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楚萌      更新:2023-06-21 20:19      字数:4532
  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忖度,自己手中的天河刀也是难得的神器,若是与持有弥须镜的空华一战,胜负尚在五五之数。正是。空华答。应无真仿佛听了一个笑话,大笑不止,你想度我,你居然想度我!普度众生,正是我辈当行,魔也不过是众生之一。空华看向应无真,目光慈悲悯世。应无真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在空华对面坐下,你既然想度我,就要了解我。不如你说一个你的故事,然后我就说一个我的故事。我的故事没有什么好听的,不过你想听,我就说与你吧空华双手合十,缓缓道来。空华的俗家名,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因为时间太长太长了,曾经鲜明的记忆,都在漫长的时光中褪了颜色。他只记得自己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是家中的幺子,父母疼宠,兄长爱护。如果他在家中长大,估计会长成一个走马看花、斗鸡走狗的纨绔公子。忽然有一日,家中来了一个云游僧,见了他,便说若不将他送入寺庙,恐怕寿数不永。父母虽然百般不舍,还是将他送入了般若寺。通往般若寺的石阶很长,道旁生有松柏,远处传来阵阵钟声。他牵着父母的手,懵懵懂懂,还不知道人生即将发生巨变。到了般若寺前,母亲抱着他默默垂泪。一个和尚想要从母亲手中接过他,母亲却不松手。父亲劝了几遍母亲,她才松开手来。和尚牵着他的手,走入了般若寺中。和尚的手十分粗糙,不像母亲的手那样柔软。母亲在寺外,一声声唤着他的小名,可是千唤万唤,那扇寺门还是关上了。从此他尘缘断绝,再不见亲人面。般若寺中生活清苦,与在家中截然不同。从前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高床软枕,华服美婢。如今他吃的是斋饭,睡的是通铺,穿的是僧衣,虽然是个孩子,但事事都要自己去做。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日子久了,仿佛自己生来就是过这样的日子的。寺中除了他,还有一个孩子。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正站在溪边。他初次在寺中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便走了过去。那个孩子听到脚步声,微微偏过了头。他看见那个孩子双目无神,明显是失明之人。他走近了,发现孩子怀中抱着一个钵盂,其中盛有清水,还有两条金鱼。他问:这是你养的金鱼吗?孩子说:这不是金鱼,这是我的眼睛。第36章应无真略作思索, 说:想必此人就是佛目空慧,般若寺八宝之一,传说他左眼可知过去,右眼可见未来。空华点头, 是的, 他便是我的师兄空慧。般若寺鼎盛之时,有八宝六通, 共十四位大能,如今正是末法时代,恐怕是凑不齐了。应无真佯做唏嘘道。应无真不清楚, 空华却是一清二白。如今般若寺中, 八宝仅有四位, 六通仅有两位,其中还有几位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佛法凋零, 正是空华的心病之一。空华垂首, 默然不语。应无真问:佛目空慧既有预言之能,还与你是师兄弟, 那你问过他你的未来吗?空华反问道:你相信未来可以改变吗?应无真敏锐地察觉了空华的言外之意, 问:你要改变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呢?空华闭上眼睛, 他仿佛看见了熊熊大火,树木倾颓,房舍坍塌,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睁开眼睛, 说:是我的未来,也是你的未来。我的未来,与你有关吗?应无真神色微妙。空华沉默良久,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缘有许多种,有良缘,有孽缘。应无真顿了顿,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一个起于孽缘的故事有一个很美的魔女,叫做茹姬,她爱上了一个人。对方不知道她是魔女,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修真世家的继承人。当对方知道她是魔女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待她产子之后,她便命丧情郎之手。不过,她的孩子被留了下来,可能是因为虎毒不食子,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根骨绝佳。这个孩子,被起名为应颐真。男人另娶了名门淑女,应颐真则被寄养在那位夫人的名下。夫人待应颐真不算好,也不算差,衣食无缺,但是冷淡有余,亲近不足。应颐真一天天长大,修为也进步神速,甚至继承了应家的家传宝刀天河刀。如果不是他遇到了那个人,或许他能成为正道栋梁。但是,他遇到了那个人。那个叫荆傲的魔族,有一天出现在应颐真的面前。他告诉应颐真,应颐真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而且是应颐真的父亲,杀了应颐真身为魔族的母亲。应颐真问:我要为我的母亲报仇吗?荆傲奇怪地说: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应颐真毫无波动地说: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对她并没有感情,虽然她对我有生身之恩,但我的父亲不仅对我有生恩,还有养恩。荆傲皱着眉问:所以你是不打算为茹姬报仇吗?应颐真笑了,说:如果没有理由就杀人,是不是看起来像一个疯子,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杀人的理由。荆傲大笑,你是真正的魔。应颐真手持天河刀,灭了自己满门。他站在血泊之中,说: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从此,世上便没有应颐真,只有我阴无真了。听完故事,空华久久不语,半晌才问:世上真的再无应颐真这个人了吗?或许从来便没有应颐真这个人,应颐真,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而幻象,总有破灭的一天。应无真答。空华又问:杀死自己的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没有感觉。应无真面上带笑,你踩死一只蚂蚁,你会有感觉吗?他天生便冷酷无情,戴着面具伪装成普通人,无所谓地活着,而荆傲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一个脱下面具的理由。我没有杀过人,但是我的手上沾染了许多魔族的鲜血。我每杀一个魔族,便觉得身上沉重一分。空华沉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杀魔族呢?应无真问。有些事,不是愿不愿意去做,而是应不应该去做。空华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又迅速消融。应无真若有所思道:你不像一个和尚。空华问道:在你心中,和尚应该是什么样呢?反正不是你这样。应无真站了起来,与你说话,令我不耐烦了。空华也站了起来,他与应无真二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中行走。铅云低垂,雪花大似鹅毛,片片飘落。应无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空华在雪中艰难地跋涉。他心道,怪人。世间上有很多人,觉得应无真是个怪人。那么如果有一个人,连应无真都觉得是个怪人,这个人会是个怎样的人呢?应无真行至一座城镇,他看见酒旗招展,便上了酒楼。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地说:客官要些什么?您尽管吩咐。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上来,不用找了。应无真在窗边上的位子上坐下,扔了一块碎银给店小二。这一块碎银,足够平民百姓一家一年的吃穿嚼用。好嘞!店小二见应无真出手阔气,心中欢喜。他把碎银塞到怀中,下去布置酒菜。空华也上了酒楼,在应无真对面坐下。过了一会,店小二把酒菜端了上来,摆了满桌。这些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店小二看见空华,问:这位客官要些什么?两个馒头即可。空华淡淡一笑。好的,大师您稍等。店小二说。店小二不一会儿就拿了用油纸包好的两个馒头过来,这是您的馒头。空华接过馒头,放进包袱里,又拿出几枚铜板付账。店小二接过铜板,下去了。应无真对着空华举杯,上好的杜康酒,你要来一杯吗?空华摇头,垂眸不看应无真。应无真将酒喝了半壶,又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这些菜,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你要尝尝吗?空华又摇了摇头,念了声佛号。应无真放下了筷子,扬声道:小二。客官,怎么了?店小二走了过来。你这里的酒菜,我的客人一口都不愿尝,你说应该怎么办?应无真语气不悦。这店小二看了空华一眼,这位大师是出家人,当然不饮酒,不食荤腥。应无真挑了挑眉,出家人就不能喝酒吃肉吗?店小二说:当然是不行的。应无真冷冷地说:那这剩下的酒菜怎么办呢?要不退一部分钱给您。要是换成其他人,那就是乱棍打出去,可店小二看出了应无真不是个好惹的。我的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不过,收下我的东西,可是有代价的。应无真想要抬手,却被空华按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真是扫兴。应无真本想把店小二杀了,可被这么一打岔,又没了杀意。他站了起来,离开了酒楼。空华不远不近地跟在应无真身后,步伐不紧不慢。应无真知道空华跟在自己身后,漫无目的地在镇中走了一会。忽然,他看到了一座青楼,便进去了。空华站在青楼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应无真已经上了楼,在楼上俯视空华。诸般红颜色相,仿佛都成了这个僧人的背景。空华仰视着应无真,这个狂傲的魔,如此睥睨众生,不可一世。四周丝竹靡靡,脂粉香浓,男子寻欢作乐,女子轻歌浅笑。许多人对空华侧目而视,却没有一个人阻拦或者欢迎他。空华太淡然,又太出尘,格格不入,又仿佛一个虚无的幻影。应无真进了一间房,房中的花魁正在对镜梳妆。花魁在镜中见到应无真,放下梳子,奴家还以为尊上已经忘了奴家呢。这名花魁叫做苏虹,是一个魔女,在青楼之中吸食男子精气,以修炼魔功。虽然她语气暧昧,不过与应无真并无暧昧之情应无真看不上她。应无真在床上坐下,苏虹坐在了他的旁边。空华这时走进了房间,见此情景,微微一愕。应无真捏住了苏虹的下巴,眼睛却不是看着苏虹,而是看着空华,你要看吗?苏虹察觉了几分应无真的心思,对着空华媚声道:大师要加入吗?三个人一起,更加刺激呢。空华看着应无真,问:你要诱我破戒吗?你要度我入佛途,我也想诱你入魔道,就看你我二人谁更技高一筹了。应无真对苏虹使了个眼色。苏虹妩媚一笑,脱下外衣,露出雪白的肩颈和手臂。空华却是不闪不避,淡然自若。应无真见空华的神情,失了兴致,你不知道非礼勿视吗?空华哭笑不得,明明是这人让自己看的,又说自己无礼。他问:你见过死去的人吗?当然见过。应无真随手扯下床上的帘幕,扔向了苏虹,盖住了她的身体。再美丽的容貌,诱人的胴体,都会腐烂,生蛆,最后化为白骨。空华双手合十,而这位姑娘在我眼中,与白骨并无分别。苏虹披着红纱,肌肤若隐若现。她走近了空华,大师何不摸一摸,看奴家与白骨有何分别。我身具佛力,而姑娘是魔非人,恐怕会伤了姑娘。空华运起佛力,身上金光一闪而现。苏虹见空华年纪轻轻,本以为他修为不深,没想到他竟然佛力深厚,是一块她啃不下的硬骨头,连忙后退几步。她埋怨道:尊上也不告诉奴家,害奴家出丑。应无真见苏虹无用,挥了挥手,下去吧。苏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撒娇卖痴,什么时候乖巧顺应,于是低着头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应无真与空华,香炉里焚着馥郁的香料,暧昧的香气缭绕在两人的周围。应无真明明与空华面对面,却故意偏着头斜视他,你这个人,不好美酒,不好美食,不好美色,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空华顿了顿,我心中有佛,便觉得满足。应无真缓缓下了床,他走向空华,一直到与空华离得极近才停住,呼吸喷吐在空华的脸颊上,还是你不好女色,喜欢男色呢?空华想要后退,但后退就意味着示弱,于是他不避不退,说:你莫要与我开玩笑了。应无真的手指抚过空华的脖颈,修长,白皙,透着微暖的体温。他凑到空华的耳边说:你觉得这是玩笑吗?或许不是玩笑,而是手段。空华感觉到耳边的吐气,背后寒毛直竖,面上却神色不变。那你就把它当做玩笑吧。应无真顿觉无趣,手离开了空华的脖颈,你真知道如何败我的兴致。第37章应无真离开了青楼, 空华还是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