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忍》TXT全集下载_4
作者:边卡不知道      更新:2023-06-21 21:23      字数:9843
  曾陆离上台阶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两脚分别踩在不同的阶层上,说:“你才来两天,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我本来就是请的年假来的。现在酒店正好在旺季,一堆事等着处理,必须要回去了。”他说的还是谎话。虽然酒店的事情是忙,但是一年到头都很忙,请两三天假其实无伤大雅。但这不是酒店的事情,他们心里都清楚。曾陆离说:“好。那你回去吧。”又接一句,“你应该知道怎么去机场吧?我不送你了,机场离家太远。”何忍开始后悔是在上台阶的中间就生硬的讲出了这件事。接下来,他们两个沉默的走完台阶,沉默的绕了一圈公园,然后沉默的走到车站。气氛完全冰冷。曾陆离帮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车子直接把何忍送到机场。直到自己站在机场里的时候,他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心里空落落的。不过没有关系,忍忍总能过去的。虽然有些孤独,但是人生的真谛就是恒久的忍耐。他在手机软件上买票,又要去机器旁边取票。机场里还是没有几个人,连一贯要站在机器旁边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在这片冷清的大厅里,何忍能听见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一样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直到脚步声音尘埃落地,他的心跳也终于归于原位。何忍对着机器,听见自己背对着的曾陆离走近,喘气着问:“等到了白城……等我到了白城,我们还会再见吗?”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何忍听见,暗自咒骂着。机器的取票口自顾自的平稳吐出张机票来,丝毫不顾机票主人的心境。他竟然有些愤恨的想,这个人太精明了,一定是故意让声音听上去这么疲惫,好来提醒他自己是坐了多长时间的车又是花了对他来说有多奢侈的钱来的机场。这个人太厉害了,所以一定就能胜过他先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优秀的人,让他失去理智,不能克制。他听见自己说:“当然。你不是知道我的公司在哪儿吗。”第10章飞机落地的时候,何忍开机,未接电话一串接着一串,像葡萄似的。他翻开来看,大多都是酒店的一些高管打来的。何忍此刻实在是不想对着一群已经秃顶的大叔开视频会议,赶紧暗示自己其实还在飞机上,克服不工作时候的负罪感,往通话记录上面翻,看见申起斯刚刚好在半分钟前打过电话。至少跟他讲话不用费尽心思。何忍想,回拨过去。申起斯这个人手机不离身。给他打电话,不到三十秒,总能被准时接通。接通的那头声音嘈杂,何忍皱眉头,问:“你又在酒吧?这么吵。”“大哥,你下飞机了?”申起斯对着电话吼,边喊边从人群里一路挤出去到后门,找到一个安静地方,问,“你现在在哪儿呢,来酒吧吗?”“现在这么晚了,我还是先回家吧。”“别啊,”申起斯说,“你之前托我找的女孩,我给你找到了,性格和你那天说的一模一样。人家现在就在这里呢,你来一起玩呗。”对了,好像是有这回事。何忍捏捏自己的鼻梁,想起来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要从曾陆离这个火坑里跳出来。为此煞费苦心,又是托朋友介绍女友,又是深夜逃离青南。结果,好家伙。曾陆离仅仅是赶到机场问了句话,他又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样的义无反顾要重新跳回这个火坑。不过幸好现在离曾陆离开学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总算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么轻易的就被一个穷学生迷了心智。何忍当机立断,打一辆车坐到申起斯的酒吧。申起斯老早就站在门口等他,此刻见他从出租车上来,一身运动装都能穿的皱皱巴巴,不禁咂嘴:“大哥,司机怎么不开车送你过来了?也不穿西服了。你不会破产了吧?”“对,”何忍累到完全面无表情,“穷到司机也被拿到法庭拍卖了。”他几乎是靠着肢体记忆跟着申起斯走进酒吧里的一个包厢。里面坐了几个人,也全是白城这个圈子里的。何忍和他们打过招呼,坐在沙发的最角落,手撑在腿上,弯着腰用手揉揉自己已经酸痛的眼睛。房间里烟熏雾绕,几个稍微比他年轻一点的人烟不离手。不过这也正常,他能理解,毕竟他上大学的时候也觉得抽烟是件又酷又特立独行的事情。何忍的烟瘾有些犯了,总算睁开眼睛要去摸放在桌子上的苏烟,却在伸手的时候瞥见自己旁边坐着的人的一段袖子,上面破了洞,重新用线缝上,密密麻麻。他几乎是立刻就心神一怔,第一反应居然是以为曾陆离不知道又用什么办法从青南跟到了这里,手指就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等重又镇定下来,何忍往上看向这段衣袖的主人,便瞧见一张素静的脸,不施粉黛,但胜在气质干净。这就是申起斯答应帮他介绍的人了。何忍想。到底是多年的老友,眼前的人乍一看去,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女版的“曾陆离”。“我是何忍,”他说,“你叫……”女生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说:“陆千秋,申起斯的朋友。”“申起斯和我说过你,”何忍说。那边的年轻人又开始举着酒瓶唱起歌来,底下坐着的人肆意嘲笑。他说,“我们去街上走走?”至少你是永远想象不到在深夜处的酒吧街道才是整座城市最安静的地方。吵闹的人都被关在里面,大街上冷冷清清,有也是醉鬼游荡,连走路都困难,更不用说讲话了。何忍找不到什么想说的话,只是干巴巴的说一句:“我有一个朋友,他的衣服的袖子和你的差不多,都是补过的。”陆千秋把袖子拿到眼前看,坦诚的说:“对,我平时是靠奖学金活着的人,家里不富裕,也不喜欢买衣服。”他们更像了。何忍有些心烦,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对劲。此时此刻,明明眼前站着一个和他喜欢的类型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却会觉得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冷漠的像是在应付一个不熟的亲戚。他太过迷茫,以至于把心声问出口:“你说,一个人是有可能突然喜欢上一个不满足他从前所有预设条件的人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能那个人不是喜欢,而是爱了。”爱?何忍惊慌失措,说:“绝对不是。我只是觉得一时新鲜而已。”“那个人和我很像吗?”陆千秋问,“你刚刚看见我的时候,就像在我身上找另外一个人。”像,哪里都像,只有性别不像。何忍悲哀的想。他觉得自己是不是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久了,所以在故意给自己找难题使绊,不然为什么两个几乎是相同的人站在这里,一定要去选一条渺茫的路。何忍说:“其实一点都不像。”她和曾陆离只不像在一点。偏偏就这一点化成千万里的鸿沟挡在何忍的面前,他站在这边眺望,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陡峭悬崖。第二天的时候何忍就又要义无反顾的投身到自己家的酒店生意里去。管理层的那群人个个都是狐狸,虽说忠心耿耿于他的父亲,但却对他没什么感情。何忍一个个的向他们绘声绘色的编造自己这两天的假期去了哪个城市的哪个海边的哪片沙滩晒太阳,还要在他们询问自己为什么丝毫没有晒黑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可能就是天赋吧。我天生晒不黑。”“呦,这不是我那天生丽质难自弃、天生晒不黑的朋友何忍吗?”当陈尧笑着推开他办公室的门的时候,何忍就知道李秘书那个八卦的人此刻一定把他上午说的每一句话都尽职尽责的发给了他的父亲,嗯,或许还有别人。好吧,他上午撒的谎可能已经被当成了笑话传遍整个公司上下了。何忍黑着脸在一份文件的末页签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说:“我看过你发给我的邮件了。还是老规矩,我在酒店给你的电影做宣传,你在电视剧里给我的酒店打广告。”“成交。”陈尧轻快道。“不过,”何忍倒是奇怪,“你是什么时候又制作了一部电影?我记得你们公司的上一部电影不是——”是曾陆离主演的那部。他及时的闭住了嘴巴,听见陈尧说:“就是这部啊。你的小助理主演的。”“这部不是文艺片吗?能不能上院线都不好说。”何忍说,“你怎么花这么大力气给它做宣传?”“那是你没看过成片。”陈尧晃了晃手里的u盘,“我来就是顺便给你送我昨天从导演那里拷贝过来的成片的。全世界独此两份,请不要外传。”“这跟看不看成片有什么关系?我记得这个导演之前就是专门拍小成本电影的吧,一共拍了三部,有两部都没有过审。这部要是还这样,那你怎么办?”他只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这个u盘烫手,让自己说话都变得格外尖酸刻薄起来。“这不就是赌一把的事情了吗?我们刚送了这部电影去参加国外的电影节,就看能不能打出点名头来了。能的话,之前之后做的宣传就是一本万利。”陈尧轻松的说,“这一次,我看好你的小助理。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他说的也太夸张了。何忍想,曾陆离是天生吃演员饭的?怎么可能。放在桌子上的u盘却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的刺眼起来。毕竟这部电影的宣传自己也出了力,看看应该也无妨吧。他这样告诉自己,把文件拷贝在电脑上,违心的点开。电影的基调是黑白色的。何忍的心就坠下去,觉得这个导演真的敏锐。开头几秒的景物特写之后,先是曾陆离的那双眼睛出现在屏幕上,然后镜头慢慢下移,到鼻子,到嘴唇,最后是全身。白色的楷体片名出来,上面写着:《地老天荒》。何忍捂住自己的心口,想偏偏是这个故事:一个男人在路上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然后亡命天涯。怎么每当他试图要否定自己的时候,全世界都跳出来提醒自己要否定的东西是什么?而曾陆离也就真的一本正经的演完了这部电影,在每个分镜里面无声的望着镜头,眼睛干干净净的,特别是在调成黑白色调的屏幕上看,每望一眼,都是一个故事。他把电脑合上,想这个人真是做什么都有天赋。这么一部电影看下来,只能觉得心潮澎湃,巴不得自己立刻要坐上飞机去到青南那里。可是不行,话又说回来,自己已经做出了能做出来的最大让步。曾陆离固然厉害,可他难道就差吗?为什么一定要每次都是他先前进一步。这一次,一定是要他来找他才行。毕竟他也不是很认真,只是玩玩而已。何忍重又打开电脑,给陈尧发了封邮件,说希望承担之后电影《地老天荒》宣传所需的全部费用。第11章公司的会议室里,何忍认真的听完制片方的初步构想,说:“放心,你们的一些创意一定会原封不动的呈现在宣传上的。”片方的人听了也没有舒心,只当他是在礼节性的应付,略微再聊了几句后就匆匆告辞。何忍看着一群人陆续走出会议室,赶忙走到正慢腾腾的收拾文件的徐导旁边,说:“徐导,能和您聊聊有关电影上的事情吗?”徐导一脸的惊讶,显然没有想到他这个看上去和艺术一点都沾不上边的人不想和他聊投资的回报率,而是真真切切的谈电影,犹豫的说:“当然可以。”何忍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说:“我是看完这部《地老天荒》之后想要再看您之前拍的电影的,但是您是出道二十年只拍了四部电影?”“对,”徐导笑呵呵道,“当年没有钱,第一部 就用了五年的时间筹划,还好得了个小奖,有了投资商眷顾。”“但是这四部里,有三部的主角都喜欢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他问的小心翼翼,“为什么呢?明明这个题材这么敏感,拍出来之后的市场注定很小。”徐导听到,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说:“也没什么原因。只不过我身边的人有这样的经历,对我的感触很深而已。”“真的吗?可是我以前从来没遇见过,所以看了之后觉得很难过。”何忍说,“那您以前会遇到过像电影里的这种情况过吗?比如说,明明一个人之前都是异性恋,然后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这很正常,许多东西都有一个在被渐渐探索的过程。我以前遇见过一些人,他们也是慢慢才发现自己和身边的人有些不同的,只不过有些选择了去面对这份不同,有些选择了逃避而已。”何忍不断的按压圆珠笔:“这部电影很好看,是真的好看。我也是看完之后才决定一定要见你一面,和你聊聊的。”“那是你没有见过电影的主演。我向你打包票,没有他,《地老天荒》只会连现在成片的一半都不如。”何忍心知他说的是对的。电影本就是件互相成就的事,一个好的导演要和好的演员相配,导演和演员之间互相理解,才能传达出他想要的东西。可是如果说到互相理解,曾陆离又对这个角色了解到什么程度呢?他又和导演有什么共鸣?他从青南回来,没再和曾陆离联系。曾陆离的账号也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了无音讯。何忍叹一口气,劝说自己不要没事找事,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两个不同的城市,这件事说不定就过去了。毕竟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这个月干柴烈火、世间唯一,下个月就可能另寻新欢去了。申起斯又来问候他和陆千秋的进展如何。这半个多月过去,何忍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此刻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时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之后好像就没再联系了。”“不是,何忍,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跟别人说话也少了,要是说话,就只谈些工作的事。”申起斯气的不打一处来,“你还记得以前咱们一起上大学的时候不?我们和沈赋他们一起在公路上开车,你看见一个自己觉得顺眼的女生就立刻上去要她的社交网站账号。现在呢?为什么你从年初开始就不太对劲?”何忍说:“你说的对,我是真的不太对劲。”他受不了了,因为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不能得到一件事物过,所以魂牵梦绕。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这么妥协了吧,也许得到之后就不用再牵肠挂肚下去。青南的两层小楼里,几柱烟插在罐子里。男男女女挤在小小的客厅里,排着队等待。曾陆离把碗筷收进厨房里,站在院子里往拥挤的客厅望一眼,再没有进去的打算,干脆直接走出院子,看见一大把地锦草长在地上,干脆掐断了一大把,然后扔进前面的田地里。蹲在地上片刻,曾陆离看着那堆被自己残忍拔下的荒草,缓了片刻,又想要伸手把它们全都拿到田地外面。要动手的瞬间,身后调侃的声音响起:“曾陆离,没想到你平时还是个这么急躁的人啊。”曾陆离的动作仅仅是微不可察的一顿,紧接着就立刻又神色如常的一把将地锦草抓在手里,重又扔回在水泥地面上,说:“你这么快又从白城回来青南一次,不累吗?”“还真不觉得累,”何忍笑一声,也跟着蹲在曾陆离的旁边,“白城好无聊啊,你也不主动联系我。”曾陆离不动,说:“我要是你,就不会想要我去主动联系。”“为什么?”“因为我们离得很远。”曾陆离说,说的含糊不清。偏偏何忍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的问:“为什么离得远了就不想让你联系我?”曾陆离指着前面的那片地锦草,说:“你知道这种草长出来要跟其他多少种植物争养分吗?还要提防我们时不时来除掉杂草。但它能长出那么一大片。你把它揪断了,没关系,因为来年这里又长满了它。何忍,你在最上面,所以我们离得很远。你是看不见一个从生物链的最低端爬出来的生物心里会有多少弯弯绕绕的,它只是为了能活下来,然后活的更好。”他回头看到何忍还是一脸的强装镇定,争辩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从小是被泡在糖罐里长大的?但我从毕业之后就接手家里的酒店,和商场上的那些老油条打交道,要算计的并不比其他人少。”“真的吗?”曾陆离笑了,“何忍,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们要是互相算计,最后无非就是两种结局,一种是你一败涂地,损失惨重,而我得到了自己从前不能拥有的事物。还有一种结局,可能我会输,但我只是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上,然后继续向前。归根结底,最后我都是会赢的。”“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任你算计?”“但现在你不是又回到青南了吗?”曾陆离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刚刚才风尘仆仆赶到的何忍从未反应过来时候带着的茫然和不解变成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委屈心情。他从白城做了多少纠结心事、屈尊降贵地来到这里,以为这个穷学生会一脸欣喜地欢迎他的到来。谁知,这个穷学生却一反平日里温顺的态度,□□味儿十足的教育他些人生大道理,又要和他划清距离,把他推向更远。何忍没被别人这样对待过,他也不会让旁人有机会这样对待。此时此刻,他心里是莫名其妙又委屈至极,五味陈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着那个巨大的旅行包就要离开。曾陆离咬牙看着地面上被自己百般折磨的地锦草,手指的指间几乎都要完全按压进掌心里,留下道深深的印迹,终于出声道:“喂,何忍,你留下吧!”何忍不理会他,继续朝前大步走去。曾陆离喊的更大声了,说:“何忍,我的奶奶走了!”何忍停下脚步,在原地迟疑半天,终于转过身来,重复的问道:“走了?”“她前几天走的,癌症,治不好了。”他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里,再一次的解释道,复又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走近何忍,说:“我刚刚对你的态度不好,是我的错。你既然已经来了,住几天再走吧。”有个凄厉的女声却在此时从这栋楼房里传来,惊的停留在屋顶的鸟儿同样凄惨的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匆匆飞走,划过天际。她喊着:“不行!妈以前说过这栋楼该归我们家的,只不过让你们临时和她住下!”然后又是嘈嘈杂杂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是无数人在屋子里千呼百应。何忍看向大门敞开的楼房,看见里面几对男男女女对立着争论,又转头望见曾陆离,曾陆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嘲讽着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我只怕你住在这里会觉得楼下太吵,根本睡不着。”第12章何忍跟曾陆离走进客厅里,还算通透的房间里零零散散的站了五个人针锋相对。何忍认出来其中两个是自己见过一面的曾陆离的父母。还有一对夫妻,女人看的出衣着都还算考究,站的离其他人有点远,面上勉强。挡在她前面的男人虽也衣着得体,却面目狰狞,和另一个头发花白、穿衣潦草的男人站在一起,对着曾陆离的母亲说:“小妹,我们也不是真的想让你们搬出去,只不过母亲临走前也说过,房子是要归我和二哥中的一个的,我们不去遵照母亲的遗愿又怎么行呢?”曾母只是在旁边说:“有什么心底里的话至少等母亲的头七过后再讲出来吧。我们好歹也是家人,至少先一起送母亲走完这一程吧。”两个兄弟听到这话无力反驳,正面上犹豫的时候,衣着考究的女人走上来,扶住男人的肩膀,给了个台阶下:“是啊,明天妈妈的头七就过完了。我们怎么说也要让老太□□心的走吧。”曾陆离的拳头握紧,还是先把何忍带到了比较清静一点的第二楼。何忍说:“刚刚说话的人都是你的亲戚吗?”“大舅舅和二舅,还有大舅的妻子。”曾陆离说。“怪不得,”他说,“你大舅的妻子听口音应该是白城人吧。”“白城的。”曾陆离说,有意的要提起一件事来,“他当年上的是白城大学,然后和在大学里认识的白城人结婚了。”“那还挺好的啊。刚刚我看见他的妻子,感觉确实挺温文尔雅的。”“你看见的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曾陆离看见何忍瞬间闭上的嘴巴,忍不住笑了下,“刚刚的那个故事我还没有讲完。”“他和第一任妻子结婚之后,妻子的娘家出钱付首付给他们在白城买了一套房子住。其实她的娘家也只是无权无势的普通白城人而已,但终归要比大舅家的经济条件好。”“他们结婚之后,大舅借着娘家人给的钱一直读书,在白城的一所大学留了下来。一两年之后,妻子也怀孕了,生了个女儿。大舅不高兴,借口和妻子吵起来,又和他当时带的一个研究生,也就是现任妻子谈了恋爱,最后和第一任妻子成功离婚。妻子为了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把房子和一些婚内财产全都给了大舅。”何忍从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些桥段,但没有亲眼见过。他所身处的世界,最看重的就是门当户对。当然,主要原因也是他们从小接触和认识的就是和自己的家庭大差不差的人,所以谈恋爱和结婚也是。唯一一个是他的姐姐,石破天惊的嫁给父亲公司里的一个职员,也生了孩子,可感觉一切依旧如意,没有到要最后离婚收场的悲剧地步。他说:“不会所有这样的婚姻都会悲剧的,你不要太悲观。像我的姐姐,也是嫁了个普通职工啊,家世背景当然比不上我们家,但是现在也很幸福。”曾陆离想他真傻,但是傻的可爱了点,未必不是个优点。有些人就是小聪明太多了,所以斤斤计较到最后,一无所有。深夜的时候,窗帘捂的严实,房门也禁闭着。曾陆离躺在铺在地上的床褥上,被子整个儿把头蒙住。他的梦里一如既往的兵荒马乱,只是此刻又多了几丝熟悉的人声而已,起初它们是蒙了层雾而来,但渐渐的开始蔓延至耳底。曾陆离呼吸不顺畅起来,急促即将达到顶点,他猛地惊醒,一把掀开被子,从混沌中坐起来,尖利的喊叫声即便是隔着紧闭的房门也清晰可闻,男男女女对骂的架势有如一触即发的战争。“外面怎么了?”何忍还哑着的嗓音从床上传来。曾陆离急急地套上外衣,从地上站起来,嘱咐他道:“没事,你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什么情况之后就立刻回来。”他推开门,便看见正对着房门的露台那里,有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站在上面,正是自己的两个舅舅。他们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栏杆上,对着底下在又急又快的喊着什么。曾陆离听见回话的是自己的母亲,赶紧下了楼梯来到院子里,从下往上看才发现自己的二舅手上正拿着奶奶平日里最喜欢的玻璃花瓶。他的母亲正孤孤单单的站在那里,昂起头对着那两个人声嘶力竭:“你们不要扔!那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大舅喊:“谁知道你们一直拖延时间是在搞什么鬼?”二舅接着说:“就是!你们搬不搬?再不搬我就直接把它扔下去了!”“你们都疯了吗?”曾陆离红着眼睛吼,“凌晨的时候在这里闹!就为了一套破房子!”二舅想要看清说话的人是谁,身子又往前探了探,谁曾想大舅的左手也朝上搭在栏杆上,和二舅的右手撞在一块儿,他手里滑了一下,原本还拿着的花瓶直接从天而降,冲着曾陆离站着的地方重重砸下。曾陆离仰着头,竟能看清楚花瓶底座的透明纹路为何。底座上勾勒出一朵花来,层层叠叠,越靠他越近,越看的清晰。有个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曾陆离站立不稳,直直地靠向那个人的胸脯方向,撞了个满怀。花瓶砸到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处,然后终于降落至地面。清脆的破裂声响起,玻璃片四碎在地上。何忍气的胸口起伏,放下曾陆离的手腕,急冲冲的上了楼梯。曾陆离疾步跟在他的后面,看见他径直地向那两个已经傻愣住的人走去,架势摆起,直接对着二舅的脸来了一拳。旁边有人惊呼了一声,原来是大舅的妻子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二舅脸上鼻血流出来,一只手捂住鼻子。曾陆离直接道:“你们三个赶紧滚!”舅妈还穿着睡衣,但是拽过大舅的胳膊就走,身后二舅跟着,佝偻着腰,像是做了贼一样。楼道里“噔噔噔”的声音急促响起又急剧静默,然后院子外面车开远光灯时候的亮光。等到终于安定下来,曾陆离才感觉到自己靠近手腕的地方一阵疼痛,再仔细看去,才发现乌青了。他苦笑着坐在沙发桌上,一手护着另一只手手腕的位置,对还站在露台的地方、看不清表情的何忍说:“现在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心里能有多算计了吗?”露台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曾陆离不在乎,接着说:“你知道就这一栋老房子,其实根本不值几个钱。但是你看看,就有人要为它争得头破血流。你说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这一点蝇头小利就能够成为自己的全部身家了吗?然后这样的想法旷日持久的跟着,以至于就算在白城通过各种手段博取到名利,也还是要吝啬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件事,不惜和家人反目都要抱着金子睡觉。”“所以何忍,”曾陆离每次讲到这些都想发笑,“你以为你们那个世界的算计是什么?或许你的父母可能曾过过我们这样的生活,所以拼命的赚钱、拼命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所以更决心要保护你,不让你受他们曾受过的苦。”“可要是太傻,就会被别人欺负的。到时候像你的姐姐一样爱上个穷人,就要把一切都给他,结局就会是镜花水月,一切成空。”他决心要把自己抱紧一点,抱得再紧一点,缩在角落里就不会被人伤害到,逃跑了就可以不用去接受别人的爱意,从不主动也就永远不会再有失望。直到那个人慢慢的靠近,然后腰弯下来,用从未有过的用力姿势拥抱住他,一只手别在他的下巴下面抬起来,然后头低下来,鼻尖抵着鼻尖,唇齿相依。他只感觉有些什么游进了他的嘴巴里。藤蔓吸取到养分之后簌簌密密地展开枝桠,疯狂生长的同时是细微电流通过之后的酥麻感觉。有爱人间的亲吻是相互依靠的跋涉,越过重重难关得到新生;也有类爱人,做什么都像是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搏斗,每分每秒都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一定要彼此用力到完完全全的揉进彼此的身体才好。有人上楼梯的声音响起,拖鞋在地面上打着发出规律的响声。曾母边走楼梯边问:“儿子?刚刚没事吧?他们怎么突然就走了?”曾父在她的身后叫唤着:“你别急着上楼,先把地面上的碎玻璃收拾一下吧。”何忍喘着气放开曾陆离,门要被推开的前一刻,气息抵着他的鼻尖说:“跟我回白城吧?”“我之前就准备回去的,”曾陆离说,“徐导发消息给我了,说有事情要见面谈。”曾母推开门,看见曾陆离和何忍一人坐在沙发桌的一角,何忍面色如常的和曾陆离说话:“对。我见过他了。电影最近好像是要去一个什么电影节的。”两个人看见曾母,俱是一笑,曾陆离还有些慌乱,何忍却是镇定自若,全然不见刚才那场战争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