔翁之利不说,要是逼得月华与北疆联手,离洛会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再者有三皇子苍离相助北疆,离洛也确实需要一个援手,这次与月华结盟,势在必行!直至回到王帐,南宫若尘紧绷了许久的身体才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抬眼望向帐中,案台前的人同样抬首,四目相对,苍翊眼中一亮,起身迎了过来。谈完了?南宫若尘微微颔首,便见那人掀开帐帘朝外交代了几句,又将头收了回来。被拉着在案台边上坐下,再向前看去,不知是不是出了错觉,他总觉得这帐中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还未看出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帐帘再次被人掀开,有守卫端着饭食走了进来。快速将案台上的公文卷轴清理干净,将东西一一摆上,苍翊道:用膳吧。南宫若尘轻应,暂时忘了营帐的事。军中伙食并不是很好,但因两人素来吃的清淡,倒也用得习惯。守卫退去,帐中只剩下两人,并肩坐在案台前用膳,一如回到了王府一般,静谧而温馨。边境战事暂歇,溧阳城内也十分平静。皇宫之中,正如国师所言,不到三日,启晟帝体内邪秽尽除,龙体痊愈,而在帝王痊愈的次日午后,有百姓在皇宫外的河水边上,发现了一具尸体,身着道袍,木枝簪发,下颚处留着几缕山羊胡子,被河水浸湿耷拉在喉间,看起来有些邋遢。没有人知道此人是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死的,有好心人跑去报了案,却只来了几个皇城守军,将尸体用麻袋套住,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草草结案。昱辰殿内,因国师嘱咐了龙体需加以调养,太医院便配置了些大补的汤药,自鬼门关走过一遭,启晟帝最怕身体再出什么差错,不论再难喝的药,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接过宫女递来的水漱了口,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启晟帝开口:边境状况如何了?内监道:还没有消息,不过有郑将军紧随着跟了去,纵是和谈不成,想必也能有一战之力,定能保住四皇子无恙。顿了顿,见帝王没有任何反应,内监又试探道:只是若等四皇子回城,势必已经过了婚期,那四皇子与张府的婚事他点到即止,启晟帝眸色骤沉,眉头微微蹙起。起初赐婚是为了替他冲喜,如今他身体已然痊愈,再让张府与皇族联姻,只会助长世家气焰,于他毫无益处,可婚旨已下,若要毁掉这场联姻,便只有一个法子。启晟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掩去了眼中戾色。戌时末,夜色笼罩了整个营地,因昨夜一场大雨,空中云层稀薄,虽没有漫天星辰,月色却格外的明亮。营帐周围火光通明,忙碌的人影来回窜动,还能听到营帐中不断传出的吵闹声。距离营地不远的沄水河边,两人携手同行,营地火光太盛,远远看过去,仿若两人并肩相谈。南宫若尘任由那人牵着,侧头盯着河流,有月光洒在河面,一片波光粼粼,走得远了,营地的吵闹声便小了,感受着彼此交握的掌心里的温度,仿佛连心脉的跳动都变得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南宫若尘忽然收回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妙风妙云呢?他自晨起之后,便一直没见过这两人。苍翊侧头看他,柔和的月色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凤眸幽深,鼻梁高挺,俊逸非凡,他微抿着唇,神色却有些微妙,凝视了片刻,略显怪异地避开视线道:护主不利,该当受罚。他将人打发去了后厨。南宫若尘不解,正欲追问,忽然想起一事,他脚步一顿。身旁之人突然停下,苍翊便也跟着停下。南宫若尘道:你都知道了?交缠而握的手掩在两人宽大的衣袖下,绝美的夜空下,潺潺的流水声不绝于耳,有微风拂过水面,晃动了水中映月,沉默半晌,忽闻一声叹息: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苍翊转过头去,盯着他的那双眼,如浸了水的琥珀一般澄澈明亮,看不出任何波动。河边上初生的绿芽形成了一片草地,他便拉着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尽量平静地开口:信呢?第14章 河边烧了。南宫若尘道。苍翊微怔了一瞬,笑了笑道:是吗?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清楚他眸中神色,瞥见他腰间的一管玉笛,苍翊伸手将其取下:吹首曲子吧,许久不曾听过了。南宫若尘刚接过,那人已经向后仰倒,双手交叠枕在了脑后。掌心温暖骤然撤去,心中一阵怅然若失,他微微侧过身,对上那双带笑的瞳眸,缓缓抬首,将玉笛抵至唇边,笛声悠扬,自河边传开,曲调如松涛阵阵,洗尽尘俗,让人心神宁静。苍翊凝神看着,因方位的缘故,从他的视角望去,圆月正巧悬挂在南宫若尘脑后,使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柔光,浓密纤长的眼睫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清晰,他侧颜如画,莹润的薄唇与玉笛同化,指尖在笛身上跳动,却比玉笛更显剔透,他肌肤白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魅惑动人。无意中视线相交,苍翊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却闪过一丝不一样的思绪。他问的信,并不只是妙风妙云送往翊王府的信。得到这人即将大婚的消息,他也做过设想,瑾竹今年已至及冠之年,早该到了成婚的年纪,免不了遭到群臣逼迫,可他绝不会想到,月华四皇子的大婚,是为了替身中剧毒的启晟帝冲喜。荒谬至极的法子,却也是身为皇子无法推阻的死令。听妙风妙云所言,他们是早有对策,只要杀了张府被赐婚的人,这婚便不能成。可这样的理由骗谁都成,却骗不了他。他的瑾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情残害一条无辜的人命。若是自己没有来到边境,若是皇兄没有同意出兵,他会否会按照婚期,迎了新皇子妃入府,还是会不惜引起帝王猜忌,也要逆了旨意!这样一步险棋,他落子的时候,可曾想过败北的后果?每当想到这些,苍翊便感到满心的挫败,身在离洛,他有皇兄护着,有母后护着,有尊贵无比的亲王爵位,他能护住他想要护着的任何人,可分处两国,面对这人在他国的进退两难,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萦绕在耳边的笛音时而低回,时而激扬,婉转动听,柔美动人。然笛音再是悦耳,也抵不过奏笛之人举首抬眉间摄人心魄。凉风习习,吹动他几缕发丝在身前晃动,又被皎洁的月色染成了一片银白,他此时如墨的长发半披半束,用一顶银白扣冠紧紧固在头顶,明明是最不喜束缚的一个人,回了国之后,竟连片刻的松懈都不能了。想起他在王府之中披散着青丝的松散姿态,苍翊忽然有种替他解了发冠的冲动,这般想着,他便也这般做了。他蓦然坐起身来,从侧边搂住那人腰际,伸手抽出那根固定发冠用的玉簪,将扣冠取下,高束的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因背对着风向,发丝便落到了身前,糊了人一脸,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突发奇想的翊王殿下显然没有想到这茬,见到这素来仪表整洁的人顷刻间变成了真正的披头散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南宫若尘:透过发丝的缝隙怪异地看了某王爷一眼,他将仍旧放在唇边的玉笛取下握入掌中,抬首去整理脸上凌乱的发。苍翊敛去笑意,以拳抵住双唇干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上前,替他将遗漏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变,南宫若尘同样察觉到了异样,两人同时抬眼对视。苍翊笑道:一时没注意,走得有些远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四周有几块高石,只能隐约瞧见营地周围的火光。苍翊并未起身,坐在草地上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呢?四周静了半晌,几块高石后陆续冒出几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开来将两人围住。那为首之人最后走出,虽然同样是黑衣蒙面,苍翊却一眼认了出来,抬眼道:只带这些个人就敢深入敌军军营,郑将军倒是好胆量!身份被揭穿,郑娄生直接将蒙面巾摘了下来,看了眼他身旁之人,又瞥见他手中的发冠,脸色阴沉道:果然是你!苍翊淡笑不语。他又看向南宫若尘道:若非有四皇子的笛声,我等也没这么容易寻到翊王殿下,冒昧来访,劳烦王爷跟我们走一趟。刻意压抑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苍翊故作难办道:两军和谈之际,郑将军此举,怕是不妥吧?有翊王相助,想必和谈会更为顺利。这是要挟自己为质,与离洛谈条件了?只是不知这其中,有几分大公?又有几分私心?苍翊挑了挑眉,笑道:本王若是拒绝,郑将军可是求之不得?郑娄生脸色更加难看,下令道:动手!几十个人比之数万大军的确太少,可要对付两人,这些个黑衣人却是绰绰有余,且他们明显是郑娄生的死忠,一切听令行事,丝毫不顾后果,他们目标只在苍翊一人,两人分明紧靠在一起,明晃晃的剑刃却准确地避开了那道白色身影。苍翊旋身而起,用手中银冠抵住袭来的长剑,抽出那根玉簪,准确插/入一人咽喉,血色喷溅而出,来不及甩开血珠,又是几把利刃接憧而至,黑衣人步步紧逼,却没能伤他分毫。为成功潜入敌营,郑娄生带来的人都是轻功出众且内力不俗的好手,但他心里清楚,要想不伤人而擒下翊王,自己不出手是办不到的。他本是为确认敌军主将是谁而来,却是忘了,能让眼前人心甘情愿留宿敌营,除了苍翊又会有谁?南宫若尘没有出手帮忙,却是在警惕着眼前之人,他看似平静,掩在袖中的手却已经紧紧攥起。苍翊的肩上,还有伤!此处离营地太远,逃走必然行不通,他只盼着离得近的暗卫能尽快发现端倪,向大军传信。郑娄生自然知晓他意在拖延时间,对峙半晌,他率先动作,欲绕过此人,意料之中的,被一管横笛拦住。你拦了我,他便能安然无恙了吗?带着冷意的话语,南宫若尘心中一紧,料到这人必然是发现了苍翊身上有伤。以苍翊此时的模样,就算想不知道也难。伤在右肩,因剧烈的动作已全部裂开,血液浸湿了衣物,在肩头漫开一片黏腻,有血腥味逐渐在空气中扩散,且他右臂因剧烈的疼痛开始产生麻痹,从黑衣人手中夺过的长剑也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你跟我回去,我放他走。郑娄生淡然开口,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执拗。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可他从来都不是君子!打斗的身影相距不远,刀兵相接之间,他说的话苍翊依然能听的清,顿时紧皱了眉头,一发狠,长剑横在身前,再次割破了两名黑衣人的颈项,好不容易近了两步,又被几人拦住。郑娄生注视着眼前的人,眼含期待。南宫若尘眸中寒光微闪,还未开口,身侧一柄长剑急速飞过,稳稳地落在了对面之人的脚边。恐怕是要让大将军失望了。带着讽笑的声音传来,郑娄生下意识抬头,那本该被黑衣人围困渐落下风的人,正缓步朝着自己走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在他身后的人接二连三出现异样,竟似支撑不住一般跪倒在地,靠着插入地面的剑刃才不至于瘫软下去。软筋散?郑娄生沉眸。南宫若尘会医会毒他是知道的,故而一直在防着他暗中出手,不曾想他竟一直防错了人!软筋散发作是有时限的,便是在他下令动手的时候,他的人就已经中了招!南宫若尘掩下心中惊讶,不着痕迹地在腰间探了一阵,藏在其中的几种药粉全没了踪迹,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人是何时从他身上顺走的东西,身后有血腥味传来,极为浓重。迅速靠近封住他几处穴道,勉强止住了血,才问:如何?好多了。只是手也动不了了。苍翊苦笑一声,认命般地晃了晃另一只完好的手。看着两人身后躺倒的尸体和因软筋散只能怒瞪着眼而动弹不得的黑衣人,郑娄生脸色有些难看,不曾想尊贵的翊王殿下竟也会使这般下作的手段!郑将军夜半偷袭,以众敌寡,也不见得有多光明正大。苍翊道:本王这里还有一些东西,将军可要试试?只是药效如何,本王可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