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TXT全集下载_19
作者:七英俊      更新:2023-06-22 06:46      字数:30346
  他将它放到地板上抚平,小心放了回去。李柏奚洗完了澡,喝完了酒,准备睡觉时,才接到马扣扣的语音。他随意地问:“你们谈得怎么样?”马扣扣:“我对他声泪俱下地朗诵了三页英文,他原谅了我。现在差不多可以说是重归于好了。”“那恭喜你啊。”“可是我又想逃了。”李柏奚:“……”李柏奚怒道:“你有什么毛病?”马扣扣带了哭腔:“我、我只是来道歉的,连原谅都不奢求,我哪会想到他还余情未了呀!李老师,我马扣扣何德何能?实不相瞒,我在他旁边的每一天都梦到被他甩掉……太痛苦了。”李柏奚翻了个白眼:“我这么问吧,你觉得他喜欢你哪一点?”“不知道。”“不知道就用力想。”马扣扣迟疑道:“天仙儿没遇到过我这样的妖魔鬼怪,一时被勾了魂呗。”李柏奚:“……你的自我定位还挺明确啊?”马扣扣又开始哭唧唧。李柏奚心烦意乱,不耐道:“那我给个建议,不如你把妖气收一收,摆出一副正经八百要跟他共度余生的样子,看看他会不会清醒过来。他清醒了,你再走不迟嘛。”马扣扣:“有道理,我考虑一下。那你跟程哥怎么样了呢?”李柏奚沉默几秒:“说了几句话,他有点事就走了。”马扣扣急了:“就这?那你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节奏?难道结束了吗?”李柏奚轻笑:“这不都已经结束三年了吗?”马扣扣断然道:“不,我不接受。我不相信他能这么轻易放下,你为他牺牲了那么多,放弃事业从头打拼,这三年来脸都晒糙了!”李柏奚:“。”李柏奚:“晒糙了?”马扣扣:“一点点。”李柏奚缓缓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更不能把它当作筹码。”马扣扣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那精神洁癖还没好?我得想个法子探探程哥的口风。”“别。人家现在影帝当得好好的,何必又要去扰人安宁?”马扣扣:“?”马扣扣突然问:“你怕什么?”李柏奚:“我没有怕。”马扣扣乐了,像是佛陀升天前赶来乱其心智的妖怪,又用耳语的音量问了一遍:“你怕什么?”李柏奚哑口无言,反问他:“那你怕什么?”马扣扣:“……”马扣扣:“打扰了,告辞。”几天后。前队长照常直播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条弹幕:“李柏奚在隔壁开直播呢。”这死而复生的名字成功地让他的表情变了变。前队长当初收到张影帝方面“洗白名声赚一波人气”的许诺,在舆论战里踩了程平一脚。没想到李柏奚反手一个骚操作,将程平岌岌可危的血线拉了回来。李柏奚的视频一发出来,就没前队长什么事了。所有吃瓜群众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如意算盘落空,退役之后只能靠着半死不活的人气搞搞直播,与此同时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程平原地起飞。不仅如此,他仿佛还被套了永久debuff,先是被一份霸王合同坑得鼻青脸肿,又被人抢了女友。他去买醉发泄,喝上头了对着酒保狂骂脏话,好死不死竟被录了视频爆料到网上,名声愈发不堪。事后他看看张影帝的下场,有些回过味来,恐怕自己也在某人的关照名单上。这个“某人”,他一直坚信是程平,但后来经人提点,又觉得可能是李柏奚。前队长如今破罐破摔,每天全靠博人眼球维持直播间人气。弹幕唯恐天下不乱地提到李柏奚,他便猜到了水友想看什么。前队长咕哝了一句“打个招呼吧”,便拿起手机登上小号,对着镜头点进了李柏奚的直播间。李柏奚正在作画。看直播简介,似乎是先前旅游时在某处村落暂住过,想为当地人做点事,所以开了场公益直播,画的是村里孩子的肖像,事后拍卖所得全部捐出。他低头作画没法看弹幕,所以旁边还坐了个主持人,负责从弹幕里挑一些问题,念出来让他解答。前队长这边的水友一见有互动环节,开始大肆怂恿主播参与。前队长笑道:“你们不就是想看这个吗?”说着拿手机敲下一行弹幕发了出去:“描述一下你当初骚扰程平的细节?”哦!水友兴奋了。前队长一连刷了几条,终于引起了主持人的注意。主持人脸色变了变,只说:“房管处理一下。”李柏奚听见了,问:“怎么了?”主持人没回答。此时前队长带进来的水友已经搅乱一池春水,一通刷屏,将整个弹幕风向都引到了这件事上,放眼望去全在吵架。主持人措手不及,又不敢出声打扰李柏奚,一时间焦头烂额。正在此时,一行超大字号的土豪金字体挂上了画面顶端:“尊贵的用户‘什么苹果都爱吃’进入了直播间。”程平:“…………”他原本是在家窥屏到现在,看不下去,决定登录开喷,却完全忘记了自己三年前充过多少钱。置顶大字给他唱名,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反正也没人认识他,唯一有可能认出这个id的李柏奚正在岁月静好,事后也不至于无聊到看直播回放。于是定下心来,干脆又充了笔钱买了新特效,放飞自我大杀四方,喷得全场只剩金字。也算他眼神好,捕捉到了一条被挤到最底端的弹幕:“xxx干的。”这个xxx是前队长的黑称。程平愣了愣,心下有了些猜测,转而拐进前队长的直播间,恰好看到前队长举着手机破口大骂:“这土豪金谁啊,这么无聊,李柏奚脑残粉?也幻想被骚扰?”程平冷笑着捏了捏指关节。土豪金:【是你爷爷。】前队长的水友慌忙提醒:【土豪金杀过来了!】“啥?”前队长放下手机看屏幕。此时土豪金已经杀红了眼,展开了爆破工程。前队长不明就里,只觉得“与土豪金对喷”好赖也算个噱头,还特地私聊房管,嘱咐了一句别封这人。他开播以来,论骂战还没怕过谁。没想到刚对上几句,就惊觉遇上了行家里手。论手速,论火力,论规避系统屏蔽词的意识,对方都是一等一的,又兼超大字体加成,打得他连连吃螺蛳。而且阴阳怪气起来,竟句句戳他痛点。前队长心下暗惊,想暗示房管封人也来不及了。其他水友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红脸啦红脸啦!”程平正在十指如飞蹂躏键盘,手机上弹出了一条信息。李柏奚发来一个:“?”键盘声骤停。程平满以为李柏奚不会无聊到看回放,却没料到主持人会在直播结束后激情复盘,绘声绘色地讲给李柏奚听。李柏奚听到土豪金的部分,忽然就点开了回放。前队长的直播间里,土豪金的刷屏戛然而止。对方在火力全开时突然拂袖走人,留下前队长对着虚空磕磕绊绊地找补。李柏奚等了半天,又发了一个:“?”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程平将脸埋在枕头底下伪装鸵鸟。除却尴尬,他心中还有些恼怒,冲着自己,也冲着李柏奚那穷追不舍的问号。他不知道事到如今对方想从自己口中听见什么。那天在餐厅里,自己对吕影帝的回答?那天在父母家,自己对相亲事件的回答?在这么久以后,在对方起死回生脱胎换骨之后,他要以怎样的姿态说出口——可笑吗,在你跋山涉水时,我能为你做的只有敲敲键盘当个喷子。你预料到了这一切,预料到了从你离去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就没有对等可言了。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我仍旧期待着你那颗博大的心里,在银河下,在松风里,保有一角我的位置。第49章李柏奚的巡回画展在几个国家陆陆续续办了两个月。他再次回国时,马扣扣终于兑现了承诺,将人带进米其林餐厅,大手一挥:“点,敞开了点。”李柏奚:“……看你这春风得意的劲儿,我猜男神没被你吓退。”马扣扣喜滋滋地拿吸管戳着水杯里的柠檬片:“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下厨做饭他也很捧场……”李柏奚:“可以了,没人想听。”马扣扣充耳不闻:“……教我英语,跟我学中文,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去他家玩,还说要见见我家人……”李柏奚:“闭嘴。”马扣扣心满意足地叹口气:“以前我总觉得,等待他情淡爱驰也太难受了。现在啊,我愿意忍受这个过程,但求曾经拥有。”李柏奚挑起眉:“你怎么就不信他对你是真爱呢?”“我信啊。真爱是一阵强烈的幻觉。”“……”马扣扣看见他的表情,笑道:“不用担心,反正我不会再主动放手的,能赖多久是多久。”李柏奚还是觉得这味儿哪里不对,又不便继续辩论,只得随他:“那我遥祝你顺利。”马扣扣听出端倪:“师父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又要走了吗?”李柏奚:“还没有,画展刚结束,国内还有点事要处理,小杨的婚礼要去参加下。”马扣扣:“然后呢?”“然后啊,”李柏奚笑了笑,“然后就继续去修仙吧。”马扣扣的笑容消失了:“那程平呢?之前在你直播间大杀四方的那个土豪金,别人不知道是谁也就算了,你可瞒不过我。”提起土豪金,李柏奚又想起直播那晚,自己那两个最终没有收到回应的问号。他表情不变:“你操心你自己吧。”杨助理的婚礼在某海岛举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李柏奚一大早就敲开了新娘的酒店房门。等到马扣扣溜进来串门时,杨助理脸上的新娘妆已经完成了一半。马扣扣啧啧称奇:“师父你都多久没碰化妆刷了,这要是翻车了可咋整?”李柏奚正在将假睫毛剪成一根一根的,头也不抬地说:“放心,你翻进马里亚纳海沟我也不会翻的。”马扣扣:“小杨都出师三年了,你让她自己化嘛。”李柏奚一根根地贴睫毛:“那不一样,这是娘家人送闺女出嫁。下睫毛要不要贴?”杨助理保持着坐姿不敢眨眼:“就是,马立辉这人不解风情。眼尾贴几根吧,我那块比较稀疏。”马扣扣欣赏了一下她的明艳眼妆:“可以可以,宝刀未老。”新郎是个气质相当文艺的年轻人,正在忙进忙出地协调婚礼事宜。马扣扣张望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认识的啊?”“剧组呗。我当时跟着程哥进一个组,他是摄影师。”李柏奚听见关键词,动作缓了半秒,没有吭声。杨助理若有所觉,笑道:“哦对了,程哥说不定也会来瞧一眼,不过他不想引起人群注意,应该只出现几分钟。”李柏奚:“你看我干嘛?”杨助理:“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李柏奚:“。”“哦,那跟我们家埃尔伯特一样。”马扣扣眼角眉梢挂着喜庆,“我都让他别跟来,可他说大家都在鹤伞剧组合作过,要向你表达祝贺……哎呀,要是让人拍到我俩说悄悄话可怎么办呀。”杨助理:“?”李柏奚:“滚出去。”埃尔伯特果然在婚礼现场引起了一番骚动。全场就他一个金发碧眼,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宾客们一旦认出他是谁,都不禁惊叹杨助理好大的面子。马扣扣焦虑了,紧紧扒在他旁边,试图挡掉一部分偷看的目光。幸好埃尔伯特那张厌世脸配上高冷气质,预先劝退了所有搭讪。李柏奚这桌倒是人满为患,有来要签名的,有来要合影的,还有试图打听八卦的。李柏奚微笑着兵来将挡,目光时不时掠过人群,始终一无所获。直到台上的司仪开始念串词,程平才溜进现场。他的乔装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了,靠鼻撑和假胡子换了张脸,低调地坐到后排座位上,没惊动任何人。司仪站在光彩照人的新人面前念起了誓词:“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李柏奚依稀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背上。“……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李柏奚缓缓转过身。“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他们隔着人海对视着,都没有表情。“我愿意!”新郎笑道。掌声雷动,玫瑰色的夕照里花瓣飞扬。仪式结束时,程平已经消失了。夜色四合,宾客开始就餐。海岛婚礼的自助餐布置在花园里,桌椅错落摆放,可以随意选座。花园中还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四处挂着闪烁的小碎灯,供人饭后散步消食。李柏奚找了张场地边缘的小桌,刚一坐下,就听埃尔伯特问:“我可以加入吗?”“当然。”李柏奚知道这满场的人里他其实也只认识自己,适时对社恐送上关心,“马扣扣呢?”“去拿冰淇淋了。”埃尔伯特试图往树影里坐。李柏奚:“不常参加婚礼吧?”埃尔伯特:“嗯,只是想见见他的朋友。”李柏奚都被感动了:“一直没问你,马扣扣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埃尔伯特:“……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程平?”李柏奚看着餐盘陷入了沉默。“喜欢程平”这件事已经持续了太久,几乎变成了呼吸般的本能,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最初的因缘了。最后他说:“他比所有人都真实。”埃尔伯特做了个微妙的表情:他望着李柏奚挑起眉。李柏奚:“也比所有人都勇敢。”埃尔伯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而你却疑惑我为什么喜欢马扣扣?”李柏奚愣了愣。埃尔伯特显然不喜欢谈论自己,说完这句就转移了话题:“希望上次酒吧里的事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李柏奚:“……没有。”埃尔伯特:“鹤伞颁奖的时候,你不在。程平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我觉得没法无视,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马扣扣,又问他,在你们的文化里,不告而别是正常的分手方式吗。他说……”李柏奚微微抬头。埃尔伯特:“他说你们没有分手。”海风温柔地穿过树丛,挂在枝桠上的小碎灯轻轻摇晃。“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他暂时还不能。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有几秒的时间里,李柏奚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乔装过的程平去而复返:“我们谈谈。”他们两个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了花园深处,在一座没挂灯的小喷泉背后找到了一张长椅。程平拆掉了脸上的伪装。此处距离婚礼场地已经很远,音乐与人群喧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附近的海浪声反而十分清晰。程平一时没有开口。李柏奚与他并肩坐着,聆听了一会儿和缓的涛声。李柏奚:“吃晚……”程平:“你走之后,吕影帝劝过我。”李柏奚:“……”程平这个开场白,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当年直来直往、不管不顾的模样:“他劝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必须在你和表演之间好好做出抉择。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吗?”他回答:我要选第三条路。“如果能爬到您这样的高度,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私生活了。我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演员,再也不让他为我担惊受怕。”吕影帝愣了片刻,轻声说:“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幸运,同时还足够拼命。”程平:“不瞒您说,我一向运气不错。至于拼命,我已经做好觉悟了。”他开始拼命。在他无缝进组的那段时光里,李柏奚虽然早已远去,却又好像始终没离开过他身边。屠简牵头帮他介绍过几个高端代言,大导演则一直关注着他的演技进步,有合适的本子就会发来邀约。然而,这条路依旧比他想象中更漫长。一旦以实力派影帝为目标,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欠缺多少。当初在吕影帝面前放出的狂言,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话。他的精神压力大到无法释放时,在演出后台的走廊上,看见了李柏奚。“我看见了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是来补上一句道别的。可我当时……没有力气面对离别。”程平望着他笑了一下:“我很想揪住你,冲你喊:再等等我,别那么快就抛下我……可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等待呢?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在走你的长路。”李柏奚张了张嘴。程平直视着他:“你那天是来道别的吗?”李柏奚又闭上了嘴。程平坦诚的双眼忽然像镜子般明亮,映出的全是他怯懦的倒影。他只听见自己虚弱地说:“不是。只是看看你。”程平吁了口气。他再度开始诉说,仿佛要把胸腔挤压了三年的重担全部倒出。“我爸妈提出相亲的下一秒,我就拒绝了。我说单身并不丢脸,喜欢男人也不丢脸。丢脸的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扬起头来爱人。”李柏奚招架不住了。音乐渐弱,杯盘狼藉,宾客开始陆续离场。喷泉水面倒映出的灯影被夜风揉碎,孱弱地摇曳着,像夏末的萤火。身边的程平还在等他开口。李柏奚的唇齿忽然生了锈。为了不让对方等待,也为了补上彼此间的空白,他开始诉说这几年的经历。一些奇遇,一些险境,一两次跟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他说了很久,直到宴席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人群散尽,黑暗环抱,他们头顶倾泻着万丈星河。“我遇见了很多人。”“嗯。”“他们……或多或少都给了我灵感,其中有几个模特,说是缪斯也不为过。”“我知道,我能看出来。”李柏奚说得愈发缓慢,却也愈发温柔:“但我落下每一笔时,总会想起你。”程平:“李柏奚,你发现了吗,我们重逢以来对彼此讲了这么多,其实翻来覆去都只是在说一句话。”“什么?”“说的是:告诉我,你还爱我。”程平朝他贴近过来,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累了。”李柏奚慢慢收紧双臂,将他安稳地嵌入怀抱:“我还爱你。”“嗯,我也是。”婚礼第二天早上,在酒店住了一晚的宾客陆续退房。杨助理与新郎坐在餐厅用早餐,时不时与人挥手道别。有人拍了拍她:“我先走了。”杨助理定睛一看,惊呆了:“您还没走呢?”程平戴着墨镜与鸭舌帽,含糊道:“多住了一晚。”新郎与他打招呼,笑着道歉:“我俩度蜜月的时候,得辛苦您另找化妆师了。”程平:“没关系,现在多了个专属备用。”新郎:“?”杨助理若有所感,蓦地扭头朝落地玻璃外望去。一道身影双手插兜等候在酒店外,冲她点了点头。程平小跑着与他会合,并肩走远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