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7      字数:4407
  水声湍急,沉入百尺深潭。云棠捻了一小块松茸,洒进潭中喂鱼:沈公子的师兄们并不情愿来我们这里做客。我们派去的人,空手而回,只从应天府带回来一个她忽然忘了那人的名字,就弯下腰来,伸出一指,挑起钱行之的下巴,指尖从他下颚轻轻往前滑,问他:你是谁来着?钱行之一颗心脏都快跳停了,只觉眼前人是天上人,妖女本是天上仙。早先在丹医派时,他就常夸云棠长得美,一边赞不绝口,一边觉得奇怪像云棠这种绝色美女,来自煊赫有名的魔教,自然说得通。但为什么,卫凌风这种出身乡野山村的男人,也能长得那么美?甚至感觉,卫凌风比美女更美。搞了半天,原来卫凌风和她是亲兄妹,可见找个好看的老婆有多重要?儿子和女儿都能跟着享福。钱行之满脑子胡思乱想,嘴上答道:教主,鄙人不才,名叫钱行之,正是沈尧的九师兄。卫凌风也是我大师兄起初,钱行之跪在人堆里,泯然众人,沈尧一时没看见九师兄。现下,钱行之和云棠这么说了几句话,所有人都望着他们,沈尧也不例外。眼见钱行之的迷惘神色,沈尧就知道,完蛋了!完蛋了!九师兄一见到漂亮姑娘立刻发懵的毛病还是没改掉。九师兄见了柳青青都要飘摇不定,见了段家的丫鬟都要垂涎欲滴,这下他和云棠离得如此之近,三魂去了七魄,神智早就荡然无存了。果然,钱行之又说:我的一些师兄弟留在丹医派,不愿来云霄之地。教主何必要介怀?他们有福不会享,有花不懂赏。如果教主是为了治病,更不用担心。我那位大师兄,就是你的兄长,他的医术特别高明,我这位小师弟,也是不遑多让云棠收回手,背靠栏杆:你会什么?钱行之道:鄙人鄙人专攻不孕不育,各类花柳病。跪在地上的众人有两个没憋住笑。沈尧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心道:真的完了。不过云棠并未发怒。她跟着笑了,这一笑之间,有如百花盛放,三月春景,酥得钱行之浑身骨头软成了残渣,又听云棠问他:分筋错骨,刀伤内伤,你不会治吗?钱行之往前跪了半寸距离,压声道:会,当然会,这是我们丹医派的看家本领。凡是我门派中人,必定都要学那些东西,师父经常来考验我们。云棠握着松茸,轻轻一捏,鱼食化为粉尘。她将粉尘向后一抛,温声细语道:你师父被恶人所害,恰如我父母亲人。你的师兄弟们,执意坚守于丹医派,不肯走出清关镇。你愿不愿意留在我手下,从此云棠还没讲完,钱行之喜不自胜,一连应道:好!我毕生心愿之一,便是为师父报仇,为丹医派正名。沈尧心道:你跟了魔教,从此还怎么为丹医派正名?世家名门不把你骂死,就算他们有德行。好极了,云棠倚在座位一角,今晚便入教吧,带着你的小师弟一起。这句话之后,钱行之才记起小师弟。钱行之扭过头,看到小师弟穿着短衫,英姿飒爽,腰间佩一把长剑,头发用一根发带束好,发丝略有几缕松散俨然是个俊俏潇洒的少年江湖客。钱行之起先都没想过,小师弟这么一身装束,竟也别有一番风致。眼见九师兄在看自己时,脸上也有些迷茫神色,沈尧心下更加的恨铁不成钢,马上退开一步,与九师兄避嫌。这般正直的做派,我简直不像个断袖,而像是让赵都尉附身了,沈尧腹诽道。跪在地上的人还没有起身。血迹沾到了沈尧的鞋子。沈尧垂下头,鞋尖在地砖上碾了碾,随口问:这是谁的血?云棠亲自回答他的疑问:杀手门派的人。沈尧狞笑:死有余辜。卫凌风轻拍了一下沈尧的后背。沈尧当即改口道:逝者已逝,我不多言。卫凌风和澹台彻的手脚都不算灵便,他们二人落座在凉亭栏杆的一侧,飞溅的水花沾湿了卫凌风的袖摆。云棠也宽宏大量道:你们起来吧,别跪了。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才缓慢站起身。沈尧认出其中几个眼熟的面孔。魔教擅闯凉州段家的那日,沈尧有幸见过他们。按理来说,这些人应该都是云棠的心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这帮心腹跪在凉亭内,如果是因为杀手门派的事情,未免说不过去。难不成,云棠想糟蹋一个杀手门派的人,手下们看不过眼,纷纷下跪阻拦?正思考间,沈尧听见卫凌风开了口。卫凌风说:昨日我见过乌粟云棠点头:我知道。她掰下一半鱼食,递给卫凌风,还问他:我听娘亲说,你小时候也喜欢在这里喂鱼,是吗?兄长?卫凌风把鱼食交到沈尧手中,继续他刚才的话题:乌粟近年来所做的十年昙花,是以药王谷的丰神剔骨膏为原形。丰神剔骨膏能让一个普通人在一夜之间生出内功,但只能维持一年。年关一过,人便要死。昨夜我从苗圃求来一瓶十年昙花的药渣求?你在自己家里,为什么求人?云棠忽然道。卫凌风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离家多年,与众人并不相熟。云棠轻飘飘落下一句话:要是和他们混熟了,往后,如何抹得开情面,去督促指点教内众人?卫凌风推辞道:我的左手和右腿兄长医术高超,早晚会痊愈的,云棠打断他的话,再说那位乌粟婆婆,她先前从没和我提过丰神剔骨膏,更没告诉我,她和药王谷曾有往来。药王谷一向倨傲,让他们给出一瓶好药,可比登天还难。我昨天才知道,乌粟竟然这么有本事,分文不出,就从药王谷换来一张丰神剔骨膏的配方。我是不是应该好好嘉奖她?她的声音偏轻,娇中带媚,不含一丝杀气。沈尧打了个冷颤。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感觉,有人要死了。没过多久,乌粟和她的几位侍女、郎君都被带到了凉亭之内。四处鸟语花香,水声潺潺,就连地上那一滩鲜血都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沈尧走到钱行之的背后,问他:刚才是谁死在这里?钱行之道:两个杀手。沈尧皱眉:九师兄,你不害怕?怕个屁,钱行之双手揣袖,耸了下肩膀,这两个缠人的东西,追杀了我一路。要不是你的九师兄脑瓜子机灵,你今天就得去给我磕头上香了,你晓不晓得?沈尧感到十分疑惑,不禁蹲在了地上:奇怪。杀手宗门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江湖上,只颁布了一道针对大师兄的追杀令。钱行之也蹲下来,与沈尧窃窃私语:这得从两个月前开始说起。许师兄受到段前辈的引荐,在五大世家如鱼得水。我羡慕他,就去段前辈的面前毛遂自荐,结果啊,唉,没想到啊,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当天就被段家扫地出门沈尧暗道:段永玄心怀鬼胎,深不可测,面子功夫还是做足了,一向都是有礼有节的,不至于这么对待九师兄啊?沈尧困惑不解地问道:段家的人,为什么把你扫地出门?难不成是因为,段无痕离家出走,他们把怒气发泄在你的身上?钱行之摇了摇头,据实回答道:段前辈问我会治什么病,我说,花柳病。段前辈又问,除了花柳病呢?我说,我还会治不孕不育。老爷你正当壮年,夫人她貌美如花,何不再生几个,夫妻恩爱有加?沈尧噗嗤一乐:段永玄听完就生气了?钱行之道:他没说话。他的管家把我轰出来了。沈尧悄悄地小声道:你看段永玄这两个儿子,段无痕公然违抗父命,程雪落更别提了段永玄他八成也想再生几个吧?钱行之深有同感:可不是吗?我那不是为他好吗?他不承我的情,倒也罢了,当天将我扫地出门,实在不顾我丹医派的颜面!就是!沈尧连声附和道。钱行之坐在地上,接着叹了一口气:师父去世后,段前辈从没来问过一句话,也没问过师父葬在哪里。若非他杀人不用剑,我都要怀疑,幕后凶手是不是他了。沈尧心道:或许真的是段永玄,这老头当年害了大师兄,今年又害了师父,贼喊捉贼,真是罪大恶极!他心中蓦地一痛,嘴上扯回刚才的问题:九师兄,你还没讲完。为什么你会被杀手门派的人盯上?钱行之撩了下衣袍,正襟危坐,这才说道:我被轰出了那座大宅,身无分文,回不去清关镇。师父死了,你不见了,大师兄又遭了难,许兴修沈尧握紧五指:许兴修对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只是不再将我视作同门师弟。钱行之暗想。几个月前,钱行之还在应天府时,因着穷困潦倒,且没有武功傍身,衣食住行都成了大问题。那时候,哪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体面、考虑尊严?钱行之就在花街柳巷的路口摆了一个摊子,四周支起白布,专治各类隐疾、花柳病。他摆摊摆了七八天,赚了至少七八十两。旁人问他:大夫如何称呼?他懒得骗人,干脆实话实说:我叫钱行之,来自丹医派。由于丹医派的弟子们治好了安江城的瘟疫,卫凌风又是丹医派的大弟子,而许兴修在武林世家中混出一点名望,应天府的老百姓也就记起了丹医派这等名号。那几日,钱行之摆摊时,常有青年或中年男子前来找他,他会意一笑,与男子共同步入围着四块白布的素账之内。随后,往往是男子脱了裤子,钱行之仔细观摩病症,再对症下药,见效极快,治好了许多人。正巧当时有个读书人,被钱行之治好了困扰多年的花柳病,那人心情难免激动,当场送了钱行之一副对联。上联曰:扶花弄柳显妙手,下联曰:救死扶伤真奇才,横批:君子行之有道。钱行之非常喜爱这副对联,就把它贴在了自己的摊子前。直到许兴修的书童前来告诫,希望钱行之不要顶着丹医派的名头,当街扒了男人裤子给他们看病,实在有损本门的清誉,也有损许兴修的名声。钱行之提着礼盒,上门拜访许兴修。但是,他被许兴修拒见了。念及往日的师兄弟情谊,钱行之心中很不是滋味。今日,当沈尧问起许兴修,钱行之略一思索,仍然替许兴修隐瞒了那些事,只说:许兴修在应天府很忙碌,许多达官贵人都找他看病。而我,就是闲云野鹤。我在青楼门口,摆摊许多日,有一天晚上,天都黑了,我才收摊,忽然有一个云鬓花颜的妙龄少女前来相约。她对我说,公子,我身上不爽利,你能不能随我回家,帮我看病?沈尧斟酌道:这女子邀你回家,真是为了看病?九师兄,你别做了登徒子。钱行之恼怒道:我怜她惜她,怎么就成了登徒子?她年纪轻轻的,得了这种病,不好意思同父母讲,应天府的大夫们又都是一帮没读过医书的,我是好心帮她!我甚至都没打算收诊金。沈尧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哈哈,然后呢?九师兄,继续说。钱行之这才继续道:然后,我随她走进一条深巷,便被人用棉布塞住了嘴巴,麻袋兜住了脑袋。他们把我扛上一顶软轿。你不晓得,小师弟,那轿子坐着极舒服。轿上还有两位美貌的姐姐,温柔小意,此生难求。当然,我不是说,只有温柔的女人才好。暴烈的、娇俏的、爱使小性子的,我也都一视同仁地喜爱着。总之,那两位姐姐这一路上都在照顾我,她们每天给我端茶倒水,斟酒送饭。我内急了,她们还让轿夫停下来,扶我去路边的树丛里,放任我自行解手。她们都不怕我偷偷跑了。沈尧嘴角一抽,应道:不是。九师兄,就你这个样子,是个女人都能把你栓住,谁会怕你跑了?你还小,不懂怜香惜玉,不懂芙蓉帐暖,钱行之谆谆教诲完毕,方才透露道,轿夫走得比千里马还快。我们行了一个多月的路,就从应天府来到了云霄之地。沈尧气息一沉,跌坐在地板上,黯然道:一个多月就来了云霄之地?我从沭阳走到了云霄,全程都是靠着双腿,走了几千里的路,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钱行之也很惊讶:我舒舒服服地被一顶大轿扛来云霄之地,而你徒步走了几千里?可怜见的,小师弟,你吃过这么多苦,还是个雏儿吧。唉,你没见过世面,还总笑话师兄,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