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6
作者:Shrimp      更新:2023-06-22 09:47      字数:9808
  可李隅还是没有片刻停止下来,脸颊上还仍然沾着之前被烟熏出的黑灰,“我想了很久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想承认,但是如果必须找出一个词……我确实是在嫉妒他,对,嫉妒……”一听这个词,阮衿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拳头般倏地被攥紧了。嫉妒,李隅用了嫉妒这个词,这这个词谁都能用,但是从李隅嘴里亲口讲出来,那的确是……辛辣到他的眼泪都要给直接呛出来。因为毕竟李隅是这么一个不愿意低头的人,遇到在乎的事就要努力争取做到最好,可这样的人,他在自己面前如此大方地承认自己嫉妒另一个人,这是何等心情?阮衿一直努力想要往深了去挖掘,他试图走进李隅的心,可从没想到真正触摸到的那一刻味道是酸涩的,他对此非常难过。李隅的弟弟,可以这么说吧?虽然李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愿意面对和认可这个弟弟,阮衿看着他的脸,其实细看有很多地方不像的,可粗略扫过去那轮廓竟像得惊人。但是这位却拥有更好的人生,他聪明伶俐,没接触过很多肮脏的、阴暗的东西,倘若无法苛责他,就只能嫉妒他。他们一起把李铭送回旅馆,前台也以为是喝多了,问需不需要帮忙扶,被李隅给拒绝了,他从李铭身上熟稔地摸出房卡,然后走进去。把人扔回大床上之后,阮衿实在是渴得要命,他去倒了水喝,也给李隅倒了一杯,可返回之后拿着杯子,他发现李隅就站在床边,他仍然盯着李铭的脸看。那种恍惚的神情让阮衿想起影视剧中伸手拔掉植物人氧气罩的动作,他不难联想到李隅刚刚所说的,他真的想杀了李铭,于是他连忙提高声音,叫了他一声,“李隅,你还好吧?”他伸手压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也像是刚从一种恐怖而压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没事……先走吧。”可是顺着电梯下去,李隅也同样一言不发。“我理解你那种感觉。”一直到街上,阮衿才无力地开口,他小时候也嫉妒过阮心,可那感觉毕竟不一样。他知道李隅和这个李铭太像了,他们就像是平行宇宙中活着的两个人,原本相安无事就好,但在同一时空遇见就是打破某种平衡,悖论已经产生了,过得不好的那个会发疯的。阮衿一旦对这种难过产生了共情,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仅凭嘴上说说那么轻易去化解,“李胜南死了,但你还是不痛快,你心里有东西堵着,我知道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没用。”更何况这是一个不需要他去安慰的人,他很清醒,也很聪明,只是遇上想不通的问题,就像迈不过去的坎一样。“谢谢你”,李隅看着他,“但你也并不是别人。今晚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或许明天我起床就会很后悔告诉你。”有些话的确他不能向别人透露半个字,但是在阮衿面前,好像不管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接受,就那么坦然且纵容地接受下去。“我可以装没发生过。我跟你保证,把我当一个树洞。”阮衿抬起手掌发誓,过了一会又伸手拉钩,“我真的保证,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告诉我,第二天我就全忘了,真的。”李隅只是被他的幼稚逗笑了,不伸手拉钩,也不继续说下去,他低头给了阮衿一个很绵长的吻,没有一贯地捧住他的脸,只是用那湿润的嘴唇间离合再触碰,像极了他们之间始终推拉不定的关系。有时候语言实在太匮乏,你是特别的,你对我来说如此特别,这种话也从未说出口过,只能交付在唇齿之间。等到吻完了,阮衿伸手抹掉他脸上的灰,感觉像把一块沾灰的玉擦拭干净,“我觉得……你抽空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他真觉得李隅这么闷着太难受了,这是很难解决清楚的问题。“好”,李隅回答得很坚定,紧接着又目光锐利,“你几点从家里出来的?家里人都睡了?”“十二点半吧,阮心没睡,陈阿姨吃了感冒药,她很早就睡下了。”李隅又用靴子踏扁一块鼓起来的雪,“你该回去了,到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你。必要的话就跟你妹妹都说清楚,反正你撒谎技术不太高超,骗她没有好下场,不如直接说清楚。”“我有吗?”阮衿指着自己,“我不会撒谎?我可以做到面不改色。”“那也只是你觉得而已。”李隅笑了,握拳在唇边咳嗽了一下,嘲讽般吐槽了一句,“面不改色……”“你的手?烧伤了?”阮衿才注意到李隅的手心被烧伤了一小块,应该是刚刚进去救李铭的时候不慎弄的,手心中间都是溃烂的血水。难怪他刚刚也不拉钩,只是接吻而已,另一只手呢?他抓起李隅的手再看,果然,另一只手同样也是如此,他应该是握过被烧得滚烫的东西,才会被烫伤成这样。“你怎么不早点说,不疼吗?干净处理一下。”“还好,也不严重,用雪搓过就没什么感觉。”李隅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收回去了,“等会回去我自己弄吧。”这稍活泼的气氛很快像雪一样沉降下去,很快被新的东西覆盖住表面,他们终于陷入了沉默。阮衿还是有点哽咽,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我以为这次你回来,我们说清楚,应该能得到一个结果。但我应该早点说,可我实在太不自信,我胆怯,懦弱,优柔寡断,觉得不应该破坏你早已既定的生活,甚至你可以去爱别人吧,随便你想怎么,我也病态了,只要能和你保持畸形的现状,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所以……才会拖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一想,你其实给过我非常多次机会说出来。”李隅也说:“像你说的,我也早该去看医生,因为我心理不正常。一直都是,只不过高中那时候,我过得很轻松,开心,那是因为我单纯以为自己已经甩开包袱了,所以那种感觉就自行压抑下去,但并不代表这些藏起来的东西不存在。在处理好自己之前,我不想对你许下空头支票,那种话没有意义。”就像是李胜南,不是断绝关系就能逃避开的,他那些糟糕的情绪,也不是藏匿起来就不存在。都已经承认自己有病,懦弱了,失序了,这种坦诚就像白茫茫一片大地,泛着一种冷气森森的凄凉。阮衿还是难过,他还是那副死脑筋,喃喃道,“但是我想陪着你。”可是李隅的表情很坚决:“我不想你陪我,这些话我们已经说好了,明天起来就都忘掉,今晚你在家睡觉,你就当自己从没来过这里。”“好,好吧。”阮衿尊重他的要强,只是低下头,过一会儿,仰起来的脸上笑要比哭更难看,“你现在真的不舒服,我明白了,如果爱不是在正常状态,你并不想把它给我。你比我清醒,这一点我佩服,但是……还有千言万语的“但是”那都不说了吧,我只希望你真的能够想通困扰你的是什么东西,让自己彻底轻松起来。”李隅点了点头,“你也一样,我希望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都能开心地活下去。”.“啪嗒”掉下一滴眼泪,它并没有像想像中一滴海水奋不顾身投入了淡水湖那样成功,反而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在洁白的杯沿上滚落,也没能被更多的水稀释。“哇,你怎么看这种社会新闻都哭了啊……”阮心拿着遥控器连忙换了个台,她立马小心翼翼地拿纸巾盒递给阮衿,“你这最近是……怎么回事?老心不在焉的,该不会真是求复合被拒绝了吧?”她很少见阮衿掉眼泪,至少阮衿在她面前一直是摆哥哥的架子,她从没见过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的确是有些紧张。“没什么。”阮衿把脸上那一滴不合时宜的眼泪擦干净了,神色变得正常,他披上外套换鞋,“我出去一趟,午饭你得自己解决一下了。”“诶……你去哪儿?我要跟你一起去。”阮心迅速站起来,可是阮衿已经关上门走了。但这副神情不对劲啊,她细细一琢磨,还真是怕阮衿一时想不开做些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于是还是决定快步跟上去看看。她沿路跟着阮衿走,看他摇摇晃晃地搭上公交车,选了后排坐下,靠车厢前面右侧是几名一中的高三学生,尽管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穿着十年如一日的藏青色冬季校服,手里拿着张一张抄写的作文纸条,在车上细碎地念念有词。每一届都是这样的。阮心就扶着栏杆站在他们身边,可阮衿的眼神根本没注意到他亲妹妹,就只是在看这些人罢了。这得是什么样的眼神才会看不见自己啊?阮心恨不得伸手在阮衿眼前晃晃。车厢里稍有些拥挤,过了很多站,终于碰上有人下车,阮心站得双腿发麻,好不容易可以坐下来休息会儿,再从攒动的人头中一看,哪里还有人影,阮衿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已经下车了。她慌忙问了附近人有没有看到他下哪一站,原来是上一站的公园广场。她想到里面有个将近两米深的人工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连忙喊司机停车。可是等她气喘吁吁跑进公园里,又奋力奔到人工湖旁边,趴在栏杆上左顾右盼,却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铁灰色,偶尔有野鸭在远处起起伏伏。难道说不在这里吗? 还是说,阮衿已经跳下去淹死了?阮心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到了。为什么阮衿最近这么忧郁啊,总是魂不守舍的,当然,他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样……“你趴在那里做什么呢?”阮衿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从一大片肥硕的鸽群中倏然站直了,右手的手心还摊着一把鸽粮。“吓死我了你。”阮心绕过那群不依不饶讨食的走地鸽,它们像海水一样分开两拨,“我还以为你……”“因为待在家里太闷了。”鸽子还在绕着他的裤脚乞食,阮衿就把手心的鸽粮全都洒在地上,“出来走走透气而已,你觉得我要做什么?”“我有点担心你嘛。”阮心蹲下来跟他一起喂鸽子,阮衿买了好大一包鸽粮,约莫有十几斤,鼓鼓囊囊塞了一大塑料袋,她手贱戳了戳,居然不小心戳破了,里面的豌豆玉米粒全都倾泻出来,鸽子们一哄而上,全都扑腾着啄食。阮心仰头不好意思地看看阮衿,可哥哥也没则怪她,只是站着而已,她蹲着把外溢的鸽饲料塞回破口中,心里有点难过,“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好好谈一谈,自己这样憋着,真的没劲。”“也没有什么心事。”这种纠葛的感情问题跟青春少艾的妹妹没什么好说的,说了也没有用,她不会理解。是不是人对亲人永远无法做到坦诚相待……或许李隅的心情和自己一样。站在我对面的,永远是无法说出口的对象。那该向谁说?向神灵吗?他想到家乡的那些罗汉,倘若真的存在神的话,如果能感受它的愿望,那就让他倾诉点什么。还有一些惭愧,他们当时年少无知,穿着僧衣就在庙里接吻,那些大胆的,冒犯的行径是否全都被那些关在玻璃里的五百罗汉看到了,这也是错事一桩。是不是做错了这件事,所以遭受了惩罚……阮衿想着,开始晃晃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又在想李隅?明明说好了不想他,他已经努力纠正自己,告诉自己不往那个方向想,可是克制不住,就像是完全克制不住那一滴眼泪淌下一样。他看着阮心徒劳地已经外泄的东西重新塞进破出一个豁口的塑料袋里,鸽子们凶狠地啄她的手背,“别捡了,反正也都是喂它们吃的,明天你陪我回一趟锦城吧。”阮心也不知道他回去要做什么,先答应了,“好,不过我们回去做什么?祈福上头炷香?可是年都已经过了,你想回去也不早点说。”“祈福这种东西有什么迟不迟的,谁说一定要抢头炷香。”阮衿看向那些鸽子,把外套裹紧了,“你先回去吧。”阮心急眼了:“你这是又要去哪儿?”“这次我要在锦城待得久一点,现在得去见一个人。”阮衿自嘲道,“我总不能……又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吧。”作者有话说:真不好意思,不过好不容易理清楚接下来写什么了,我这两天不是高考,就是纯卡文而已。尴尬笑。第108章 致郁门铃响了好几次,李隅本来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可惜最近睡眠质量很不佳,稍微有一丁点动静他就醒了。早上六点被撒泼给踩醒,他去给猫换了猫砂,在沙发上躺下,然后睡到八点,他再度被不速之客的门铃声给弄醒。几次按门铃无果之后,那动静很快就变成了“砰砰”的拳头砸门声。撒泼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卷着尾巴一直大叫,示意李隅赶紧去开门。弄出了这么巨大的动静,李隅早就猜到那个人是周白鸮,于是更不想动弹。这些天他完全杜绝了一切非必要的社交,把自己彻底隔绝在公寓中。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分,任何时间的概念。一个长久以来目标的解决,带来的并非是满足和释然,反而他体验到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溃散。他变成了一个疲于走动的时钟。今天是几号了?李隅抬头看日期,发现台历上用红色签字笔圈出来的时间近在咫尺,就在明天,这个期限的迫近时常令他感到焦躁不安。李铭的母亲作为监护人已经赶来处理李胜南的遗产了,明天上午九点就是继承人共同起草财产分割协议的时候了。有时候他想起阮衿说的话。李隅,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他嘴上答应了,但好像也对此食言。掌心被烧伤的地方先是鼓起了溃烂的水泡,随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愈合好了。可太困难了,不知道为何,好像站起来行走都成为了一种困难。他就像是一个藏匿在黑暗中蒙尘的家具。门还在响,而且周白鸮很有可能会做出找人撬门的举动,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所以李隅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把门打开。周白鸮正单手拿着手机找联系人,门忽然一开,他便把手机悻悻地塞回口袋里,“哈,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打电话找人撬锁了,你这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电话又关机,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家里了。”“你有事就说事吧。”李隅倚着门,脸色看着也不太好,但是周白鸮像眼瞎一样,假装没看出李隅并不想让他进去,顺势就从门缝里钻进去了。“你最近没事吧?大仇得报,怎么忽然开始隐居了。”周白鸮环顾四周,感觉李隅的公寓如同一个鬼屋,几乎不见一点光亮,他随手拿起果盘堆积的苹果啃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发觉口感和味道不对劲,迅速吐到垃圾桶里了,“呸呸呸!”周白鸮打开灯,手中苹果的中央早已溃烂出一大圈棕褐色,“我靠,你这苹果放了多久啊,居然都烂成这样了。”“又没让你吃。”骤然亮起的灯刺得眼睛生疼,李隅又关上了,他顺手把那些不新鲜的水果都倒进垃圾桶中。“你这个样子可颓得不正常啊。”周白鸮把缠着他脚踝的撒泼一把抱起来了,这猫估计也是憋得慌,以前压根不喜欢他,现在遇到个人进门就贴上来求抱抱了。他看着李隅那张不怎么精神的脸,头发也被压得卷翘起来,于是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偷偷染上了毒、瘾?”李隅反手就从后背抽出个压着的抱枕砸过来,“你有病吧?”周白鸮一歪头,抱枕堪堪擦着后脖颈过滚去,他捂着脸,“哎呀,你自己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个人都觉得你这会儿该开party好好庆祝一把,你倒好,却躲在这阴森森的屋子,实在瘆得慌。”李隅抬手指了一下门口,“你瘆得慌,是我求你过来的?门就在那儿,不爽就滚。”他这幅不耐烦的模样也把周白鸮给弄恼火了,“好,好啊,你特么当谁想来这里找你讨骂啊?你人缘好,担心你的人多了去了,我就只是个被派遣的倒霉蛋代表。要问为什么?因为鄙人脸皮要比城墙还厚,这么多年了也不怕你继续骂,换别人早出手揍死你了。”这话周白鸮说得很有点心虚,李隅是打不过的,但是现在正在气头上呢,至少在气势上他绝不能输。说完之后他就要从李隅的家门滚出去,但是想想,还是对着沉默不语的李隅道,“我现在确认你没死就走了,但我告诉你,就你这种态度,今后你身边以后留不下一个人。”这话说的是真的,他感觉李隅实在丧气,说话也比往日更加刻薄,一种焦虑像是跗骨之蛆般黏附在他的躯体上。可他不得不承认,李隅很适合那样颓然地坐在阴影里,好像生来就是这样的。那个跟他打过球,带着相机到处跑,捣鼓完手工强行给朋友塞礼物的家伙是谁来着?甚至已经有点记不清了。时常觉得当年去了a国的李隅是被谁掉包了吧?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他都快忘了手臂上还挂着一只十几斤的猫,周白鸮低头一看,他都要走出李隅的家门了,可撒泼依旧死死地用爪子勾着他胸口的衣服,他把猫举起来给李隅看,“你看看,你已经众叛亲离了,你的猫都想不要你。”李隅继续仰面躺着,“你把它带走吧。”周白鸮吓了一跳,“认真的?你怎么连撒泼都不要了?”“你帮我养一段时间。”宠物仰赖于主人情绪的,这段时间他情绪不佳,连带着猫都在受罪,其实并不值得,谁来了就带走,总比呆在自己身边要强。“啧,可是我这也不会养啊,我妈她对宠物毛过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猫还没绝育,搁宠物店寄养我还怕你家这个妹妹被别的猫给搞大肚子……”周白鸮苦恼地想了一下,“要不你找阮衿?我之前去老宅不都他喂吗?我看撒泼也挺喜欢他的。”“不用麻烦他。”李隅深呼出一口气,“你如果不方便那我再找人吧。”周白鸮以为谈及阮衿会好一些,谁知道他居然这么排斥,于是连忙阻止他,“诶诶诶,我想起我堂姐家养了猫,那就放她那里吧。”“谢谢你。”李隅点了点头,“还有对不起,刚起床心情不太好,有些话并不是针对你。”周白鸮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忍心再苛责什么,他只是觉得心里也闷得慌,“我走了,反正……唉,你这样下去真不行。”把猫放进了猫包,周白鸮又带了些别的猫咪用品,门就轻轻关上了。一切终于回归于寂静了,李隅把脸埋在沙发上,他的偏头痛又开始频频复发,折磨得他整宿整宿难以入睡,有时候李胜南会钻进他的耳朵中低声说话,每当他要快闭上眼睛,那些声音窸窸窣窣的,宛如黑色潮水一样的东西就重新蔓延上来。可他只想捂住耳朵,好好地,好好地休息一会而已,再跌进最幽深无光的梦境中。.站在楼底仰望,总会觉得李隅的公寓真是高得像一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墙。阮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耳畔忽然传来了车喇叭声,一辆车等红灯的靠右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露出周白鸮的脸,“你来找李隅吗?我刚从他那里出来,他现在可不愿意见任何人。”“嗯,谢谢你,但是我有事必须当面说,并不会打扰他很久。”阮衿注意到周白鸮的副驾驶座上放着眼熟的猫包,就知道里面应该是撒泼。或许是因为上次周白鸮揍过阮衿一拳,阮衿能看出他感到了别扭和尴尬,他并不太适应跟阮衿正常的交流,只是匆匆撂下一句,“那随便你吧。”红灯过了,周白鸮升起车窗,他顺着车流徐徐飘走了。直到按响门铃的时候阮衿还在想撒泼的事,究竟是李隅忽然不想养了,还是不能养下去了呢?在重新用力按第三次的时候,李隅终于打开了门,开得猝不及防,还带着些愠怒,“你又有什么事……”话说一半被生生给吞咽下去了。“不好意思,是我。”阮衿和李隅对视着,他很难得从李隅脸上捕获到一丝不知所措,不过那种短暂的失语也只是转瞬即逝。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套头针织衫,领口大开,袖子也长,覆盖住了半个苍白的手背,就好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我还以为是周白鸮,找我有什么事吗?”语气听上去一切正常,就是人看着有些疲惫和削瘦了,那敞开门的屋子里很暗,他像是镶嵌在一块凝固的黑之中。“没什么事,我明天要回锦城。”阮衿觉得自己发出了邀约,“我觉得好像应该来跟你说一声。”李隅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暂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的眼睛并不转动,只是睫毛煽动一下,半晌才说好,“哦,那挺好的。”“你手好了吗?就是上次烧伤的。”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李隅拒绝联系任何人。李隅把袖子扯高了,直接摊开手心给阮衿看,只是颜色看起来有一块是黯淡的而已,已经全愈合,“已经好全了。”“嗯,我看着好像也都好了。”阮衿点了点头,他踌躇着,然而却并不想就这样匆匆离去,于是还是试探着说了,“李隅,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既然已经来了,那句邀约也没必要再含在喉咙里。可是他看到李隅犹豫了,有时候那种细微的犹豫不正代表着委婉的拒绝吗?“没关系,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想让你散散心而已。”阮衿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走了,你继续休息吧。”可李隅也没急着进门,他仍定定地站在门口,“你这次回去多久?”“嗯,大概半个月,十几天吧。”阮衿本来想的是,如果自己在老家再找到工作,或许就不再回塘市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李隅问他回去多久的时候,或许是阮衿有一瞬间的自作多情吧,他好像觉得李隅这话像在期待着自己回来,话到嘴边于是又转了弯。“嗯。”李隅仍然站在门口。阮衿则强压下心中那股被拒绝后的怅然若失,他也早就料到这个情况,反正已经被拒绝很多次了。他语气轻松道,“那我先走啦,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要记得好好做到。”李隅看着阮衿按了电梯,然后走进去。他走到电梯门口,看着那鲜红的数字从17逐渐跳动着变为了1。他此刻早已睡意全无。.李隅在心理咨询室里做完了总计六套量表,墙面洁白平整,但能看出被重新粉刷多次的痕迹。方如昼跟他说过,有些抑郁症患者填表的时候难以集中注意力,他们会在墙面上涂涂画画,写下一些厌世的句子。他把很快把那些表格填完了,其实自己符合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程度。对面年愈四十的医生蒙着口罩,他的眼睛看着和蔼深邃,能看出在口罩下仍保持着毫厘不差的微笑,他把李隅的表格收到一边放好,没有打开看的意思。“你是小方介绍过来的朋友,情况很特殊,所以我今天特地抽了一整个上午留给你。那我们就先敞开心扉好好地聊一聊,先不看这些东西。”那为什么要我填那么久?既然不看,还做了整整六套,简直是浪费时间。李隅闷声坐着,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那就聊吧。”“你好像不是那种会主动寻求医生帮助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因为……”李隅觉得自己在交谈初始就卡壳,可这也没什么回避,“因为有一个人提醒我应该看来看医生,我答应过他。”“那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了,你愿意听从他的建议。”医生的手肘下压着他的病历,双手交叉在一起,“你刚刚在外面填表的时候我就在翻你在a国的病历,你的偏头痛和睡眠障碍早在前几年就开始了,还有腺体激素失调,植物神经紊乱,你的身体内部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啊……这些症状一直查不出生理上的病因,也没有家族的遗传史,搁置到现在,你没有考虑过原因出在心理上吗?这是躯体化障碍。”李隅的手指摩挲桌面着,拇指上还有印泥留下的一团红,“我觉得这是这些并不是问题。”可以忍受的痛楚太多了,或者说他也觉得很习惯,头痛到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时候,基本是就代表着可以去停下手头的一切工作,选择去合眼睡觉。“很多时候病人都不觉得压抑的情绪是大问题。”医生摊开手,往中间比划了刀切般一横,“但是蓄积到一个地方,不管你究竟有多强的抗压能力,它都会溢出来。而且并不是看你究竟能承受多少,看那究竟触及到哪个地方,那是木桶最短的板。你完成了一个长久的目标,你被触及到的地方彻底打破了你原有的生活结构,天翻地覆,所以你开始感到迷惑,小心谨慎,不愿意做出抉择。”李隅听他说完,知道方如昼把自己情况差不多都交待清楚了,可内心居然平静得像一滩死水,“您分析得不错,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你不怎么愿意和我交流,也不信任我,你性格里有些东西非常傲慢和顽固。”医生只是笑,通常心理咨询是让病人倾诉,自己倾听,可李隅把他给弄得口渴了,他把口罩摘下喝了口茶水,“那我们聊点轻松的吧,我不分析你了,轮到你自己说,因为我感觉你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说说你今天从起床开始做了些什么?”原本李隅跟他预约的时间是明天,但是李隅今天中午就打来电话说要提前见面。一种直觉告诉他,今天发生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李隅只不过是和李铭的母亲见了一面而已,她从c国带了律师来,几个人在餐厅里拟定财产分割协议。刀叉切在滋滋冒血的牛排上,就像是在肢解李胜南的遗产一样,有一种鲜血淋漓的恐怖感。那个女人为私生子的权益据理力争,原本就有一大部分转移的财产在她手里,李隅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没想到人还能这么贪婪。他看着女人的涂了蔻丹的手,正在咀嚼红肉张阖的洁白牙齿,律师正在说什么非婚子女享有同等权利,越发觉得头疼欲裂。每一个人都那么道貌岸然,每一张脸都那么令人作呕。他也记不清自己怎么了,反正忽然之间是难以忍受。他低声说“闭嘴”的时候律师和李铭的母亲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整个桌布上的东西都被掀翻了,直到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摔得粉碎,直到服务生冲进包厢偷偷拿着对讲机准备叫保安上来,他们才停止那些窸窸窣窣的讲话。一双双错愕惊恐的眼睛正盯着他,盯住他这个忽然之间失控的暴徒。李隅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话,“李胜南的遗产,公司,房产,股份,地皮,我一分不要,你们全都拿走。”那种要挣脱一切的感觉又袭来了。戴细金边眼镜的律师原本离他有好几米远,见状惊喜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确认道,“你是说真的?李先生,你的意思是,你,自愿放弃继承权。”他把“自愿放弃”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李隅盯着那个躲在律师身后的女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带着你那个儿子马上滚回去,这辈子也不要回国,如果让我再看到你们……”