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4      字数:4840
  卫凌风没转身,只说:多谢楚公子关心,我师弟已经好多了。他和黄半夏穿过一条游廊,在雨中撑起一把伞。水滴迸溅,雨势渐急,湖中泛黄的荷叶受其牵连,虚晃半晌,轻摇不断。卫凌风沿着湖畔前行,背影消失在飘渺风雨中。楚开容遥望他远去,又听段夫人问了一句:今天早晨,你们见过我夫君了吗?楚开容恭敬道:段伯父心怀大仁大义。他惦念着安江城的灾情,还有那场瘟疫的源头。今日一早,他带着几位亲随,动身去了安江城。段夫人闻言,闭眼叹气:我知道他要去。楚开容略感疑惑:凉州段家之所以在江湖上声望崇高,不仅是因为他们重视武学,更是因为他们发扬光大了善义仁德。安江城的瘟疫惨烈,百姓死伤无数。而段家身为近邻,于情于理,都会出手相助那么,这位段夫人怎么一副厄运当头的神情?他把玩着手中折扇,眉头轻锁,意态闲适。*当日午时,浓云密布,雷光乍现,降下一场倾盆大雨。天幕如阴如晦,白昼堪比黑夜,四处皆是暗沉光景。庭院中的那些芭蕉藤萝、繁花绿树,逃不脱狂风骤雨的倾轧。沈尧倚在窗边,观望片刻,不禁感慨道:师兄,你瞧,花朵都凋谢了。他所唤的师兄,正是许兴修。许兴修来得很早。他给沈尧诊脉,又送来一顿饭。师兄弟二人围坐桌边,吃饱喝足,庆幸这一次劫后余生。许兴修说:我现在一看到花,就想起花蕾散,想起你死里逃生,大师兄妙手回春。沈尧喜滋滋道:嘿嘿,大师兄的医术,能赶上师父了吧?许兴修摇头:差得远了。沈尧登时一愣。他看着雨滴滑落屋檐,懒散道:大师兄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许兴修握着一根细长的银簪,挑弄一盏香炉里的烟灰:我倒觉得,师父最器重的弟子,是你,而不是卫凌风。沈尧揽住他的肩膀:何以见得?许兴修沉吟片刻,答道:据我所知,师父没有把丹医派的《灵素心法》传给大师兄。沈尧早就知道那个《灵素心法》,这是丹医派的命门所在,只能传给每一任掌门。所以,沈尧替卫凌风辩解道:我们的师父正当壮年,大师兄又这么年轻,他现在就当上掌门,有什么用呢?捞不到好处,还要管东管西。许兴修笑道:也是哦,你说得对。许兴修转移话题,继续和沈尧谈天说地。他们以茶代酒,倒也尽兴。窗外的水珠千万滴,落叶残花飘零一地。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那声音三短三长,颇为急促,听得沈尧胸腔发闷,背后渗出潮湿的汗意。他大病初愈,体质虚弱。许兴修抚摸他的额头:小师弟啊,你可是难受得紧?沈尧烦躁道:哪里传来的怪声?话音未落,他又听见一阵兵器碰撞的重响。庭院的围墙外侧,二十几位身着黑衣的段家武士,顶风逆行,持剑在暴雨中穿梭。负责伺候沈尧的两位丫鬟冲进屋子,告诫道:沈公子,许公子,请勿出门。段家的丫鬟训练有素。她们跪坐于地面,神态沉稳,不慌不忙道:公子放心,奴婢们会护您周全。饶是沈尧再混沌,这会儿他也明白了段家内部出大事了。他问:你们看到卫凌风和黄半夏了吗?丫鬟摇头:没有。沈尧很焦虑:我大师兄不会武功啊。他搓揉双手,急得团团转。那种恐慌和躁动,就像是土匪来村子里打劫,妻子留守家中,望眼欲穿,而丈夫尚未归家,生死未卜。沈尧坐立难安,又问那位丫鬟:堂堂凉州段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丫鬟起初不肯明言,架不住沈尧一再纠缠,只好讲出实情:魔教是魔教派人来了。沈公子,请你务必不要出门。她只知道魔教派人围攻段家,却不知道,魔教来势汹汹,高手如云,攻势远比之前任何一次迅猛。众所周知,段家宅邸的四周,遍布一片天罡桃花阵。阵法变化多端,奥妙无穷,哪怕是楚开容这样的青年才俊,都在阵法中昏了头,全靠一位段家侍卫引路,才能走到前厅。段家众人都以为,魔教歹徒会被天罡桃花阵困住。谁知,那批歹徒化用雨水,连珠串线,须臾荡平了桃花林。卫凌风听闻此事,第一反应是:云棠来了。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黄半夏抱着药材问他:云什么?你说谁啊?卫凌风摇头,没再解释。他和黄半夏站在走廊外侧,站岗的侍卫对他们抱拳:卫大夫,请你进屋避难。桃花林已被破阵,魔教众人穷凶极恶侍卫一句话没说完,蓦然拔剑。卫凌风偏过头,正好见到一位青衣姑娘。那姑娘眉目狡黠,鬓发盘起,姿容秀丽动人,却扛着一把弯刀,刀沿沾满了鲜血。她的背后跟随四位黑衣人。卫凌风做了个口型:柳青青?柳青青抿唇,朝他一笑。两人之间,隔着段家的侍卫。段家侍卫一句废话都没说,凌空一纵,剑尖向前。柳青青借力使力,脚步疾飞,衣袍长掠一棵大树。她踏离树干的那一瞬,反手便是一击刀光,而那四位出身魔教的黑衣人更是从东南西北多路包抄,当场将段家侍卫逼进一个死局。卫凌风抬起一只手,挡在黄半夏的双眼之前。在他伸手以后,那侍卫的项上头颅,便被柳青青切掉了。接下来,柳青青右手提刀,鞋底带血,一步一个深红色脚印,娉娉婷婷走向了卫凌风。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拥抱!我整个人都灼热起来了!等我圣诞放假了,我就画一张地图,再写一个武功测试游戏给大家玩☆、劫狱(二)卫凌风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还用衣袖兜着几味药材,低声说:柳青青,你的武功,大有精进。柳青青绕着他转了一圈。两人对视之际,柳青青挥了挥手,嗓音极轻:你快走吧。卫凌风没从她身上感受到杀气,正欲告别,黄半夏却突然开口:魔教魔教孽畜!茫茫雨幕中,鲜血被雨水冲刷,侵蚀着丰沛的草地。黄半夏扬起下巴,望着那个段家侍卫的尸体,遥想他方才还站在自己面前,还是个活生生的男子。如今,他魂飞西天,死无全尸。他今年多少岁?他的父母亲人何在?他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卫凌风,这才遭人毒手?否则,他的轻功很出色,逃跑不是更轻松?黄半夏手脚颤抖得厉害,脸色惨白。他其实很害怕,慌张到了极点。可是他越恐惧,心里就越恼怒,心头涌起不知何故的挣扎,他破口大骂道:魔教孽畜,男盗女娼!贱没廉耻的脏骨头!猪狗不如的臭东西!为非作歹,滥杀无辜,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定会收走你们这帮狗贼!他扯着嗓子,愤怒地吼叫。他原地蹦跳,筋骨都在灼烧。他恨不得拿出一把剑,立刻为段家的勇士报仇。柳青青皮笑肉不笑,缓缓迫近。她的眼神充满挑衅,像是一只猫见到了耗子。周围的黑衣人正要动手,却被柳青青拦下。她说:我要亲自割开这位少侠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看看他的血,是不是比别人更红?卫凌风抱拳行礼:江湖纷争,错综复杂。那些话,并非他的本意。柳青青推开卫凌风,锋利的刀尖直指黄半夏。黄半夏身躯僵硬,肩膀震颤起伏。他的裆部湿濡,淡黄色的水滴迸溅出来原来是他尿裤子了。他羞愧懊恼,连忙闭紧双目,催促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人应答。黄半夏听见柳青青腕间的银铃轻响,预料中的剧痛始终没有到来。半晌后,庭院中的雨声渺远,卫凌风拍了一下黄半夏的后背:她走了。黄半夏睁眼,仿佛大病初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卫凌风看着他,居高临下地说:两派相争,犹如战场杀敌,是生是死,只看那个人的造化。段家杀魔教,魔教杀段家,一报还一报,哪有什么善恶之分。黄半夏伸直脖子,结结巴巴道:那侍卫他是无辜的。卫凌风却说:他身为段家武士,在其位,谋其政。既享段家威名,便要为人卖命。黄半夏仍是浑浑噩噩的,哪里听得进卫凌风的话。他一手搓着脸面,一手捂着□□,没过一会儿,竟然悄无声息地哭了。明日上午,卫凌风叹气道,你先回安江城,不必再跟着我们。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黄半夏闻言抬头,只瞧见卫凌风的背影。眨眼的功夫,黄半夏就看不到他了。卫凌风的身形一闪而逝。他穿进一片丰茂的草丛中,鞋不沾地,恍如鬼魅飘荡。他耳清目明,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便追上柳青青等人。柳青青勇往直前,加入一场混乱的恶战。魔教的高手们已经打通了段家地牢。今日雷光骤现,风雨作乱,不利于段家摆开宏大的剑阵。而魔教的教主云棠修炼无量神功,化用万物云雨,势如破竹。云棠身穿一袭红衣,赤足行走在虚空。她的纱裙被剑气割破,露出一截雪白脚踝。段家的武士们持剑劈砍,云棠朝他们一笑,美目流盼,明艳倾城,活脱脱一个不知廉耻的妖物。无痕,你去杀了她!段家的某位宗师发话。段无痕的长剑染血。他已经解决了五个魔教暗卫。那帮人都是技艺高超的死士,目标明确,前赴后继地纠缠他,均被段无痕一剑斩成两截。他反手握剑,脚尖点地。虚空中剑气流溢,穿透一片滂沱雨水,如同咆哮奔涌的千军万马,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漩涡,笔直地刺向云棠。他一心要她死。云棠长久凝视段无痕,目光停驻在他的脸上。她翻过掌心,衣袖飘舞如蝴蝶,整座庭院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撞击段无痕的猛烈剑风。她笑着说:白瞎了你这张脸。卫凌风也听见了这句话。他扶着石壁,背靠一座假山。他注意到远处的段家宗师那人年约六七十岁,鬓发灰白,身着一件广袖长袍,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老头儿模样。这位老头盘膝坐地,袖中藏有乾坤。他五指捻着七枚暗器,正是传说中的七星斩,精妙凌厉,战无不胜。云棠和段无痕缠斗之际,那老头瞄准了云棠。七星斩顺势而飞,杀伐果决,激起一片腥风血雨,猛烈更甚蝗虫过境。卫凌风捡起地上的散碎石头,放在掌中,稍微掂量了片刻。他默然蕴力,石头被碾碎成灰。而后,他并拢双指,灰尘飘散到虚空,攀附从天而降的雨珠,像是一张以柔克刚的蛛网。这张简陋的蛛网,牢牢挡住了七星斩。就连段无痕都被隔开了。云棠退后,毫发未损。她若有所思,望着假山外侧。左护法见她出神,连忙喊道:教主?她喃喃自语般回答:这世上,除我之外,还有人会无量神功。他是何方神圣呢?左护法今日戴了面具。他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见到了段无痕。段无痕使出全力,斩破挡路的屏障。他御风而行,直奔云棠,带来的压迫感重有千钧,云棠拉了一下左护法的衣袖,嘱咐他:你帮我拖住段无痕,要是能杀了他最好。他长了一张和你一样的脸,谁知竟然这么讨厌。左护法领命,毫无迟疑。云棠眼波流转,倚在他耳边说:如果你们难分输赢,你不妨取下面具,让他瞧一瞧自己的血脉至亲。☆、劫狱(三)云棠显然不怀好意。虽然江湖上没有传出风声,但在扶华教的内部,不少人都知道,段家少主与左护法外形相似。左护法天资卓绝,备受器重,性情孤僻凉薄,武功深不可测。他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修习武学和剑道,哪怕是在扶华教,也没几个人敢惹他。除了云棠。云棠和他一起长大,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幼年时,她经常找他切磋技艺,明目张胆地挑衅,对他直呼其名:程雪落,拔出你的剑!我想知道,你的境界到了哪一层?程雪落和她过招,剑不出鞘。她含恨道:你给我等着,等我修完《辟寒剑谱》、《天霄金刚诀》、《无量神功》、《昭武十八式》我便会远远超过你。那时,云棠六岁,程雪落九岁。程雪落起初是会嫌她烦的。他常想,女人爱说废话,女人真是麻烦。但他很少外露情绪,云棠也就不知道他讨厌她。云棠的父亲膝下独有一个女儿。他身为扶华教的老教主,杀人如麻,恶名昭彰,却像世间许多父亲一样,将女儿当成了掌上明珠,百般纵容,千般爱护。他亲自教云棠修炼内功,濒死之际,更是将一身内力传给女儿,致使血脉逆流,五脏爆裂,死状凄惨而痛苦。云棠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可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内力强悍至极,当属武林第一,但她无法归化融合,强撑几年,险些走火入魔。此前,她奔赴丹医派,正是因为筋脉受损,无药可治。许多个夜晚,云棠辗转不寐,难以入眠。程雪落身为左护法,奉命陪伴在侧。云棠便和程雪落聊天:世人尚武,修炼内功、剑法、刀法、掌法可是你说,这有什么用呢?他们能一剑斩断红尘,自寻清净,得道成仙吗?那时,云棠二十岁,程雪落二十三岁。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十余年。他差不多可以猜中她的心思。果不其然,她接下来就说:敌非敌,友非友。你虽是扶华教的左护法,但你的父亲和兄弟都在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