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TXT全集下载_12
作者:七英俊      更新:2023-06-22 06:45      字数:9727
  李柏奚没想到他连这也查出来了,只好承认:“我说过我是你的粉丝呀。”他有意让程平多了解一些自己的过往:“那时候下了课,就窝在寝室里吃泡面看直播。”程平难以置信:“泡面?”“?”程平无法将“吃着泡面养主播”的水友形象跟李柏奚联系在一起:“你吃的是什么天山雪水冲泡的国宴级手工面吗,碗沿镶钻的那种?”李柏奚被这个形容逗乐了:“没有。不过那时候我妈听说我天天吃泡面,还挺担心,于是……”程平:“给你配了个私人厨子?”李柏奚说:“给我寄了一双纯金的筷子过来,说是一次性的不环保。”程平:“……那可真是母爱如山啊。”程平:“不是,你身边这么多年就从来没人发现过你的家庭吗?”李柏奚:“我不提呗。说白了,家人是做什么的跟我本人没啥关系,被联系在一起反而束手束脚。一般他们出现的场合,我都尽量不去。”程平:“可是你之前去了大导演的剧组,这次还来了秀场。”李柏奚:“那倒是。”程平沉默了更长时间:“为什么?”李柏奚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就在此时,程平手中的手机连续震动,经纪人发来了一串图片。程平想了想,保持着跟李柏奚的通话,随手点开了一张。图中是李柏奚跟某个身材火辣的模特儿手牵手走在一起。虽然都穿着女装,但明显是恋人的姿态。李柏奚从前的那几段恋爱虽然低调,但也没刻意遮掩过。经纪人此刻动用关系稍微一查,就找到了照片。“喂?你还在吗?”李柏奚问。程平盯着图片,思绪被骤然打断,口中却下意识地问着先前酝酿好的问题:“我的成名作,也是你帮我要到的角色吧?”李柏奚不想给他这个压力,忙说:“那倒不是,我只是推荐你去试镜而已,最后争取到角色,还是靠你自己。”然而程平已经没在听了,手上继续翻着图片,这一回是另一个美女跟李柏奚的贴脸自拍。经纪人发来消息:“小程,我刚才打电话过去没接通,显示你正在通话中。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坐下来谈一谈这件事。”李柏奚:“喂?信号不好?”程平:“没有,晃了一下神。你还给我的直播间打赏了一百多万……”李柏奚:“啊,这个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给很多人都打赏过,只是喜欢看你打游戏而已。”程平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了下去。他盯着眼前的图片,反问:“而已?”李柏奚听着这走向不对,隐约嗅到了坑的味道。但他已经决定了要对程平尽量坦诚,所以还是照实答道:“那会儿是这样。”“我知道了。”此时此刻,程平的思维已经无法正常运转,找了个理由就仓促挂断了通话。李柏奚耳边回荡着他最后那低落的尾音,有些迷惑地瞪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李柏奚想不明白,也不打算闭门瞎想。所以第二天直接杀去了程平的杂志拍摄现场。这次拍摄的取景地就在秀场附近,所以前后左右全是拍照片的明星,各拗各的造型,互不干扰。李柏奚照着通告上的时间地点不请自来,发现现场设备都排开了,程平却还没站到相机前,而是在一旁跟杂志负责人交涉。李柏奚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程平的团队乍一见他,表情都非常微妙。他稳如老狗,安之若素地跟经纪人打招呼:“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经纪人正想否认,那新化妆师瞧见了偶像,惊呼道:“李老师,又见面了!”李柏奚于是顺理成章地走了过去。程平一扭头看见了他,面色一变,避到了一边。李柏奚嘴角微微一沉。新化妆师没心没肺,苦着脸拉住他:“害,这杂志负责人特别麻烦,自己不指定化妆师,程哥就带我过来了,我化完他们又说这妆容不是他们要的风格……李老师您看看?”李柏奚转向避得不远不近的程平,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番:“挺好的啊,他们还要什么风格?”“说是要突出一点个性。”“介意我做点小改动吗?”“不介意不介意,我快被他们搞死了,您上吧。”李柏奚就等她这一句,立即走向了程平,不等他再次避开,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手上却没施力,只是松松地挂着,低声道:“借一步说话。”程平:“……”团队租的车停在一旁待命,座位上还搁着化妆师的工具包。李柏奚带着程平直接坐进了后座,车门一关,贴了膜的玻璃就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李柏奚这才转过来:“我们时间不多了,明天你就又回国了。”程平:“……”又来了,这暧昧到欠揍的说话方式。李柏奚:“昨天那通电话,你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对,挂断之后也没回我消息。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程平颇不适应这么单刀直入的李柏奚。但对他来说,这样完全不费脑子的沟通太爽快了,以至于他几乎是出于惯性以直对直:“不是误解,只是一时没想好怎么面对你。”李柏奚:“?”程平:“你帮我太多了。不说别的,单是那一次选角,让我拍出了成名作,还遇到了大导演和吕老师。还有那么多火出圈的妆容造型……也许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我实在是偿还不过来了。”李柏奚听着皱起了眉:“为什么要偿还?”程平低下头:“为什么不要?总不能仗着当过你喜欢的主播,就理所当然接受这一切吧——更何况,还只是主播之一。”李柏奚懂了。李柏奚完全懂了。他看着眼前这年轻人脸上掩饰不住的不甘与失落,心中蠢蠢欲动已久的种子忽然破土而出,冲天而起。“所以,”程平想找句狠话又狠不下心,挑挑拣拣半天,最后磕磕绊绊道,“如果你只是喜欢看我打游戏而已,那个时期已经过去很久了,以后请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李柏奚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而已?”程平:“……嗯。”李柏奚:“我明白了。”他似乎默认这件事已经谈完了,收拾心情端详起了程平的妆容:“嗯,这修容确实可以改一改。”程平愣住了。李柏奚好像真的已经把杂事抛诸脑后,开始专心改妆。程平心中仿佛被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呼啸着漏风。等不到的否认,求不得的回应。他甚至摆不出合适的表情,呆滞着任由李柏奚捧着自己的脸涂涂抹抹。可笑啊。可笑啊,程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自作多情对着错误的人动心。这辈子可别有第三次了。李柏奚彻底无视了程平眼中剧烈波动的情绪,对车内压抑的空气恍若未觉,心平气和地改完了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评道:“确实还少一点个性。”说着转过去,弯腰在化妆包里捣鼓着什么,不经意地问:“杂志负责人有没有告诉你他们的主打风格?”程平麻木地说:“不记得了。”李柏奚不以为意:“嗯,看你的整体造型,好像走的是浪荡公子风,也许妆容里面可以找一点呼应。”程平终于看清了李柏奚在捣鼓什么。他居然在对镜涂口红。饶是程平此刻心里一团乱麻,也不由得分出了一点精力负责迷惑。李柏奚专心致志地在自己唇上涂了一层娇艳欲滴的正红,回过头来,盯着程平看了几秒:“我们来试试看吧。”尾音消失在程平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李柏奚从半侧面欺近,琐碎的长发覆盖到了他脸上,遮蔽了视野。一片昏黑凌乱之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对方发间散漫的冷香。长达一世纪的几秒钟蹒跚着过去了。终于,李柏奚放开了他,低头欣赏他唇上那道半出框的艳红印迹,末了勾了勾唇角,满意地说:“这就好多了。^1程平:“……”程平:“…………”李柏奚对着这尊长得很像程平的石雕,耐心等待它孵化。良久,石雕终于裂了一道口子:“你……”岂料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车窗。新化妆师站在车外,苦着脸说:“程哥,杂志方催你了。”隔着玻璃,她看不见里面的景象。车内静默了一会儿,就在她再次开口之前,程平推门而出,面无表情道:“谢谢。”新化妆师的第一反应是去看程平的脸,想观摩学习李柏奚改的妆。这一眼就发现了那鲜艳的唇印。唇印的位置与他的双唇并不完美重叠,而是有一个微妙的偏移。一边唇角缺色,另一边却延伸出一抹风流的殷红,似是刚刚采撷过佳人芳泽,从她朱唇上借来的活色。唇印成了整套妆容的点睛之笔,配上程平这身穿搭,一个浪荡公子哥儿的形象顿时鲜明起来。新化妆师啧啧称奇,再去研究那唇印的形状和纹理,越看越觉得以假乱真。程平已经走向了拍摄地,化妆师落在后面,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猛地扭头去看李柏奚。李柏奚也跟着下了车,唇上和刚来时一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抹。化妆师:“那个,李老师……”李柏奚:“?”化妆师:“就是,那个吻痕妆,您是怎么……”李柏奚微笑道:“技术。”这一天的拍摄,程平全程魂不守舍。扮相明明风流倜傥,整个人却活像一只提线木偶,四肢僵硬地任凭摄影师摆布。然而奇妙的是,他那微醺一般泛红的脸庞、那满腹心事的复杂表情,却凑巧中和了扮相的浪荡,让他显得非但不油腻,反而深情款款,像个情窦初开的罗密欧。杂志方相当满意,根本没注意到程平的目光在往哪儿瞥。——李柏奚大剌剌地混在程平的团队中,双手插兜站在一旁,围观得理直气壮。经纪人不是瞎子,单看那一个唇印就已经拉响了十级警报。此刻现场暗流涌动、呼之欲出,经纪人站在他俩之间,感觉自己站在滔滔洪水的浪口,被冲打得东倒西歪。如果团队探究的目光能化为实体,李柏奚已经被扎成了刺猬。他从兜里抽出手来,迎着这些目光站得愈发亭亭玉立,顶天立地一织女。经纪人:“……”李柏奚亲上程平嘴唇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那时心情极为愉悦,甚至有种起死回生之感。仿佛那抹充满灵性的颜色不是他染给程平的,而是程平渡给他的。所有人——甚至很可能包括程平——都以为他今天的改妆蓄谋已久。只有他自己知道,唇印落下时,他的惊异并不比对方少。那是一次即兴发挥。他竟然可以即兴发挥了。虽然依旧是半命题作文,虽然是在别人化好的基础上。但是这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灵光。李柏奚望着镜头前双唇殷红的程平,像一个发了宏愿的工匠望着自己凿出的神像。蠢笨的匠人不会参禅、不会开悟,只是日复一日地凿石头。神从石中重塑金身,对他微微一笑,他便立地飞升,荣登极乐。拍摄一结束,经纪人立即说:“他们拍太久了,我们现在就得去赶飞机了。李老师,再会。”李柏奚过两天在纽约还有工作,只能告别。经纪人:“小程,快上车。”程平又瞥一眼李柏奚,脚步迟疑。在团队的催促下,他朝车子走了几步,猛地一回身:“等我一分钟。”不等其他人阻拦,他脱队冲到李柏奚面前:“我们说几句话。”言毕不由分说地拉住对方,朝没人的地方走去。李柏奚自然不会反对,顺着他的意思走。程平走到无人处,一只手闪电般揪住李柏奚的衣襟,咬牙问:“刚才那算什么?”李柏奚:“……”程平双目微瞪,一副“你敢说是为了工作我就当场揍烂你的脸”的表情。李柏奚想:……好辣哦。让人很难想象他的嘴唇会那么软。李柏奚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口中却没腔没调地反问:“你觉得算什么?”程平一顿,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你想找个人玩玩?”李柏奚愣了愣。他猜到程平对自己的认真程度有些质疑,却没料到对方会想成这样。李柏奚终于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不是。”程平死盯着他的脸,暂时没看出什么破绽。远处等候的车子鸣了一声笛。李柏奚听见了,说:“你先去赶飞机,我们手机上联系。”程平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李柏奚跟在后面缓步走了一段,目送着那辆车远去。兜里的手机一震,程平已经发来一条信息:“?”李柏奚边走边回:“?”车里,程平一看这回复,脸都黑了。经纪人看他的表情像是刚吵架,实在搞不懂他俩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小程,之前我说过要跟你谈的事情……”程平暴躁道:“现在别跟我说话。”他正在大力戳键盘:“?????????”他瞪着手机等了半分钟,李柏奚终于又发来一句:“是不是太唐突了?”程平:“是。”李柏奚低笑出声。他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朝街角望了一眼,瞧见一张百老汇音乐剧的海报,便仿着舞台腔敲下台词:“虽然是以冒犯为开端,但我还想问问,可否准许我追求您?”程平的脸色变换之丰富,已经达到了川剧级别。程平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复。李柏奚耐心地等待着。他觉得自己冷静到近乎卑劣,唯有握住手机的力度太大,指节在微微发颤。在等待期间,李柏奚一路回到了酒店房间。他坐到电脑桌前,四下环顾,最后从抽屉里翻出了酒店为客人准备的纸笔。他提起笔来,思绪完全放空,任由笔尖凭着自身的意志在纸上游走。这张稿子即将画完时,摆在一旁的手机终于亮了屏。程平发来一个字:“好。”李柏奚丢开笔拿起手机,猜不到对方此刻的表情,于是又问了一句:“到机场了?该登机了吧?”程平没再回复,似乎已经关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程平几乎没睡着过。一落地他就打开手机,李柏奚的消息已经等着他了:“到家了说一声。”半小时前发来的。程平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是国内的傍晚,纽约的清晨。程平:“你这么早起?”李柏奚:“定了闹钟。”程平拒绝了团队聚餐的邀请,自己赶回住所,冲了个澡,跑到电脑前发出了一个视频邀请。那头很快接通,李柏奚坐在酒店房间里,显然也刚出浴,素面朝天,头发还散着水汽。素颜的李柏奚比化妆时略显男相,但看着年纪却轻了几岁。两个人隔着太平洋四目相对,各自觉得这一刻亦幻亦真,都不知该做什么开场白。最后还是李柏奚首先开了口:“想好要接什么戏了吗?”程平:“……”这也太公事公办了。程平其实憋了一肚子的问题,都是在飞机上捋出来的。比如: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是怎么从电竞粉变成现在这样?你还没存别的心思时,为何就能对一个人那么好?你真的清楚那种喜欢和这种喜欢的界限吗?但直到面对李柏奚,他才发现自己一句都问不出口。因为——这也是在飞机上慢慢捋清的——他觉得李柏奚并不想听问题,而他自己并不想听答案。程平:“还没想好呢,目前没收到什么好本子。”李伯奚:“我做了一点设想。”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柏奚对着镜头亮出一叠素描画稿:“你看,古装你已经演过了,但上次是配角,以后不妨再挑战一次,这种书生扮相就很适合你。民国装也不错……趁着年轻你还可以试试校园题材,再过几年就不像啦。不过校园扮相就没我什么用武之地了。”程平对着那叠稿纸,委实噎住了。李柏奚:“怎么?”程平:“没什么。后面几张是啥?”李柏奚:“乱涂的,可行性不高。”程平:“我想看。”李柏奚颇为恶劣地笑了笑,翻出来展示给他:“宫廷晚礼裙,想不想试试啊?我家真有库存。”程平:“……”程平嘴角抽搐:“你现在特像个小女孩,在给洋娃娃换衣服。”然而,他看着那一张张速写中,正面侧面、抬头低头、或颦或笑的自己,却又觉得那些问题不必强求答案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脸都未必有这么熟悉。“把我画得太好看,都不像了。”他状似嫌弃地低声说。李柏奚又回答了一次:“你就长这样啊。”他们不着边际地聊了很久,久到程平对着镜头吃完了晚餐和夜宵,李柏奚则解决了午餐。在程平的追问下,李柏奚讲了自己那对奇葩父母的几件奇葩事迹,程平笑得直抖。李柏奚又不着痕迹地问起程平的家庭。程平:“很普通。”李柏奚:“普通家庭,能培养出一个考上电影学院又辍学打电竞的孩子?”他意在事先打探清楚,方便日后攻略程平的家人。岂料程平说起这事面色冷淡:“真的很普通,条件也一般。只是我从小不是读书的料,而他们却还望子成龙罢了。”程平念书那会儿,桀骜不驯外加贪玩,时常翘课打游戏,成绩一直平平。他父母发现他完全没有考上名校的希望,只得另谋出路。他长得好看,小学时被人拉去拍过一个广告。父母由此得到灵感,拼命送他去学各种形体和才艺课,盼着他能进电影学院。程平那时讨厌一切课程,被逼得越紧就越叛逆,抓住一切机会打游戏。说来也是天意,他从未在其他方面展露出什么过人天赋,打游戏却是天纵奇才,初中便被某俱乐部看上,邀请他暑期去青训营试试。程平家境相当一般,父母为了支付他的各种昂贵课程,已经焦头烂额。于是他编出一个学校组织的免费夏令营,成功骗过父母,溜去那个青训营待了一整个暑假。他在各项训练里如鱼得水,第一次体验了名列前茅的感觉。然而暑期即将结束时,父母终于发觉真相,找上门来,当着队友的面将他拖了回去,险些打断他的腿。李柏奚:“不是,你跟他们解释了电竞是正当行业吗?”程平:“解释了,但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安排。他们砸锅卖铁也要为我托关系、找机会,把我塞进各种剧组打酱油。我看他们实在辛苦……”李柏奚:“就顺了他们的意?”程平看他一眼,闷闷地低下头:“也不是,主要是我那时心里有愧。我察觉了自己的取向。”李柏奚:“……”自觉无法面对父母的少年,只能通过顺应他们心意的方式略作弥补。他放弃了游戏,努力通过了各项考核,然后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鼓起勇气向父母出柜了。李柏奚:“然后呢?”程平沉默了一下,耸耸肩:“然后,就不怎么往来了。”李柏奚:“???”程平的父母花了一段时间,被迫认清了事实:他这毛病无药可救。于是他们慢慢地断了与他的联系。程平想不明白,颓废了一段日子。他发泄的方式还是打游戏。当初的俱乐部还记得他,恰好经历换血,便问他还有没有兴趣。他这次倒是好好征求了父母的意见。然而父母一反之前苦口婆心的态度,要多随便有多随便,只说:“你大了,自己拿主意吧,别饿死就行。”他那时才知道,母亲已经怀了个弟弟,几个月了。他们甚至没有通知他。这么多年,程平压抑着自己的性子,默默服从着父母的安排,只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是爱他。然而那些满是血泪的浓烈的爱,只靠一次出柜就转了向。现在他们爱他的弟弟,爱得还是那么砸锅卖铁、恩重如山。程平:“他现在好像是上小学了吧,要上各种提高班,要钱。我定期汇钱给他们。”李柏奚:“……见过弟弟吗?”程平:“见过一两次。”饶是李柏奚稳如老狗,也花了点时间酝酿措辞:“嗯,我们挺像的……我也有差十几岁的弟弟妹妹,连名字都记不清。我决定改行时,父母也很无所谓。”程平:“因为他们爱你。昨天在餐厅,屠女士替你出头时,我就知道了。”李柏奚无法反驳。他父母对他的放任,跟程平的父母是不一样的性质。哪怕他的人生选择全在打他们的脸,他们也并不生气,反而尽量给他助力。这其中多少有愧疚的成分,但关爱也是实实在在的。李柏奚不知该如何安慰程平,只能转移话题:“顺便一提,屠女士也很关爱你。”程平:“……”程平仿佛遭雷劈了:“她知道……?”李柏奚忙道:“我可什么也没说,她自己看出来的。”程平石化了。李柏奚等了片刻:“也不必这么大反应……迟早都要认识的……”程平缓缓抱头:“那她知道小流量传过我和她丈夫的绯闻吗?”李柏奚:“。”这是个好问题。第34章屠女士到底听没听过程平跟大导演的绯闻,他们不得而知。但她第二天就发了个文档给李柏奚。李柏奚草草扫过一眼,文件名是英文的:“剧本?帮程平物色的吗?”屠简:“不,是帮你物色的。这导演跟你叔叔认识,是个日裔,以前都是拍商业片,能力很强。最近搞了个独立电影的本子,在凑班子。说是还缺造型设计,我们就向他推荐了你。”李柏奚意外地打开文档,全是英文。屠简:“不要误会,你还是得拿设计稿跟其他候选人竞争。”独立电影的岗位极其随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演心意,争不争得到看命。李柏奚缓缓说:“我不确定。”屠简劝道:“是个锻炼的机会。跟着这个导演混一次,你能学到很多,运气好的话还能冲个奖。”她的这些分析,李柏奚心里都清楚。他原本就有意搞电影,知道眼前正是天赐良机。然而……“我看了两眼,这故事是欧洲背景?我不是最佳人选吧?”屠女士不耐烦道:“试都不试,你怎么知道?十九世纪的法国人穿什么,你以为欧美这些人就一定比你清楚?反正有团队负责查资料的。”李柏奚还在犹豫。他倒不是怯场了,而是担心一不小心真中选了,就不能继续绑定程平了。屠女士意味深长道:“你考虑一下吧。这剧本有点意思,看了就知道了。”李柏奚连夜读完了剧本,也确实明白了屠女士话里的未尽之意。这个故事的确很适合此时的他。剧本名为《鹤伞》,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后半叶的巴黎,主角是个不得志的年轻画家。他背井离乡闯荡巴黎,却被印象派诞生之后层出不穷的流派与新星淹没,始终籍籍无名。直到遇到一个潦倒少年,被对方异乎寻常的美丽俘获,才终于得到神明眷顾一般的灵感。他视少年为缪斯,以对方为模特画出了一幅巅峰之作,成功扬名立万,殊不知这次相遇却开启了另一桩悲剧。少年名叫弘,是越洋而来的日本商人留下的私生子,出身低贱,母亲垂死。因此,他不仅给画家当模特,还默许了对方进一步的索求。画家落魄时,视他为美神,发誓要将他一并拯救。而当画家跻身名流,带他一道改头换面,却又开始觉得他陌生,不知他何时遗落了那份摄人的神光。这故事最狡猾之处,就在于讲述者始终是画家。观众只能从画家之眼审视因果,看弘在阴雨中撑一把鹤伞款款而来,给他极乐,给他悲喜,陪伴他苦尽甘来,又在必要时乖觉地消失,沉没于勒哈弗尔港口的海浪中。从头至尾,只见画家缠绵悱恻地爱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他们之间仿佛有过似海深情,又仿佛只是添了一张画。第二天,屠简打来电话:“看完了?”李柏奚:“嗯。”屠简:“有何感想?”上一次在餐馆外谈天时,儿子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心理状态让她有些挂怀,当时不方便往深里问,此刻便想借机聊聊。屠简:“怎么看待这画家?”李柏奚沉默。屠简又问:“弘呢?”李柏奚:“能做。”屠简:“?”李柏奚:“画家暂时没什么思路,这弘的造型我脑子里倒是有画面了。其实前两天刚好画了一张,就挺合适的。”屠简:“……”这是从源头上拒绝走心的节奏啊。李柏奚翻出那叠对程平展示过的换装秀的画稿,从最底下摸出一张,拍照发给了屠简。十九世纪,浮世绘随着商船往来传入巴黎,前所未见的东方风格,在画坛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和服热潮。许多画家都为模特穿上过和服。这个故事里就有弘扮作女子,身穿振袖供人绘画的桥段。李柏奚:“你看这张,是不是有内味儿了。”屠简:“……这画的是程平?”李柏奚:“脸不重要,主要是看造型。”他说着“脸不重要”,然而几天后发过去的正式设计稿里,弘的日常扮相、模特扮相、后期礼服扮相,全部保留了程平的脸。倒是画家的面目,是真的模糊。屠简看得高高挑起眉:“怎么,你是听说了导演还没决定弘的选角,想趁机搏一把?”李柏奚:“没听说。现在听说了。”屠简:“……”导演原想物色一个亚欧混血演员,但挑来挑去,不是档期空不出,就是风格不合适。正想着退而求其次,找些五官比较立体的亚洲演员,就看到了李柏奚的画。李柏奚的设计稿不仅仅是机械的衣饰陈列。画中人穿着略显陈旧的振袖,双目低垂,沉重的假发朝一侧歪斜,几缕发丝凌乱地垂至腮边,暗合角色潦倒的境地。唯有点在唇上的那抹朱红几近刺眼,宛如血痕,却又艳丽得仿佛有其意志,超脱了这幅画面的桎梏,径自飞入了幻梦之土。李柏奚原本只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有点坐等奇迹的意思。却没想到,屠简真的带回了话:“导演夸你熟知东方审美,弘的设计稿尤其出色。画家的需要再商榷,不过他已经相信你们会合作愉快的。”她顿了顿:“还有,他问你画中的模特是谁,有没有兴趣参加试镜。”李柏奚措手不及,难以置信道:“真找他?不是日法混血吗?”“反正片子全程说英语,中日韩都有人试镜。至于混血,导演找的都是五官立体的,再化个妆就差不多了。”李柏奚原本都没告诉程平这事,因为没抱希望,也不想给对方无谓的希望。此刻事发突然,只得说:“先别回复导演,我去征询一下程平的意见。”他为了这事儿把在纽约的工作往后推了几天,如今终于收尾,飞回了国,可以找程平吃饭了。于是程平等在家门前,无语地看着一辆豪车停下,李柏奚从驾驶位走出,绕过来风度翩翩地替他打开车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