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作者:许乘月      更新:2023-06-22 08:54      字数:4181
  任那小果子在指尖转了几圈后,月佼将它收进掌心,摊开手追着递到他面前。这回严怀朗吸取教训了,噙了隐隐笑意痛快地自她掌心取走那枚果子。月佼满意地眯着笑眼:“收了我的果子,咱俩就和好了吧?”虽然果子是严怀朗家的,可这颗是她变出来的,不一样。她脱口而出的这个“咱俩”,让严怀朗瞬间通体舒畅,身心愉悦,于是“嗯”了一声。“看,我也有。”月佼伸出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另一颗小金枣。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便拿着自己那一颗果子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碰了碰他手上的那一颗:“呐,一起吃吧。”在严怀朗哭笑不得的注视下,她笑嘻嘻地拿着果子咬了一小口,“你几时出京啊?”“你们明日出发去营地时,我也走了。”严怀朗漫声应了她的问话,目光却直直盯着她手中那颗被咬了一口的小果子。“那样的话,我就不能给你送行了。这果子就权当送行酒吧,”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着自己手上这颗果子,月佼警惕地皱眉,“你自己也有,不许盯着别人的。”严怀朗垂眼看看自己手上的果子,又徐徐看向她,一脸正直:“总觉得,你手上那颗才比较甜。”月佼一听急了,挥了挥手上被咬了一小口的果子:“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果子是你家的,我又没问过它们俩谁甜!”都是随手拿的,长得也一个样,怎么会一个甜一个不甜呢?严怀朗倏地伸手拿走她手上的那颗,并顺手用自己这颗堵上了她的嘴。“我这人疑心重,还是换一换的好。”语毕,心满意足地将被她咬过一口的那颗果子囫囵塞进自己嘴里。月佼狐疑地瞪着他,鼓着腮道:“你这个人真不像话,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吃。”这傻姑娘。严怀朗面颊微红,撇开眼没看她,将口中那颗果子吞吃下肚后,才郑重开口:“真的,你的这颗比较甜。”“瞎说,明明就是一样的。”月佼口中含混地嘀咕着,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事不对。****二月十三,辰时,监察右司的武训在京郊大营正式开始。今次主持武训事宜的人,是以铁腕著称的监察右司员外郎赵攀。“若说初八那日的文考、武考是为了探看各位的本事,那接下来为期一个月的武训,便是考量各位的信念。”监察司的武官袍原是有几分俊逸洒脱的,可穿在赵攀身上却无端显得板正刚毅,与他本人的气质倒是浑然天成。月佼与众人一同列在队中,目光是和大家一样专注望着誓师台上的赵攀,脑中却在偷偷走神。她忽然想到,自己仿佛还没有见过严怀朗穿武官袍的模样。接着她又想到,待武训结束后,她自己也是能穿武官袍的人了,顿时满心满眼的美滋滋。“……我很清楚,在场的诸位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初心各不相同。不过我不会一一过问,因为我只会用眼睛去看,诸位能为自己心中的信念,做到什么地步。”赵攀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请诸位心中务必要有数,我每一次领命主持武训,手段都是同样的苛刻和残酷,没有特例,没有情面。”“我不会管你姓什么,也不会管你身后站的是何人。只要一个月后还站在这里的人,就是我的同僚;站不到最后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他的话直白到近乎强硬,这使队列中的人全都鸦雀无声。“请诸位记清楚,右司的官考与其它地方不同,你们这一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若这次没有通过,来年想要再考,便只能选择其它地方了。”随着赵攀那开门见山的说辞,队列中的气氛愈来愈凝重。他说得很清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即便将来再考官,也绝不会是监察右司的官。****虽严怀朗早早提过,说武训很苦,可当真正身临其境后,月佼觉得苦还是其次,可那些花样百出折腾人的手段才更叫她啧啧称奇。自他们到了京郊营地后的第五日起,赵攀便经常在半夜里作妖。猝不及防的一阵急促鼓点后,便有许多武吏如狼似虎地涌进各个营帐中抓人。被抓住的人将会接受许多千奇百怪的刑罚,同时会被问上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在第七日夜里,纪向真不幸被抓。据他后来的描述,他被带到刑房中,先是被抽了一顿不轻不重的鞭子,接着被人一头按进有浓烈姜汁味的水盆里,还被问了“最后一次尿床是几岁”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隔三差五的夜半惊魂,真是有毛病,”月佼打着呵欠咕囔一句,又苦哈哈转头对身后的人道,“你们、你们跟着我做什么呀?”此刻是第十日的丑时,那作妖的鼓点大约是在一炷香之前响起的。和衣而眠的月佼几乎是在鼓点响起的同时便自床上跳下来,拔腿就往营地旁的山上跑。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很顺利地躲过了赵攀的魔爪,一次都没抓住过。但今夜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才跑出帐子就被纪向真死死抱住手臂。那时营地上到处都是乱窜的人,她想着纪向真身上的伤还没好,便拖着他一道往山上来。没料到苏忆彤也跟了上来。身后又追兵咄咄逼人,月佼也没时间废话,由得苏忆彤跟着。哪知才到山道的口子上,竟又遇见一同受训的云照与江信之。这两人与月佼可说毫无交集,彼此之间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已。可看他俩此刻的架势,完全是跟定月佼了。云照这姑娘平日里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见月佼一脸的拒绝,她赶忙奔上去扯住月佼的另一只手臂,小口喘着气,急声道:“我打量你好几日了,就你一次都没被抓住过!”“毕竟、毕竟也一同受苦受难了十日,”江信之也边喘边道,“别见死不救啊。”苏忆彤虽未吱声,却也是一直紧紧盯着月佼,生怕她自个儿溜了。“他们要来了要来了,”月佼在夜里本就比旁人机敏,远远听到有细微响动就知不妙,“你们自个儿跟好!”语毕便领着这几人在黑乎乎的林间穿梭自如。行了半晌,月佼终于满意地寻到一处背风的巨大灌木丛。她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几棵大树,自顾自地点点头,又赶羊似的将那几人都赶进灌木丛中躲起来,自己随后跟进去与他们一道矮身蹲着。夜里林间露中,山风又带起些料峭春寒,几人不敢席地而坐,只能略显尴尬地蹲着。好在此刻乌漆抹黑,相互之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那尴尬便少了几分。几人挨挨挤挤躲在灌木丛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各自平复着气息。片刻后,苏忆彤压低声道:“方才不是路过一个山洞么?怎么不躲在那里?”黑暗中,月佼的白眼显得特别醒目:“那里离风口太近了,旁人闻着味儿就能将咱们一锅端。”她刚来时还记着苏忆彤曾经打伤纪向真的仇,不过这十日以来她与苏忆彤在操演中交手过几次,印象已然大好。这姑娘根基扎实,跟谁动手都是不留余地的,连与赵攀对阵时也是全力以赴,想来当初并非刻意要欺负纪向真。况且纪向真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于是月佼也就将此事翻篇了。“赵攀手下那些人又不是你,”纪向真边咳边笑,“他们能闻着味儿才怪呢!”月佼一进了林中就如同回到自己家,这种天生的禀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小心使得万年船,”江信之小声道,“月佼若不是够谨慎,怎么会这么多日都没被抓到过。”纪向真终于咳顺了那口气,又道:“可别夸,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吧?昨日赵攀不还含沙射影地说她,‘每次都躲得飞快,半点没有武官风骨,难成大器’么。”虽赵攀并未指名道姓,可大多数人都听得出说的是月佼,偏偏月佼自己没听出来,一脸怡然自得,气得赵攀脸都青了。“啊?原来他说的是我呀?”月佼轻声“啧啧”,不以为意地笑了,“理他呢,他事先只说过不许还手,可又没说不许跑。偏要站在原处等着被人抓去毒打,才是能成大器的栋梁呀?呿。”奇怪的中原人,既能跑,干嘛非站着等那顿揍?反正她是不欠揍的人,谁愿挨谁挨去。苏忆彤也道:“就是,若是技不如人被抓走,打死我也认了。”白日里的各种操练极苦,受训的这些人也就入夜排队沐浴时能有机会闲聊几句。今夜这几人也算机缘难得地凑到一处,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叽喳着。忽然,月佼将食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凝神侧耳听了听林间的动静。暗夜林中的灌木丛里,她的双眸闪着如小动物般机警的星芒。片刻后,她才舒了一口气,对众人道,“没事了。”“三天两头跟猫捉耗子似的,抓住了就往死里整,”云照忿忿咬牙,却也没有莽撞到敞开嗓子说话,仍是压着声气,“大家以后是要成同僚的,赵攀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江信之挪了挪位置,将脑袋凑到几人中间,压低声道:“都知道右司的差事没有左司那样亮堂,却一直不太清楚究竟要做什么。我琢磨着吧,看赵攀这架势,右司的人只怕多是当劈柴烧的。你们怕不怕?”苏忆彤“啧”了一声:“我既来了,就没什么好怕的。”“我若是怕,就不会来了。”云照也闲闲地补充道。纪向真瑟瑟抖了一下肩,笑音颤颤:“我反正就跟着月佼,她躲哪儿我躲哪儿,指定能撑到最后。”还有二十天,跟着月佼准没错。“月佼,你怕不怕?”江信之压着一丝笑音。月佼想了想,轻声道,“我怕你们连累我……先说好,若待会儿不幸被人发现,你们就得自己想法子了啊。”“我就不信,你还能丢下我们,自个儿凭空消失了?”纪向真半信半疑。月佼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几棵大树后,才想起自己并不知这几人在黑暗中目力好不好,便开口解释:“我会上树,不知你们会不会。”黑暗的灌木丛中,几人皆暗自握紧了拳头,心道一定得学会上树这个技能!关键时刻能保命!****自那夜过后,月佼、云照、苏忆彤、纪向真、江信之这五人俨然抱成了小团,成了赵攀眼中最顽劣的一堆朽木。奈何他们的所作所为本身并未超出武训规则所限,赵攀除了恨铁不成钢之外,明面上也没什么法子。不过,这五人每次鼓点一响就往山上跑的行径,很快就被别的同训者发现并效仿,气得赵攀特意加派了人手专门搜山。纪向真这个倒霉催的,之后又被抓到两次,不幸见识了新的刑具。江信之与云照也各自马失前蹄了一回,这使云照在之后的日子里逮着机会就在背地里狂骂赵攀泄愤。在武训的第十九日,古西尘与另外两人成了首批被退训的人,当日下午就被送回京去了。那时月佼才听云照说,古西尘的父亲,就是一向里最看不惯严怀朗的言官古鹤龄,几年中参严怀朗的本子数他递得最多。于是月佼也终于明白,二月初八那日在考场上,为何站出来挑事的人是古西尘而不是别人。自首批被退训的三人离开营地后,参训众人脑中的弦绷得更紧,而赵攀对大家的训练也更加严苛了。每日除了武训之外,还新增了许多要读要记的东西。各种律法典条、战史国史倒也罢了,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竟还要通晓许多江湖秘辛,这让受训者们私下里不少抱怨与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