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子罗衣      更新:2023-06-21 20:34      字数:4797
  是我。谢安说完,那阵哭声没再隐忍,又断断续续响起来,较之刚才,似乎更响了些。江汀来开的门,先是叫了声他的名字,就算是打过招呼。见谢安的神情明显是有事要问,便让开身子,等他进到屋里,又迅速将门锁上。你要问什么?她淡声询问一句,人已经坐回江涵边,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娃轻柔揽进怀中,细声哄着。我刚才在门外听见你说,你们要离开?是有人来领养你们了吗?江汀抬眼看他,只不过是个刚过完十岁生日的孩子,此刻的模样却沉稳得跟个成年人一样。你今天不在院里吧?下午警/察来过院里,把刘玲带走了。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刘玲如果真被关进去,没有新的院长来的话,我们这些小孩,估计得被送到其他地方去。江汀说话时,神色淡淡,仿佛要离开的,并不是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一样。谢安又跟她聊了几句,看江涵哭着哭着开始犯困,也不再多打扰。章遇已经洗好身体,正湿着头发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窗外。谢安拿着毛巾走到他身后,一边帮他擦拭,一边问他:遇遇,安哥明天就带你走好不好?他本来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带章遇离开,但最近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知道,离开这里,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章遇猛地回头,眼睛比头顶的电灯泡还要亮:好!安哥,我们要去哪里呢?谢安还没想好,听见他自己先开心地补充完后话: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安哥在,遇遇都开心。他笑着捏捏章遇的脸蛋:那等下安哥给你擦完头你就去睡觉,明天一醒,安哥就带你走。章遇点点头,转回身又看向窗外,他犹豫的神情被谢安看在眼里:遇遇,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安哥说?章遇指着院里那个老旧的秋千说:安哥,我们明天就走的话,今天再带遇遇玩一次秋千好不好?遇遇想再最后玩一次,好不好?秋千承载着很多回忆,里面装着的,都是章遇和谢安。后来秋千老化,他怕自己不在时章遇玩的话会摔到,便禁止他再去碰。章遇也听话,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靠近,总是离得远远的。今晚突然又提出这要求,估计是想在离开之前,最后再感受一下。好。但是今晚遇遇已经洗过澡了,明天走之前,安哥再带遇遇去玩一次好不好?好!谢安终于把人哄睡,起身走去桌前,把准备好的银行卡放进口袋里。他轻声关上门,迎着夜色离开。他走后没一会儿,一道已经躲在暗处等待许久的身影,终于找到了机会。三两步跑到他们屋前,用力敲了敲。里头刚入睡的人终于被不停歇的敲门声吵醒,一边揉着眼睛拉开被子下床,一边喃喃:安哥,是门被风关上了吗?他将门打开,看见外头站着的人,睡意完全清醒。这个时间点,对方应该已经睡了,他贸然前来,估计会打扰到他。但一时之间除了他,他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忙的人。保安已经打电话确认过,此刻站在门前,他体内的忐忑与不安还是没有消失。谢安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脚步声很快响起,门紧跟着被人打开。正是吕尧。他似乎刚洗完澡,身上只披着一件黑色睡袍。睡袍简单披着,结也没打好,松松垮垮地,露出男人胸前的大片春/光。谢安不小心看到,连忙慌张地别开眼。尧叔。吕尧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招呼他坐到沙发上,走去厨房里倒了杯水,回来放在他面前。他弯腰的时候,手从谢安侧脸旁擦过,好闻的沐浴露香侵入鼻间,让他不由得捏紧了身下的沙发。吕淮已经睡了。我是来找你的。哦?这可难得,说吧,有什么事?谢安重重呼出一口气,看着他问:刘玲被带走了,是因为你吗?吕尧闻言神色不变,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是因为我,但也不完全因为我。谢安没有说话,等他解释。吕尧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一笑:你来找我,就是为问这事?尧叔,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来这儿还有什么事?他想要知道真相,吕尧却难得态度强硬地要将这件事翻篇。谢安也固执,看着吕尧不说话,一副不得到答案就不肯开口的模样。吕尧这才看向他,沉默数秒,脸上的神色有了微小的变化。他还是笑着,眼神中又比刚才多了点深意,他开口,再次道:你来这里,还有什么事?这场无声的战役,已经在简短的一个眼神中,划下了句点。谢安明白自己是问不出答案了,他有些挫败,但还是将东西从口袋中取出来。一张银行卡。被推到了吕尧面前。尧叔,我想拜托你帮我租个房子,不用太好,我和我弟可以住下就行。我的卡里还攒着一点钱,密码是六个零,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午饭前可以就让我们住进去吗?吕尧没有接。这种事情,你自己不能做?谢安听不出他的情绪,他自动理解为是麻烦到他了,但一想到别的,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请求:明天院里的人应该就会被接去另一个地方了,我不想带他去未知的地方,而且我一开始就打算,总有一天会带他离开的。现在离开是早了些,但我也只能这么做。我本来也不希望如此麻烦你,但是时间太赶,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房子,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把房子租给我们,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办到。所以,尧叔,你可以帮我吗?这是谢安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向吕尧主动寻求帮助。他紧张得要命。吕尧的手伸出来按在银行卡上,谢安余光瞥见,还没松口气,又见卡被他推了回来。那口半松的气顿时哽在喉咙尽头,上不来也下不去。我先不说是否答应帮你,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谢安的心凉了一大半,吕尧的动作已经差不多表明了拒绝的意思,他觉得有些难堪,想抽身就走,但又什么也不敢做,一时间坐如针毡,从嘴里蹦出一个嗯字。首先,你和章遇的身份证和户口,应该都是刘玲管着的吧?你们没跟监护人商量一声就走,以后打算怎么办?谢安一愣,他的确是没考虑到这类问题的。本以为只要找到房子,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带着章遇离开,现在看来,实际该处理的问题比他想到的还要麻烦很多。其次,你还在读书,我们这边房子的租金也不低,你卡里钱再多,最多能让你们撑几个月,那几个月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拉着你弟一起去喝西北风吗?抛开这一点,你弟没有上学,你离开家去上学,就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吗?让他出门你也不放心,这样让他成天一个人闷在屋里,时间久了,你觉得会怎么样?谢安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甚至有种羞愧感从心底冒上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安排好他和章遇的余生,吕尧几句话,就将他的自信打击得支离破碎。他所考虑到的,都是在抛离现实之后所规划出来的理想世界。却忘了,一旦离开那个让他想逃离却也庇护了他多年的地方,他其实什么也不是。现在,你觉得,我该收下你这张卡吗?谢安缓慢地摇摇头,他的脑袋不知何时已经垂了下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枯败萎靡的状态来。这些话的确狠狠地打击到了他,吕尧自己也明白,所以他喂完砒/霜后,递给他一颗糖。但你是个好哥哥,如果没有你,章遇的人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相信,不管会怎么样,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幸福。谢安却没法再尝到那颗糖的甜味,喉中只有干涩和苦意。他抬起头,眼前像是被一道阴霾盖住了,眼睛里面的光,压抑得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尧叔,所以我现在只能跟着别人一起,继续走向下一个未知的地方,对吗?吕尧拿起银行卡,轻轻将他握成拳的手掌打开,接着把卡放入他的手中。我让你在我面前,不要做什么?他身子一僵,迟疑地开口:逞强?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我没有逞强!他都主动来寻求帮助了,哪里还算得上是逞强。若是曾经的他,就算今晚一整夜不睡,也会先把房子找好,但在打算这么做时,脑子里突然想起吕尧说过的话,最后,他脑子一热,徒步来了这里。没有逞强的话,那你从一开始来找我时,就应该是让我来帮你,而不是自己规划好一切,最后来让我做帮你执行最后一步的人。你现在的行为,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继续逞强。所以,你现在该怎么做,懂了吗?谢安沉默,久久未开口。吕尧也不急,要这小孩一下就转变,的确有点难。让一个独立多年并要求自己不向别人低头的人,突然把身上的重担卸下,去依靠另一个人,很少人可以立刻就做到。尧叔,请你帮我。谢安开口。他问:帮你什么?我不知道,所以希望你能帮我。好。尧叔,你为什么这么做。谢安看着因为门将关上,而被门缝逐渐挡住的人,终究没有忍住,问出了声。门里的人,表情一时让人看不清。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门被关上,谢安心里还留着听见吕尧说那话时的一丝悸动。抬脚往下走,突然觉得命运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他看见吕淮而想起章遇,所以想尽可能地保护好他。吕尧看见他想起了曾经的故人,所以才一次次地让他不要再逞强着把自己当成大人。他突然没了一开始的那点开心。没来由的低落像是虫子一般爬上心间。那个跟自己很像的人,应该是吕尧很重要的人吧。不然,谁会对一个仅仅是有些像的陌生人,给予如此多的关怀和保护呢。许是夜色渐深,走在马路边上时,身侧刮过的风,比来时还要冷上一些。现在才九月,往年a市这个时节,只需要穿一件薄衬衫就行,今年气温急转直下,因此谢安出门前还特地在衬衫外披了件薄外套。路上没有多少人,只有路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发出的光昏黄偏暗。尧叔说,一切他都会处理好,户口问题,居住问题,他没有想到的,都会帮他处理好。吕尧的话,毫不意外地,给了他满满的安全感。谢安想到这,加快了脚步。他迫不及待地想带着这个好消息入眠,这样明天一醒来,也算是开启了新的人生。孤儿院就在前方,谢安并没有因为太过激动而分神,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他刚踏出去的脚,默默地收了回来。马路两边都没人,静得连一辆车都没有。通常这种时候,一般人直接迎着红灯就过去了,谢安却没这么做,他安静等着,一边在心里倒数,三、二、一,走。院子的铁门并没有锁,谢安推开,刚抬脚要往前,一阵几不可闻的呻/吟传入耳中。那声音,像是一根有着又尖又长的指甲的利爪,在他脑中狠狠地挠下。转头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经常会放的那样,缓慢得像是需要耗费一辈子的时间。终于看清前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心头有什么东西,哗一声,轰然倒塌了。那根利爪,毫不留情地抓破他的脑子,在那脑浆迸发的缺口处,残忍地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他发出一阵疯魔似的惨叫,趔趄着那人冲过去,到了对方身边,慌张心乱地想要伸手去碰,又怕一不小心碰坏了,眼里流出的东西似乎具有腐蚀性,引得他满是痛苦地在原地无措打转。地上腥味的血迹像是掺了火,烧得他视线之间只余一片通红。一瞬之间,嗓子就已经沙哑得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又干又涩:遇遇,遇遇,安哥来了。地上的人似乎累极了,细小的呻/吟声渐渐消失不见,谢安这一声唤醒了他,他挣扎着要抬起头,可脑袋上那个止不住血的窟窿,里面流出的液体将他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他怎么也动不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模糊之间,一个画面突然冲进了他的脑子里。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那天安哥从学校里回来,给他带了包气球。安哥拉着他去了水龙头前,将干瘪的气球拿出来,用气球口包住水龙头的出水口,安哥蹲着,一手压着气球口,另一手接着气球的下半端。遇遇,把水龙头打开。他喜欢安哥做事情的时候,都会叫上他一起。水呼哧呼哧地冒出来,将干瘪的气球慢慢充满,气球变得有他半个脑袋那么大了,安哥就叫他:遇遇,把水关了。他应一声,连忙把水关上。安哥手指灵活地将气球打了个结,捧着气球递给他:要不要试试扔水球?那个下午,他和安哥将气球装满水,又拿到草坪前啪一声扔掉,水花乱溅,把他们的衣服弄得又湿又重。简单的游戏,两人却玩得不亦乐乎。安哥拿起最后一个气球,像之前一样,他负责开水龙头,安哥护着气球。可最后一个气球是坏的,破了很小很小一道口,水哗啦啦灌进去,又顺着那个小破口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